張貴略想了一下。便道:“這沈府到底有多少地,誰也說不清楚,小的來了這十來日,不同的說法聽過好幾個。有人說沈府有百頃良田,有人說不止百頃,千頃也是有的,還有人說,那些人都是瞎傳,沈府實際只有三十幾頃的良田,其它都是些河灘沙地,根本長不成莊稼……。”
青籬覺得有意思,在屋裡踱着方步,思量了一會子,笑道:“你覺得哪一種說法更接近真象?”
張貴回道:“回小姐,小的覺得倒是還有一種說,許是更接近真象。”說着將聲音壓低:“小的有一回在茶樓裡喝茶,聽見兩個人在爭吵,議論的就是沈府的事兒,其中有一人說,他家一個什麼親戚在平西侯府當差,他那親戚說。沈府三少爺與小侯爺交好,將沈府的大部分田都寄在平西侯府的名下……。”
青籬微微一怔,瞭然笑道:“怪不得沒人能說得清沈府到底有多少田呢。”
這長豐縣原是第一代平西侯的故鄉。第一代平西候隨先祖皇帝一起打下這大周江山,戰功顯赫,被封爲候,先祖皇帝允其世代世襲,現在的平西候乃是第八代世襲來的爵位。平西候府原在廬州,後因思念故土,故將候府遷到長豐。象這樣的貴族世家是無須繳納稅賦的,沈府將田寄在平西侯府名下,想來打的就是偷漏稅賦的主意。
在心中感嘆了一會子哪裡都不缺特權階級,便將沈府的事兒拋開,集中精力整理新宅的修繕計劃來。
房屋只需檢查下有無漏水作些修補,並裡裡外外的打掃一番便可。後院正中間的小花園,因面積過小,種花也不成氣候,況且她本就是不喜那些既不能遮廕庇日,也無其它用處的花花草草,便計劃着除了那幾棵棗樹,將那小花園剷平,自己親自動手,照着前世去農家樂裡遊玩時看到的番茄架南瓜架,畫了一張草圖出來:將小花園一分爲二,一邊種上南瓜絲瓜冬瓜等藤蔓蔬菜,另一邊種上葡萄,想到在宏遠寺騙青陽的話來,心道。這一回要真真正正的親手種幾架葡萄。青籬畫的這架子,高足足有二米七八,寬約有十二米有餘,長則有十五六米的樣子,基本將整個小花園的上空完完全全覆蓋住了。
這蔬菜不但可以自給自足,還能遮陽避日,也能當作觀賞之用。除了種菜的地方留有二尺寬的泥土,其它的地方全用青磚鋪了,在上面放置幾張桌子,平時也可以在這裡休息一番,一舉多得,多好的點子呢——前世帶來的臭毛病,她總是見不得浪費丁點兒的土地。
青籬將那紙張拿在手中,心中微樂,突然她心思一動,這樣的法子,若是用到菜田裡,做立體的種植,豈不能大大的增收?前世倒是聽說過不少架棚種蔬菜的事兒,可是她沒親自操作過呢,怎麼樣才能保證立體種植的蔬菜互相不受干擾呢。
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兒。直到杏兒來請,說是福伯已將他原來的主家請來了,請小姐前去簽了轉賣文書。
青籬醒過神來,現在想不到便先不想了,明年開春先拿後院那二畝空地試驗一番再說,丟下筆,出了房門。
在來縣城的路上,福伯已將這中間的事兒原原本本的都說於殷老爺聽,因此雙方一見面寒暄幾句,便將這轉賣文書籤了,青籬差了柳兒取了一百零五兩銀子當下將宅子錢付清,除了該給李牙儈的中人錢,又叫張貴多付了他二兩銀子,李牙儈笑着謝過,臨去時,還說若是修繕宅子,他可以介紹一些相熟手藝又好的泥瓦工來。
將宅子的手續辦妥,青籬的心又安定了一大半兒,回到房間將宅子的修繕計劃寫完,將那紙交於張貴,特特交待了小花園的事兒,張貴的臉上雖然閃過一絲詫異,卻一句話也沒問。
接近晚飯的時間,楊巋海回來了,她去時,箱子已經被卸下了車,那整整十口嶄新的紅漆大木箱,一字排開擺放在客棧的後院之中,還頗有些壯觀。青籬有些無語,又有些好奇,那嶽行文究竟給她裝了什麼用錢買不到的稀罕寶貝,巴巴的從京城託運千里到長豐縣?
客棧後院中人來人往,她就是再好奇,也不能這個時候開箱驗看,便叫張貴又租了一間空房,先這些箱子存放在此處。
第二日一早,青籬剛用過早飯,李牙儈便來了,因張貴與楊鏢頭去了新宅子,青籬便下了樓。
李牙儈道:“李小姐,修整宅子的人手小的已找齊了,總共十二人,每人一天工錢三十五文。”頓了頓又道:“若是府上能管飯,一人一天只須二十五文即可。小的翻了皇曆,今兒恰巧兒便是個好日子,正宜修膳動土……。”
青籬笑道:“我只當你找人還需兩三天的功夫呢,這麼快就找好了?張管家去了新宅子,你這就帶着人去新宅子罷。至於工錢麼,就按一天四十文罷,我們初來乍道的,飯是管不得了。一天多付五文錢,與他們添個菜。”
李牙儈說了一番感謝的話,便去了。李牙儈一走,青籬回到客房中,招了柳兒來,叫她開了隨身攜帶的小箱子。
這小匣子裡裝着她的全部資產——一萬三千八百五十二兩又五貫。那一萬兩銀票是嶽行文給的,這個暫時不能動,她答應過他,要用這個銀子建一座大大的莊園,等着他來瞧呢。餘下的三千八百五十二兩又五貫,在路上共花費去了八十多兩。再加上這幾日客棧的費用,恐怕二十兩隻多不少,再減上買宅子的一百零五兩,現在她可動的錢,共有三千六百零六十幾兩銀子。
想到這裡招來柳兒和紅姨,從中拿了一百兩銀票出來:
“從今兒起,你們二人先替我管帳,你們原先在府裡頭是管熟了的,這個倒也難不倒你們。這一百兩銀票,你們馬上去錢莊兌了現銀來,這幾日宅子裡頭修繕需要買什麼物件兒,都從你們這裡支出。”頓了頓又道:“兌了銀子便去宅子裡找張貴,看看需要什麼物件兒。”
又拿了二兩碎銀子,打發杏兒與閤兒去縣城裡逛逛,熟悉一下環境,順帶打聽一下吃穿用都在哪裡有賣,賣什麼價兒。
打發了這四人去各幹各的事兒,青籬將匣子細細的收好,鎖上。立在窗前向外眺望,自出京城,這還是她第一次獨處呢,那深埋在心底的情緒不由都紛紛露出了頭。那人現在會幹什麼呢?會不會如往日那般一臉淡然的看着醫書呢?突然她輕輕一笑,似乎除了知道他愛訓斥人,哦,不,是愛訓斥她之外,她對他真的一點都不瞭解呢。
不知道他真正喜歡什麼,不知道他真正厭惡什麼,不知道他在她沒有見到時候,都做些什麼。還有,那一萬兩銀票,當時只顧推辭,她完完全全沒有想到問一句,這銀子哪裡來的——似乎他做出什麼事情,她都不吃驚呢。
在窗前立了良久,心思轉了幾轉,終究還是淡然一笑。正欲離開窗前,猛然看見淇河橋上自南向北行來一位月白色的身影,立時頓住腳,再細看去,不由又一陣失望:橋上那人一身白色錦緞,衣衫下襬繡着綠色的藤蔓,腰間束着藍色綬帶,黑髮一半綰起,一半散在肩上。目光斜視的行在路上,路上的行人似乎對此人極爲畏懼,見他行來,紛紛躲閃在一旁,雖然遠遠的看不甚清楚,卻也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一股子戾氣。
青籬不由撇撇嘴,心中氣悶,恨恨的瞪向那人——現如今連阿貓阿狗都能穿這月白衣衫了?
隨即她又笑了,笑自己的小心性。
丁香巷子裡的住戶,見這殷府這幾天里人來人往,熱火朝天的幹着活兒,都紛紛前來打探,聽說是一位年幼且一團和氣的小姐帶着奶孃和幾丫頭們買了這宅子,便有人心思活動着前來討個差事兒做做。
也有人開始猜測這位小姐的來歷來,這話傳到青籬耳朵裡,她便編了一通父母早亡,原是依着叔父一家生活,怎耐嬸孃一心圖謀父母留下的微薄家產,無奈之下只好帶着丫頭們開府單過等等之類的話,叫丫頭們裝作有意無意的與人閒聊,將話散播出去。
過了兩日,待青籬再見到那些街坊時,便覺得她們的目光少了幾分猜測,多了幾分的同情,心中暗笑不已。
隨着宅子的修繕,青籬也跟着忙碌起來。每日帶着幾個丫頭,今日去東市看傢俱布匹,明日去西市看擺件兒、花草。如此過了四五天,待她把整個長豐縣城摸得差不多了,宅子也修繕好了。
這天下午,青籬來做最後的視察,遠遠的瞧見宅子門前遠遠的圍着一羣人,交頭接耳的在議論着什麼。以爲發生了什麼事兒,待車子走近,那些人便齊齊住了嘴。
青籬下了車,見宅子門前一如往常,估摸着這些人是閒着無事看熱鬧的,想了想,便招了紅姨來,叫她與那些人說,明日搬家,府裡頭設幾桌宴,請街坊鄰居們賞臉到家裡頭坐坐頭,她們也好認認人之類的話,紅姨的話一說完,這些人便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中間便有幾個膽大的婦人湊上來,有話沒話的找青籬攀談着,其中一個子瘦高,眉眼間帶着幾許精明約三十五歲的女子,略帶討好的笑道:“李小姐,你們家裡缺不缺人手?我家那大丫頭手腳勤快,人又機靈,最會伺侯人。”
這婦人的話剛出一落地,人羣中便有人發出嗤笑聲,青籬掃視過去,這些人的臉上大多帶着不以爲然的神情,心中瞭然,一來是她現在還沒想好要不要再添人手,二來光看這些人的表情便知這婦人的女兒斷然不能用。
便笑着以還沒有安定下來爲由暫時推了,那婦人一臉遺憾的走了。
進了院子,只覺眼前一下子亮堂了不少,雖然只是清除了雜草,修剪了樹枝,將小花園做了整理,房屋裡裡外外的用水清洗了一番,看起來,宅子倒顯新了不少,又較之以前添了幾分的生氣。
張貴與柳兒正在與幹活兒的人結算工錢,見她過來,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將那些人打發走。
張貴手中拿着帳單,一項一項的報於她聽,工人錢加上臨時採買的物件兒,一共花了三十九兩銀子,青籬接過那張紙,細細的看了,一項一項記得極爲詳細,朝着柳兒道:“今日多虧了張貴這記帳的,若不然,柳兒怕是已然昏了頭罷。”
柳兒苦着臉兒道:“小姐,奴婢小帳還管得來,這人事一多,便有些顧不來了。”
青籬起身一面四處看着,一面道:“這幾人裡面,你是個
最細心的,這帳還得你管,也就這幾日忙亂一些,等過了這幾日,我便找一個正經的帳房先生教你一教。”
說着轉過身子,看向這幾人:“這些事兒先不說了。剛纔在門口我應了明日搬家要請這街坊鄰居過來吃頓飯,一來咱們也認認人,日後若遇到什麼事兒,也能借些他們的力,二來咱們搬新家,總要熱鬧些,才象那麼回事兒。”
紅姨聽了這話,上前道:“方纔我都想說呢,咱們現下廚房裡沒一個人兒,小姐臨時起意要請人,這一時半會兒的去哪裡找廚子?”
青籬笑道:“我們幾個不是人麼?又不是多正經意的宴。”想了想又道:“你去找福伯,讓他給推薦幾個的人緣好口啤好又喜助人的街坊,你親自上門兒去請,就說明日宴客,要請了她們來幫忙——這街里街坊的相互幫忙,本就是常有的事兒,想來她們定是願意的。”
紅姨想了想笑道:“奴婢在京裡久了,便有些呆了。聽了小姐這話,再一想奴婢小時候的情境,可就是這樣麼,小姐小小年紀又長在深宅大院之中,居然能想到這層,倒象是個在鄉里住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