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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溥現在差不多隔天就出城到屯營軍府來,除了聽長史沈漾傳授課業,同時也親自參與將卒操訓乃至兵戶屯田耕種等事務中。
除了韓謙之外,大概也就是楊元溥最有緊迫感的,他甚至可以說無時無刻不想着能早一刻擺脫安寧宮的陰影威脅。
韓謙離開金陵數月,染疫重症患者又陸續病死四百餘人,但屯營軍府這邊的丁口卻沒有再縮減。
一方面是絕大多數的饑民都安頓下來,有新的嬰兒生養下來,另一方面是在信昌侯李普推動下,兵部覈減屯營軍府兵戶數後,又將金陵城附近上萬流民編入屯營軍府,使得龍雀軍的實編兵戶數恢復到一萬兩千五百戶。
在信昌侯李普他們看來,龍雀軍既然能編一萬兩千餘將卒,兵戶數自然要實編,實力纔不會被削弱,但問題在於增人不增地,額外撥給的軍資也不增加,屯營軍府的財政狀況實在是岌岌可危。
目前屯營軍府實編丁口四萬四千人稍多一些,沈漾也是極有才幹的能吏,知農學營造等術,纔會被本身也極重視實務的天佑帝強迫着給三皇子當侍講,他本身也極同情流民的遭遇,過去一年也是極盡所能經營屯營軍府,但在桃塢集也只開墾出十萬畝旱田。
韓謙回來時,今年最後一茬收成剛剛入庫,地裡剛剛種上冬小麥,但覈算下來屯營軍府一年的耕種收成,折算下來合十二萬石粳米。
這在當世已經是相當高的產量了,相當於每畝旱田年產兩石粟,摺合一石二斗粳米,可以說沈漾在農學上有極高的造詣,在當世已經算是大才能臣了;但差不多僅相當於江淮地區人均年產糧的一半。
而同時因爲所有開墾出來的耕地都用來種植穀物,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田地用來種植棉麻等同樣是生活所必需的物品,所以說絕大多數的兵戶及眷屬,到這時候都還是衣衫襤褸,短時間內壓根就不要奢望能換一件新衣。
此時已是九月中旬,楊元溥、李普、沈漾他們又必需要考慮禦寒衣物,不然這個冬天還是很難熬過去。
沈漾這時候正組織着人手收割赤山湖沿岸湖灘的蘆花,又或者是將稻草麥稈錘打起絨,填充到破爛的衣服夾層裡,希望能勉強渡過寒冬。
沈漾去年時,也只是兩鬃染霜,今年頭髮就差不多已經是花白一片。
信昌侯李普以及柴建、李衝等人,這次之所以沒有過多的指責韓謙擅作主張跟潭州暗中交易,實際上也是韓謙運回來的這批物資,能暫時緩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五千石糧食可以存下來應付春荒,一千匹土布,填以蘆花能制三四千套寒衣,這樣至少能勉強保證龍雀軍的上萬將卒能熬過寒冬了。
看着有不少十多歲面黃肌瘦的男女,都光着屁股在田地勞作,韓謙心裡都忍不住要長嘆一聲,跟今日也陪同到屯營軍府來的信昌侯李普說道:
“不應該再接收那麼多的流民啊!”
面對韓謙的公然質疑,信昌侯李普心裡自然有些不悅,也暗感此子或許就是要以此,一步步的割裂跟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牽扯,最終在三皇子麾下自成一系,不過,韓謙當着三皇子的面都這麼說了,李普卻是要給以解釋,說道:
“北線吃緊,我們不收納這些流民,金陵及附近州縣的流民,這次也都會編入諸軍遷往北線。”
李普也不是不知道屯營軍府的錢糧吃緊,但他怕錯過這茬,再想將龍雀軍實編到一萬兩千餘卒將沒有機會。
“兵貴精不貴多,一下子又收編這麼多丁口進來,要是不能解決飢寒之事,並不利於人心歸附,”韓謙此時在信昌侯李普面前說話,也不會繞着彎子,沉吟片晌道,“看此情形,今年入冬之前,殿下與龍雀軍一定要爭取能夠參戰。”
除了三皇子個人要建立的聲望,新編訓的將卒需要從戰場中進行錘鍊,才能成爲老卒、悍卒之外,從當前如此緊迫的軍府財政考慮,也更需要參戰。
龍雀軍只要從金陵開拔,哪怕是僅僅徵調三五千將卒增援北線,從金陵開拔之前,三五千將卒的補給都將由樞密府供給,實際也能爲屯營軍府每月節省三五千石糧食的消耗。
而更爲重要的,龍雀軍出金陵城後,沿路北上,沿線乃至駐紮地的官府不可能不給孝敬;要不然的話,他們稍稍放鬆軍紀約束,就足夠地方消受的。
倘若能立下軍功,後續的賞賜也能叫屯營軍府下一年的日子能過得相對滋潤、寬鬆。
信昌侯李普他們原本覺得今年冬季有可能爆發於壽州、光州一線的戰事,會跟他們無關,但沒有想到韓謙回來才兩天,他們自己也都跟着動搖起來。
…………
…………
楊欽、馮宣等將物貨卸入軍府的大倉之後,韓謙就讓他們將船舶停靠在軍府土城前的碼頭上,交由工曹的匠工幫着修繕,而艄工水手以及船隊、船幫的護衛,則由林海崢帶着住進秋湖山別院,還應該趁着歇工的間隙進行整編。
他們出敘州,張帆順流而下,速度極快,沿岸江匪水寇都沒有來得及反應,因而一路上都沒有遇險。
待裝滿貨逆流而上回敘州時,一路還能不能如此平靜,那就難說了。
即便韓謙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收拾四姓,但此時也希望四姓的子弟能在抵禦江匪水寇侵襲時能貢獻其力。
韓謙更是暗中叮囑馮宣,一定要嚴格訓練他手下的六十名人手,真正遇到江匪水寇時,就需要他與楊欽通力配合抵擋;他還會暗中補給馮宣一部分兵甲。
在軍府公所,韓謙直接找來馮璋等人,當着三皇子楊元溥及信昌侯李普等人的面,說及以貨易貨等事,馮璋等人也不拒絕。
一方面他們是要運金陵盛產而敘州緊缺的物資回去,另一方面屯營軍府再窘迫,但好歹也是上萬精銳,臨江侯府的氣派也見過,他們不覺得三皇子及信昌侯這些人物,會昧下他們這點小錢。
四百萬錢,以黃金折算,僅三百餘兩而已;然而在這些事談妥之後,韓謙才能稍稍鬆上一口氣。
入夜前,信昌侯李普以及柴建、李衝等人率領侍衛營,還是要護送楊元溥回城,沒有特別的允許,皇子是不得在城外宿夜的;沈漾則留韓謙、李知誥、郭亮、周元、張潛等在軍府公所飲宴談事。
所謂的飲宴,也是相當的簡陋,用漿果釀造的酒入口酸澀,一碟臘肉、幾碟果蔬,這也是沈漾身爲長史能拿出來宴客的良物。
看沈漾滿頭花白,韓謙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沈漾是絕不願牽涉到爭嫡之事中來的,但屯營軍府籌建以來,他所耗的心血又最多。
“數月未見,先生真是辛苦多了。”韓謙小口抿着酸果酒,跟沈漾說道。
“韓府出能吏啊,這段日子範大黑幫我做了不少事,倘若不是要先問你一聲,我倒已經舉薦他進軍府擔任從事了。”沈漾說道。
一年多前範大黑還是一個有些木訥的武夫,這些天來硬是被韓謙趕鴨子上架,甚至在韓謙離開金陵期間,他兼領察子坊及匠坊的事務,多少有些心力憔悴,但自詡也是勉強應付下來,他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蹟。
而林海崢僅僅是兼領兵房,兼之兵房大部分斥候都被韓謙調出金陵,肩上的擔子要輕鬆得多。
韓謙頗爲意外的回頭看了跪坐在他身後伺候的範大黑一眼。
範大黑此時是他的家兵部曲,即便地位要比等同畜產的奴婢要高,但也不是自由身,能得沈漾這等人物舉薦爲吏,實際是脫離家兵身份、地位得以晉升的難得機會。
而以大楚律制,也唯有沈漾這樣的中高級將臣,纔有資格舉薦他人爲吏,每三年還只能舉薦一到兩人;要不然的話,他大伯韓道銘家的兩個庶子也不可能到今天都沒能踏入仕途。
只是他都沒有求上門去,沈漾爲何主動將這事攬過去?
見韓謙看過來,範大黑恭順的低下頭,生怕韓謙誤會他私下有求過沈漾什麼。
韓謙轉回頭,笑着跟沈漾說道:
“範大黑能得先生賞識,他真是吃到八輩子狗屎運了。”
李知誥、郭亮、張潛、周元他們,都拱手跟範大黑賀喜。
喝過酒,沈漾、李知誥還想着繼續談軍府事務,韓謙卻是笑着說道:“我纔回金陵,勞累得很,也不要指望一天之內,就將數月積累下來的事務都一一理順掉,今天已是不早,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談吧。”
說罷,韓謙就起身告辭離開。
一路沉默不語,回到秋湖山別院,韓謙讓趙庭兒給打來一盆熱水,浸泡他跑一天都有些腫脹的雙腳。
林海崢過來彙報事情,韓謙揮了揮手,說道:“沒什麼要命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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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大黑欲言又止。
韓謙看了他一眼,輕吐一口氣,說道:“秘曹左司還無法見光,除了我兼任侍衛營副指揮外,暫時還是不能給你們正式的身份。不過,這次龍雀軍真要能出征,即便不直接參戰,軍功還是會有的,到時候我幫你們從三皇子那裡分得一些軍功過來,給你們一個低級勳官的身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你爲什麼這麼急切,想着沈漾先生親自舉薦?”
“……”看到韓謙臉色有些不對,範大黑“撲通”跪在地上,木訥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解釋。
“大黑看上張潛大人的女兒,好像已經年滿十八歲,拖不得要嫁人了,或許是張潛大人出面求過沈大人吧?”林海崢知道一些情況,站在旁邊倒是頗爲羨慕的解釋說道。
張潛再是小吏,也不可能同意女兒嫁給韓家的家兵,畢竟他女兒真要嫁過來,在法理上就等同於韓家的奴婢了——所以範大黑想要迎娶張潛的女兒,必須先要解除韓家家兵的身份。
“哦,原來是這樣,這是好事,”韓謙看他們二人的樣子,有些心力憔悴的揮了揮手,說道,“我會盯着沈漾先生趕緊把這事落實下來,免得誤了下聘之事——你們都先退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