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方勢力都不可能是鐵板一塊,潭州的世族豪強真要是跟馬寅、馬循父子密不可間,馬氏十年前也不會發生內亂而不得不歸附於大楚請天佑帝出兵相援平息叛亂了。
此時潭州的世族豪強追隨馬寅、馬循父子叛亂,除了潭州的精銳兵馬主要掌握馬氏及嫡系將領手中外,還有兩個不可忽視的關鍵因素。
一方面是天佑帝在荊襄戰事期間清洗地方勢力以及范文瀾、孔週二人的無妄之禍,使得潭州的世族豪強擔心削藩之後,他們也會隨之遭受清洗。
另一方面就是他們相信在蜀軍、樑軍的干預下,他們能撐過這一仗,而潭州最終獨立建國,他們都能封侯封相,享受到比以往更顯赫的榮華富貴。
雖然韓謙對這樣的“榮華富貴”毫不感興趣,但不意味着世人都能像他這般看得開。
不過,只要沅江行營的攻勢足夠兇狠、犀利,壓根就沒有信義氣節可言的潭州世族豪強,就會考慮是繼續沉溺於封侯封相的幻想裡,還是重新做出選擇,以避免潭州敗得一塌糊塗後跟馬氏一起覆滅。
就像洗英等辰州大姓勢力重新做出選擇一樣,只要潭州有世族豪強投附過來,就將迅速拉開雙方的實力對比,加速潭州的滅亡,令樑軍在蔡州的集結變得毫無意義。
這也是在直接軍事行動之外所附帶的政治攻勢,沈漾及信昌侯李普他們這時候也通過種種渠道與中間人,暗中去聯絡潭嶽朗邵衡等州的世族豪強,以此消弱支持馬寅父子的勢力,儘快結束削藩戰事。
實際上,潭州叛軍歸屬馬寅父子及親信大將直轄的嫡系兵馬,也就四萬人。
此時潭州叛軍集結的另外五萬人馬,主要是馬寅父子宣稱割據之後從五州三十餘縣抽丁編伍組成的鄉兵。
而這些鄉兵的將領則是以地方世族豪強子弟爲主。
目前潭州叛軍的嫡系兵馬駐守在幾座主要城池之內,防範楚軍主力從嶽東、袁州、荊州三個方向所施展的軍事壓力,而在武陵城內馬融所部,也是潭州戰鬥力相對較強的嫡系兵馬。
除了潭州水軍外,此時還能抽調出來、從陸路增援武陵城的,主要是潭州西北部、朗州腹地諸縣抽丁編成的鄉兵。
雖然這些從外圍諸縣增援過來鄉兵,到四月底已經多達一萬人左右,但主要在武陵城外圍的青雲山、草堰嶺兩地聚集,卻遲遲不敢進攻在黃龍嶺北麓及東麓駐營的周憚、週數兩部精銳,進入武陵城下,與馬融所部會合。
真正激烈的戰事,一是發生武陵城下,李知誥從四月中旬就率己部及番營對武陵城展開強攻,一是發生沅江之中,由範祥率樓船軍及楊欽所率領的敘州水營將卒,對從洞庭湖增援過來的潭州水營主力進行攔截作戰。
由於叛軍在朗州北部、中部的兵力被抽調一空,五月初張蟓使其子張封率三千馬步軍精銳悍然渡江。
楊恩出使蜀地雖然還沒有正式的消息傳回來,但在夷陵的蜀軍面對荊州分兵南渡一事,保持了沉默。
張封繞開朗州節制度馬元衡所堅守的江安城,率部從江安西面穿插而過,僅用十天時間便穿過武陵山東北麓的丘陵及數條大溪,進抵草堰嶺,與周憚所部夾攻駐於草堰嶺西坡的五千叛兵,僅用一天時間便潰之。
而此時鄭暉親率三千戰卒,迂迴到青雲山之後,對駐於青雲山南麓的五千叛兵形成合圍。
於五月十一日,以石首鄉兵爲主、聚集於草堰嶺的這支叛兵,在統將張瀚的統領下選擇投降後,又在楚軍萬餘精銳的監視下,掉轉兵鋒,參與對武陵城的強攻。
五月十四日,楚軍便分三路攻入武陵城,主將馬融被圍於縣府後街,見突圍無望,舉劍自盡,之後武陵守軍剩下不到一千五百殘兵選擇棄械投降。
此時距離李知誥率部進逼武陵城展開攻城剛好滿一個月。
鄭暉隨後率週數、周憚、洗英三部八千精銳及張瀚所部降卒四千多兵馬,與範祥所部樓船軍水師將卒,共一萬五千餘兵馬夾江而下,馬不停蹄的奔下游的朗州州治漢壽而去。
漢壽纔是洞庭湖西平原最爲重要的城池,只要順利攻下漢壽,纔算是徹底控制住沅水下游及洞庭湖西平原。
與此同時,李知誥則會同張蟓之子張封率六千精銳往北、往長江南岸的江安縣而去。
此時朗州境內,除了漢壽縣城還有兩千叛軍未降外,就只有馬元衡率八千水步軍兵馬駐守江安縣,與北岸守荊州的張蟓所部對峙。
此外,石首等朗州諸城寨,要麼因爲張瀚等將的投降而選擇歸順朝廷,要麼因爲守兵被抽空、無兵守城,楚軍未至便選擇在城頭插上白旗,選擇投降。
韓謙與張平、李衝等人則暫時負責留守武陵城,以武陵城爲新的後勤輜重基地,收治傷兵、戰俘,轉運糧秣。
剛剛攻下城池,城內還一片混亂,韓謙與張平、李衝等人登上武陵城南面還算完整的城牆主持搜城之事。
眺望四周,城下雙方將卒的殘骸還剛剛着手派人清理收殮,到處都是雙方用旋風炮轟砸出來的泥丸石彈,除了南城稍爲完整外,其他三面的城牆都崩塌出一截截缺口,在一個月的攻防戰中被摧毀得面目全非。
城內的屋舍被旋風炮砸毀一部分,但更多毀於敵我雙方有意點燃的大火。
一具具燒得焦黑的屍骸,成千上萬被燒燬家宅、無地棲身的難民,或麻木或痛心疾首的遊離在街巷,等候入城將卒的審查,防止有叛軍隱藏在他們之中。
數裡外的沅江,有好些被摧毀的戰艦沉入江中,偶爾還能看到船桅伸出江面,任由江流的衝擊。
正面強攻武陵城,李知誥、番營以及降將張瀚所部傷亡兩千四五百人,這樣傷亡已經可以說是慘重,但沅江之上攔截戰,傷亡則更要慘烈。
馬寅父子也知道武陵城斷不容有失,看到上萬鄉兵集結於青雲山、草堰嶺踟躕不敢前攻,他們一方面派使者過去催促,更主要還是調用他們嫡系的潭州水營精銳,試圖強行打通沅江水道,往武陵城增援兵及物資。
雖然楊澗率樓船軍主力頻頻進入洞庭湖作戰,以牽制潭州水營主力,但範祥所部及敘州水營在沅江之上,還承受極重的攔截重任,沅江之上幾乎每天都要爆發大大小小的水面戰鬥。
敘州水營十二艘大型風帆戰艦以及其他中小型排槳戰船在一個月的殂擊戰中損失近三分之二,一千八百名水營將卒及艄工的傷亡也近半,比陸地幾個方向的戰損都要慘烈。
韓謙沉默着看着一切,即便他心裡極清楚,這是平復亂局必要的犧牲,但相比以往的鐵石心腸,此時的他卻難以抑制內心有一絲惻隱心緒浮現,暗感這或許是將主將責任推卸給鄭暉、李知誥他們的弊端吧?
要是身爲對戰場全局負責的主將,任何的惻隱之心也是奢侈而多餘的啊。
這一刻,韓謙更能體會父親從金陵出發赴任敘州刺史前夕說的那樁舊事,對其影響爲何會是那樣的深刻,但可惜在未來十年,韓謙還是看不到中原有消彌戰事的可能。
面對天下零亂至斯,韓謙實在不清楚父親內心深處又是怎樣的一番感受。
“城裡都初步清肅過一遍,諸多俘兵降吏要怎麼處置,還請大人示下。”田城在十數護衛的簇擁下朝南城牆走過來,跟韓謙稟告道。
鄭暉、李知誥他們要馬不停蹄的繼續往其他方向用兵,武陵城內便是韓謙爲首處置一切事宜。
“文瑞臨戰前就在武陵城裡,有沒有將他搜查出來?”韓謙問道。
“搜城時有過吩咐,目前還沒有發現,但武陵縣的降吏都集中關押在縣衙後宅,文瑞臨或許混雜在那些人裡去,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看?”田城說道。
對叛軍在武陵城內的主要將吏,田城他們在攻城時都拿望鏡確認過,但城裡投降的俘兵及武陵縣降吏,加起來有一千七八百人,目前都驅趕到臨時設立的戰俘營關押起來,還沒有時間作進一步的梳理。
而目前對城內也只是進行過初步的搜查,還是可能會有一些叛軍將吏喬裝打扮隱藏在普通民戶家裡。
韓謙笑着問張平:“張大人要不要一起去縣衙?”
張平也要遷入城裡署理公務,到時候要在縣衙附近選一棟完整的宅院臨時居住,這會兒自然是跟着韓謙往縣衙方向走去。
剛走進縣衙,便聽到後宅傳來喧譁聲,韓謙走過去,看到一羣將卒要衝入後宅,但被怒氣衝衝的趙庭兒、姚惜水帶着人奮力攔住。
“怎麼回事?”韓謙黑着臉走過來,盯着堵在後宅院門外酒氣醺人、兵服當胸繡有“武陵”二字的三四十名兵卒問道。
龍雀軍、樓船軍以及番營,在鄭暉、李知誥的率領下,分別往江安縣、漢壽縣而去,主要除了傷病將卒外,主要就是武陵軍的將卒留守武陵城裡。
“我想過來挑些合用的人手,正趕着這些喝醉酒的傢伙要衝進來搶走關押在這裡的女眷!”趙庭兒心臟“砰砰”亂跳,站在韓謙身後小聲的說道。
“都拖出去,每人抽十鞭子醒醒酒,”韓謙跟身後的田城說道,“再全城通告我的命令,從這一刻時,擅離職守者、違禁飲酒者皆嚴懲不貸,而敢強搶民女、民婦者斬無赦!敢衝擊戰俘營、縣獄等衙司者,斬無赦!”
武陵軍爲應付不斷擴大的戰事,不斷從敘州、從沅江中上游的羈縻州縣招募新的兵卒進來,魚龍混雜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而短時間內又都專注於戰陣的操練,又因爲在不斷的整編之中,武陵軍在軍紀方面還沒有暴露出多大的問題。
鄭暉之前沒有重點整肅過,而韓謙將指揮權交出去,之前也不可能再去插手軍紀整肅之事。
另一方面,攻城後俘兵降吏是戰利品,俘兵降吏在城裡的眷屬,同樣也是屬於有功將卒分享的戰利品。
通常說來,一些年輕貌美的女眷,都會分給軍中將領。
那些姿色平庸但還算過得去的女眷則編入妓營供普通將卒享樂之餘,還能籍此籌集軍資。
實在是年老色衰的則跟其他戰俘一起打入苦役營勞作。
攻下武陵城乃是大捷,有些將卒在經歷多次殘酷而血腥的戰事,這時候就有些按耐不住急需發泄,便跑過來就想挑選降吏女眷出去享受,沒想到被韓謙撞上。
田城身後十多名護衛衝出去,將鬧事的兵卒堵住,勒令他們脫下鎧甲去受刑,卻也沒有人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