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嬸, 我要喝茶。”溫副千戶說。
溫副千戶想,他想要喝茶,小嬸一定不會拒絕。平時小嬸給他上的都是上等的鐵觀音, 那麼重新給自己泡一壺好茶, 盧百戶一定會沒面子吧。
春花自然要滿足溫副千戶喝茶的正當要求, 她馬上拿了一個杯子, 從剛剛的壺裡給溫副千戶倒了一杯, 放在他面前。
溫副千戶拿起來就喝了一口,然後就準備說:“我喝不慣這茶,我要喝鐵觀音。”
就在開口要說話時, 發現他現在喝的就是鐵觀音,還是平時他喝的那種。
鐵觀音多少錢一兩?小嬸不可能拿這們的好茶放在店裡給大家隨便喝。只能說明小嬸對盧百戶真的不錯, 這樣好的茶也拿來給他喝, 可能盧百戶自己並不知道, 他哪裡能喝出茶的好壞來?
溫副千戶這一段的分析還算正確。春花確實從來不會應付盧百戶,盧百戶不只是她的客人, 而是她的朋友,對朋友自然要上最好的茶了。
而盧百戶對喝茶也確實不懂,他只是覺得於娘子這裡的茶好喝,但於娘子這裡不論什麼都好,餛飩好吃, 飯菜好吃, 特別是於娘子特別給他添的一些東西, 都是她親自挑的, 每一樣都合他的口味。
不止是吃的, 於娘子幫他選的布料做的衣服,穿上好看;幫他買的書, 正好適合自己;她對自己說的話,也都那麼有道理,而且還是真心爲自己好。
所以盧百戶雖然沒想到溫副千戶要茶的目的,但見春花從自己的茶壺裡給溫副千戶倒了茶,卻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雖然這茶最初是給自己的,但總不能讓於娘子再沏一壺茶來吧,那樣多麻煩。
溫副千戶腦子裡已經轉了好幾個來回了,今天他有些失控了。本來他已經放下了過去的種種,包括對小嬸的想法,但見到盧百戶與小嬸在一起說話,馬上就想起來那天自己被打了一頓的事,實在是按捺不住。不過,沒想到本想找回點面子的自己不經意間已經輸了幾招。
不行,怎麼也得把面子贏回來!否則自己在宣府街面白混了這麼多年。
溫副千戶的想法,春花沒法猜出來,但她卻感到了他們間箭撥弩張的氣氛,可偏偏她又得顧店,想擡腳就走,又不放心。正爲難間,就看見池指揮僉事站在她面前溫和地說:“於娘子,我過來吃飯行嗎?”
“池指揮僉事,您先請坐吧。”春花熱情地笑着答應。要問開店的老闆最喜歡的客人是什麼樣子的,那池指揮僉事就是標準。
他有錢大方,從來不挑剔,也與惹事生非不搭邊。同樣的要求,溫副千戶提出來,春花的感覺就是他在搗亂,而池指揮僉事提出,春花唯一的感覺則是要努力滿足客人的正當要求,池指揮僉事提要求的時候太少了。
更何況今天,池指揮僉事就像是專門來給她解圍的。
有池指揮僉事這個最擅長做和事佬的人在,春花放心地離開了。
總算熬到了宵禁前,春花送了客人們離開,有了池指揮僉事,盧百戶和溫副千戶看起來沒什麼異樣,最後春花見他們還一同離開了飯店,春花對池指揮僉事的印象更好了。
關了店門後,春花回房間拿了東西,就進了西屋。
秋月和秋葉隔着炕桌相對而坐,還在忙着做衣服,雖然急着穿的已經做好了,但那天春花買的布料還是太多,她們倆還在趕工。
靠牆擺了一排的包袱,有的已經繫好了,有的還沒包上,粗粗一眼看去都是她們倆的衣物,再加上幾件銀飾,就是她們全部的嫁妝。
到了送嫁的時候,也不用算是幾擡,由孃家跟去幾個人抱着送過去就行了。這樣的嫁妝,在定遼前衛,算不上好,但也不至於寒酸。
定遼前衛一般人家的嫁娶也就是這樣了。
“於娘子,你怎麼還過來,趕緊歇歇吧,這兩天你累壞了。”秋月的位置正對着門口,先看到春花掀開簾子進來,便站起來開口說。
“還行,最初開店時,人少活多,比現在還累呢。”春花擺手讓秋月秋葉坐下,自己也脫了鞋在炕桌邊上坐了下來,安慰她們說:“別緊張,我看才廚師還是很靠得住,對親事也上心,全福人的事他就處理得很好。”
秋月和秋葉一提到親事就很拘緊,春花又說:“你們既然要一起出嫁,以後就同心協力地過日子,有什麼矛盾互相間要多替對方想想。”
“放心吧,於娘子,我們倆不會鬧什麼矛盾的。”秋月低頭說:“不管是誰,只要能生下一個兒子,我們將來就有靠了。”
秋葉也點頭稱是。
“這就好。”春花聽到她們的表態,覺得她們比自己更能認清現實,便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了。於是她從袖子中拿出了兩塊金子,遞給她們倆一人一塊,小聲說:“你們把這金子都藏在最保密的地方,就是才廚師,不到真正相信他的時候,也不要告訴他。”
秋月和秋葉看到金子雖然吃驚,但她們早就養成了不聲不響的習慣,因此倒還沒有發出聲來,只是愣愣地看着春花。
“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春花指了指自己和她們倆,“趕緊藏好。”
如果才廚師對她們不好,她們至少可以拿着金子去尋條生路,不至於衣食無着。春花又說:“而且你們什麼時候都可以回靖遠樓來。”
秋月和秋葉每人握着一塊金子,無聲地哭了起來,她們平時可能也時常這樣痛哭,只有壓抑的低泣,想到秋月和秋葉不知在夜深人靜時多少次這樣無望地哭泣,把春花的心都要揉碎了。
春花拍了拍她們,“別哭了,明天開始就是嶄新的日子了。”
親事的各項事宜,都由魯大姐張羅,春花、範娘子都是寡婦,不能出頭露面,她坐在內院,聽到外面鞭炮齊鳴,想到盧百戶答應她今天跟着看熱鬧的人一直將秋月和秋葉送到才家,也不再擔心半路上能出什麼事。
其實,定遼前衛的人經歷了上次的謠言事件,對秋月和秋葉的印象雖然沒好,但也寬容多了。就像那天於娘子所說,時間一長,大家自然知道誰是什麼樣的人品了。
於娘子最和氣不過的一個人,帶着個遺腹的女兒開店做生意,每天早起晚睡,等閒不到處亂走,門戶也嚴,絕對是個正派的人。
那兩個從綺紅院裡去的姑娘,也是老老實實地跟着於娘子幹活,從來看不到她們出門。才廚師人不錯,也一力說這兩個姑娘都是老實人,纔要求娶的。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音符,才廚師的兒子和兒媳並不願意才廚師續絃,將來要是再生個弟弟出來,本來就薄的家產怎麼分纔好?但他再怎麼說也是小輩,也反駁不了父親的意思,因此便四處說些不好聽的話。
而才廚師,要到定遼右衛去,也是因爲想與兒子分家單過,以免彼此生隙。
總之,成親的第五天早上,秋月和秋葉一早回了靖遠樓,大家在一起簡單說了幾句話就上了車,向定遼右衛出發了。正好有一隊軍士要去定遼右衛,春花和幾個商人也就與他們同行了。
雖然三朝回門時,秋月和秋葉就說才廚師對她們很好,春花還是很注意觀察才廚師和她們,到了中午休息時候,春花下了車,飯店的人圍坐一起,燒了水,又拿出些乾糧吃。
春花一直看着才廚師,見他給秋月和秋葉又拿點心,又遞水的,才放下了心,暗自笑了笑。
“春花姐姐,”金花搖了搖春花的胳膊,“池指揮僉事在同你打招呼,你怎麼不理,只是盯着那邊看?”
“誰?池指揮僉事?”春花驚疑地看了過去,果然池指揮僉事正在前面不遠處向着她微笑。
她趕緊回個笑臉,起身走過去說:“池指揮僉事,原來我們是跟着你一同出衛城的。”
“是啊,於娘子到這裡坐一會兒,喝杯熱茶。”池指揮指着搭好的帳篷說。
春花見他不似虛讓,便拉着金花進了帳篷裡,見地上鋪着氈墊,小桌上放着幾碟子點心,還有各種的小吃,一壺熱茶。便開心地說:“跟着指揮僉事出門,待遇可真好!”待池指揮僉事先坐下了,自己也拉着金花與他對坐,挑了兩樣點心吃了。
又喝了一口茶說:“真巧,我們都要去定遼右衛。”
其實根本就不是巧,池指揮僉事在靖遠樓裡無意中聽到於娘子要去定遼右衛。馬上就把要去定遼右衛的公事攬到自己身上,不知怎麼回事,他總想多看看於娘子,每次同她在一起時都很舒心。
但池指揮僉事當然不會這樣說,卻問春花:“我一早就看見於娘子了,可你一直在向後面看,不知是看什麼?”
春花笑着說:“我是看我的貨物啊,若是丟了就糟了!”
池指揮僉事也笑了起來,於娘子明明是在看從靖遠樓裡嫁出去的兩個姑娘怎麼樣,卻又不肯說。她剛剛又皺眉又微笑的樣子真的很好玩,但他也不說破,也跟着逗笑說:“不知於娘子帶了多少的金銀寶貝,小心晚上我們去打劫!”
春花看到的池指揮僉事總是沉默的,就是笑,也是溫和而淺淡的,見他如今這樣的風趣,便也打趣道:“只是我們帶的都是廚具,池指揮僉事劫走了,吃也吃不得,用也沒處用,只得白白替我運到定遼右衛了,我倒省了好些運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