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之戰擊潰敵衆四千,其中有390具首級,陸續俘獲賊衆800人,有1200人南逃與盜跖匯合,其餘盡數失散,所獲的錢帛、糧食已經按照大夫的吩咐,轉交給了主持中都政事的宰我。”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趙無恤在魯城吃相不太好看,藉口剿盜將城西武庫幾乎搬光了。對中都,他的手段則溫和很多,利用宰予遠程遙控,作爲自己勢力範圍的東部前哨即可。
“夜襲之戰斬首110級,俘虜83人。”
“闞城追擊之戰共斬首680級,俘虜290人,所獲財物有粟米兩千石,錢帛十餘箱,相當於甄邑一年的稅收了。此外還有被擄掠的婦人近百,敢問司寇,應該如何處置?”
隨軍計吏是計僑門下學得最好的學生竇平,他是成鄉竇彭祖的兒子,唸完之後合上了簡冊,面帶難色。
這個毛頭小夥的確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趙無恤自然也沒,不過他思索片刻後便道:“若她們籍貫是闞城和中都的,就交予當地官吏送其歸家,若籍貫是鄆城等地的,或者已經被盜寇破家的,那就帶回去安置罷。”
“俘虜也要妥善管理好,這些人在從賊前也是活不下去的民衆,但爲盜後大概什麼都幹過。殺過人的和沒殺過人的要區分開來,這將決定他們未來是做幾年隸臣,還是十年。”
鄆城先被陽虎的黨羽叔孫志的苛政壓榨,其後又遭到盜寇劫掠,人口損失不小,這些俘虜,趙無恤打算統統帶去鄆城作爲隸臣開墾土地,也算是贖罪了……
武卒這次作戰也有不少損傷,前後死了五六十。傷者近百,都得加以撫卹。傷亡的三分之一主要是發生在南湖邊上那一戰,誰能料到緯二路護主的盜寇戰鬥力竟然如此之強,盜跖之徒還真是不能小視!
竇平還將各個卒的戰績報了上來。中都之戰表現最好的是穆夏爲首的劍盾右卒,夜襲之戰擲矛卒當爲第一,追擊的首功之臣則是騎兵卒。
這種各兵種平衡發展的態勢讓趙無恤比較安心,但他寄予厚望的矛兵卻表現平平。無恤覺得這是缺了一個主心骨,須得想辦法注入點新鮮血液。有一個靠得住,能成爲中流砥柱的軍官才行。
無恤心裡其實是有個人選的,可惜他在武卒裡資歷太淺,而且因爲背影關係,也不能完全放心地使用,只能緩一緩。
在算了算收穫和損失後,趙無恤便開始連夜寫了份簡牘。
他在送去中都的捷報裡統共講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向魯侯報捷。
趙無恤在簡牘開頭寫道:“下臣趙無恤再拜言,剿盜大勝,闞城之圍已解,先君陵寢安好!”
他將戰爭的經過簡略地寫了一遍。把過程描述得驚心動魄,以突出武卒的功勞之大,付出之多。若無武卒,則盜寇必將橫行魯國,若無武卒,則社稷宗廟不保。
第二件則是訴苦告狀。
趙無恤大談武卒是此次剿寇的絕對主力,同時強調他以小司寇的名義號召鄰近的各位邑大夫、宰、司馬前來馳援,孰料只有高魚大夫響應。這次之所以沒有完勝,盜跖之所以逃脫,罪責全在消極剿寇的大夫和邑吏們身上。與他趙無恤無關。
如此一來,趙無恤就把鍋甩到別人身上去了,盜跖回到大野澤後,若是小心蟄伏還好。可一旦再次出擊劫掠攻邑,魯侯和季氏、孟氏慌亂起來要清算的,就是這些個不助鄰的城邑。
自此以後,只要北有齊國、陽虎,東有費邑公山不狃,南有盜跖。魯城的大人物們對數年來唯一一個有能力將盜跖打跑擊潰的大夫趙無恤。只能繼續倚重下去。
第三件,則是順着前文的鋪墊,開始給有功之士請功。
魯國雖然卿大夫乃至於陪臣專權,但爵位還沒有完全亂套,非得魯侯蓋個戳子纔算完事,纔算合乎禮法。而魯侯也一向配合,只要過分不超出規格的,基本都會一一同意。
趙無恤如今是中大夫,也能吆喝起一師之衆,他打算讓幾個手下水漲船高,得到應有的獎勵。
心中先思量好了虞喜、穆夏、田賁三名此次剿盜作戰最大功臣的職位,還有有守境之功的虎會的賞賜後,趙無恤又想起了冉求。
四人都有獎勵,那冉求該如何賞呢?
冉求這次負責管轄從曲阜城西征召來的那四百國人,以及他的鄆城流民卒班底,雖然頂着卒長的名頭,卻幹着旅帥的事情,總的來看,還幹得挺不錯!
趙無恤本以爲會拖後腿的這五百人在冉求“愛兵如子”的激勵下咬牙堅持着,他們在中都之戰時拾遺補漏,也有不少斬獲,一路上護送輜重沒有遺失。而盜跖夜襲的那一晚,冉求更是充當了趙無恤副手,進行廟算料敵,無論是紮營之法,還是應對之策都很有見地,這是其餘幾人無法辦到的。
於是趙無恤就索性將冉求提拔爲假旅帥,“假”,也就是臨時的,但爵位沒有提高。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冉求在武卒裡資歷太淺,不適合太快和其他人平起平坐乃至於後來居上,試行半年再轉正不遲。
對趙無恤的這個任命,冉求是很感激的,除去知遇之恩外,他還敬佩趙無恤的帶兵才能,也有意偷師討教,自然是更加感動涕零了。
於是他也倍加努力,帶着手下們幫闞城清理城外的盜寇、邑卒屍首,以免發生疫病。
……
武卒從九月末離開入廩丘後,先定魯城內亂,隨後擊盜寇,連續不斷地征戰了半個月,奔馳了數百里殺傷與自己數量相當的敵人。兵卒都疲憊了,趙無恤也累得夠嗆,他們都急需休整。
趁着捷報送去魯城,等魯侯和季氏做出反應的空隙,趙無恤就帶着他們在闞城休息了兩天,也能提防膽大包天的盜跖反撲,同時商定下一步的行動。
闞城的軍民都十分感激趙無恤率部馳援的恩情,在清理過雜亂的街巷後便邀請無恤進城,設酒擺宴,盡地主之誼。
趙無恤沒有帶太多人赴宴,武卒衆軍吏多半留守軍營,只有貼身護衛的穆夏隨行,陪坐的多是邑吏和地方氏族。
邑寺院中有棵大槐樹,樹下布了兩列案几坐席。
兩側席上站滿了闞城邑宰、司馬,還有在闞陵專門負責“掌建國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廟”的祭祀官小宗伯等人。在他們的肅立注目下,鶡冠紅纓,穿一身潔白深衣,上面玄鳥紋飛舞,腰帶名劍少虡的趙無恤邁步入場,他也不推脫,直接入主了上席首座。
這是他理所應當的位置!
不過想來也讓人感慨萬千,兩年前,他還是趙氏一個無名賤庶子,大一點的飲宴不不喊他參加,去了也是坐末席的份,不小心失儀了就會受罰。以至於一些晉國卿大夫得聞趙無恤這個名字後,第一反應就是:“趙鞅還有第四個兒子?”
想到這裡,趙無恤不由好奇,今天坐在末席的又是誰來着?
他目光瞥了過去,所到之處人人垂首避開,不敢直視!
末端的筵席上,卻是一位臉上長着不少雀斑,結圓髻,戴鑲玉小冠,穿深衣華服的貴族少年。全場唯獨此人沒避開無恤的目光,而是與他對視了一眼後才禮貌地垂下頭,行了一禮。
“此子倒是大膽。”
無恤收回目光道:“盜寇已經被逐出,可慶可賀,數日鏖戰,民衆和兵卒都有不少死傷,宴前先敬他們一盞酒罷!”
他自行舉起酒盞,澆到了地面上,衆人相覷後紛紛效仿,末席那少年愣了片刻後亦然。但趙無恤不知道的是,他這一手竟將少年憋了好久想要獻上的一首慶功詩噎回去了,只能思索要不要賦一首哀悼的喪詩。
這少年名爲闞止,是闞城邑宰之子,年方十六,在邑中素有年少聰慧的名聲,他博聞強記,常常輔佐闞城宰打理政務。往常但凡闞城大一點的飲宴,他或舞蹈,或賦詩,或評點政事,一直都是衆人關注的中心。可今天,他卻只能在末席上陪坐,眼巴巴地看着一位和他同齡的少年高居主座。
“司寇勝後不忘死者,實在是仁德之至。”放下酒盞後,在場衆人的奉承聲立刻就跟上了。
趙無恤不以爲然,只是微微一笑,待他落座後,衆人才敢次第入席,他雖然年少,這半月拼殺帶着的殺伐之氣卻讓所有人都儼然不敢直視。
那不怒自威的卿子範,那連日廝殺帶上的淡淡殺伐氣,連以往自命不凡的闞止都有些自慚形穢。
“大丈夫當如是!”少年心中如此思索。
此邑被圍多日,一朝解圍,邑中軍民歡騰,儘管因爲大戰方休,倉促間難以置辦盛宴,所以酒水菜餚比較簡單。但遙聞着邑寺外民衆們的歡呼熱鬧之聲,參與酒席的衆人心情都很不錯。
等到飲宴將結束時,闞止也被父親拉着,去向趙無恤敬了一杯酒。
魯國薄酒喝得有些微醉的趙無恤看到闞邑宰陪着笑,拉着那末席的少年走到跟前說道:
“犬子名止,擅長擊劍,對魯國典史、還有案牘瑣碎之事也頗爲嫺熟,若司寇不嫌棄,小兒願附尾翼,在司寇官署中做一名筆吏,好讓他繼續家業父職前歷練一番……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