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冷與凍

新新和新菊好奇地盯着英子的眼睛和嘴巴。

英子看了看葉祖母,她嘴裡喃喃着,“他車上裝着一框框的蘋果,他老闆讓他給日本料理店送去……本來他想多給俺幾個,他又怕被看出來少了,他讓俺自己拿,俺只拿了一個!”

“嗯,你做的對,英子!”葉祖母慈愛地看着英子的眼睛,“俺最討厭貪得無厭的人!呵呵呵,沒想到俺英子這麼懂事?再說這個世道都不容易啊!”

得到葉祖母的誇獎,英子不好意思地咬咬嘴脣,“本來俺可以不拿,可是,俺也有點貪,想都沒想就去拿了一個,還是個大的,哈哈哈!”

新麗舉着蘋果跳下樓梯,“如果是俺就拿兩個!”

“如果是俺,俺就拿三個!”新菊搶着說。

“俺拿五個,每人一個!”新新的話逗樂了在場的所有人。

“不,拿六個,給葉小姐留一個!”新麗新菊互相看看嘿嘿直樂。

聽到孩子們嘴裡唸叨葉小姐,葉家祖母有點難過,她低着頭認真算了算,她的嫚離開家好長時間了,她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她沒說,她自己安慰自己,也許她的嫚明天就回來了。

“俺新新會算賬了!”

“他用手指頭算的唄!”新麗新菊逗新新,新新追着她們鬧,整個葉家小院裡洋溢着開心快樂幸福。

葉祖母擡起頭看着眼前孩子們純真又可愛的笑臉,她一邊搖搖頭把她心裡的那一些壞情緒搖走,她一邊慢慢站起身背過臉去,她擡起衣袖悄悄把流到腮幫子上的淚水擦去,她一邊轉回身笑了笑,“孩子們,不要鬧了,該睡覺了,你們英子姐明兒還要早早去上班,不是嗎?”

到了臘月,日本菸廠的工作量加大,從早上五點到晚上六點,甚至有時候拖延至晚上七點或者八點才能下班,狡猾的日本人心狠手辣,他們雖然每個星期給工人一天的休息時間,他們卻把每天工作時間延長一個多小時。

英子下班更晚了,她下班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九點多鐘啦。

一眨眼葉小姐離開家也有兩個多月了,葉祖母天天唸叨,可以說茶飯不思,眼瞅着葉祖母清瘦了好多,兩個褶皺皺的臉頰也陷了進去,滿嘴的牙齒也掉得沒剩幾顆。

“天冷了,風來了,你們的葉小姐也不知回家,冬至到了,臘月門就在眼前,她心裡不掛念着這個家,她至少應該記得回家祭奠祭奠她葉家的那一些親人呀!也是,活着的人都那麼難,怎麼還能顧得上已經死了好幾年的人啊?話又說回來了,畢竟那是嫚的親人呀,她的父親,她的哥哥,她的姐姐……還有她的祖父祖母,那可是看着她長大的兩位慈祥的老人呀,在他們二老面前,俺的孩子俺打不得,罵不得……”葉祖母常常坐在屋檐下,她一邊曬着太陽,她的臉上一邊流着淚,她嘴裡一邊嘮嘮叨叨,“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仔細想想,俺嫁給葉家也已經快五十年了,十五歲出嫁,今兒奔七十了,生了五個孩子,四個孩子被日本鬼子的大炮炸死了……只活下了一個,而,如今,這一個也不知去哪兒了?……”

葉祖母在她自己的嘮叨裡病了,新麗找來了開水鋪子的朱老伯。

朱老伯個子不高,弓着背,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留下的皺紋;濃濃的眉毛和鬍子都白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仍然閃着溫和又厚實的光;老人的臉膛是黑亮色,像煤油,畢竟老人天天與煤爐打交道;老人一身乾乾淨淨的青布棉襖棉褲,可能因爲出門,老人故意換了這套半舊的衣服,也許這是老人唯一能夠穿出門的衣裝;老人頭上還戴着一頂棉帽子,棉帽子看不出顏色,裡外泛着煤青,尤其帽沿上亮亮的黑,黑黑的油,鬢角之間扎煞着花白的頭髮;兩隻蒼老的大手,長滿了老繭。

朱老伯給葉祖母請了大夫,還抓了一副草藥,他告訴新麗說,“你們祖母身體沒有大礙,歲數大了,再加上着急上火,血壓就不正常了,你們這一些孩子一定不要惹你們祖母生氣呀!”

新麗新菊新新垂着頭,使勁點着下巴頦,他們臉上流着淚,在他們心裡,他們最怕葉祖母生病。

朱老伯把他慈祥的目光又轉向葉祖母,“老嫂子,您想開點,您眼前還有這麼多孩子不是嗎?看看,看看,您眼前的這幾個孩子多懂事啊!真讓人羨慕。再說,閨女不也經常出去嗎?晚回來早回來還不是那麼回事兒嗎?上次您告訴俺說閨女也在處對象不是嗎?等那個未來姑爺回來,兩個孩子就結婚了,您以後就省心啦!咳,也許閨女是去找那個未來姑爺啦!兩個孩子畢竟好久沒見了……”

朱老伯嘴裡絮絮叨叨的話聽着有點道理,葉祖母的病一下就好了,人也有了精神,她微笑着看着朱老伯,“老兄弟,這話您走出俺這個院子就忘了吧,外人可不要說,只有咱們知道就行,尤其吳家人,不能讓吳家媳婦知道俺嫚的事兒……”

“知道,知道,老嫂子您還信不過俺這張嘴嗎?嚴着呢,嚴着呢!您就把心放肚子裡,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您就安心等着閨女結婚成家吧!”

時間在風裡遊着,凍着天,凍着地,更凍着路上的人,凍與冷,冷與凍,一個道理,冷得人心慌慌的,似乎身上缺少了點陽氣什麼的,走在路上心口窩都是空的、冷的、涼的,風一吹,全身上上下下、包括手指鬥、腳指頭都在打冷顫。

這天下了班英子經過鬆山公園時,她遇到了她二哥崔英昌,崔英昌似乎是在故意等她。

“英子!”崔英昌嘴裡的兩個字帶着躊躇,“這麼晚才下班?冷不冷?”

“二哥,你今兒是來看俺的嗎?”英子滿臉幸福與開心。

“英子,二哥還有事,咱們長話短說,不過,這些話不要告訴任何人!”

英子急忙收起滿臉的喜悅,她擡起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二哥崔英昌嚴肅的臉,公園裡路燈很暗,她只看見她二哥滿臉的絡腮鬍子,她記得,她娘曾經對人說:數俺家老二漂亮,男人要想俏一臉胡;娘還說,大哥文縐縐,有女孩子性格,很少讓人操心;二哥崔英昌靜靜地皮,三哥崔英茂悶悶地淘,這三個哥哥就是崔家的三個活寶。

“葉小姐犧牲了!”崔英昌的話帶着傷悲。

英子心裡一抖,她突然停下了腳步,淚水瞬間掛滿她清瘦的臉頰,“葉小姐,葉小姐她,她死了嗎?”英子只能這樣理解,“不可能!不是真的,二哥,不是真的是嗎?”英子使勁地搖頭。

“她是,是替俺,替俺去郊區執行任務,本來,我們想把地雷運進城,沒想到被鬼子識破,她就把一筐地雷點燃,然後她……”崔英昌的話音太低,英子需要踮着腳尖豎着耳朵聽。

英子不知道什麼是地雷,她只聽張伯說過做地雷需要做鞭炮的火藥,裡面加了鐵片,那年母親王氏把家裡的鋤頭和破鐵杴交給了張伯,讓他去做地雷。

“鞭炮會炸死人?不可能吧!”英子怎麼也不相信葉小姐死了。

崔英昌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蹲下身子,他認真看着英子的眼睛,“妹妹,二哥交給你一個任務,必須保密,如果有人問起葉小姐,你就說葉小姐跟着別人出去玩啦!”

“葉祖母,葉祖母怎麼辦?”英子開始流淚,她看着二哥嚴肅又傷心的表情,她明白葉小姐真的死了!

“也要保密,並且,你要好好照顧她老人家,因爲,葉小姐是,是爲了二哥犧牲的!”崔英昌一邊吞吞吐吐,一邊垂下了頭。

英子開始抽涕,她二哥的話她聽明白了,葉小姐是替二哥死的,葉小姐不死,也許死的那個人就是她二哥,這是生與死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此時此刻天寒地凍,她感覺到了,寒風鑽進她的衣領子,凍得她打寒戰;她也聽到了,她聽到了她二哥在流淚,誰說淚無聲!?

英子垂着頭,流着淚,她心裡暗暗發誓一定替葉小姐好好照顧葉家所有的人,她必須要承擔起這個責任。

崔英昌知道他只能這樣拜託年幼的英子照顧葉家。此時抗日戰線如火如荼,人員配備不足,大家沒有時間全天候地照顧葉家,雖然葉小姐的犧牲不單單是爲了一個人,更不是爲了他,但,他必須這樣告訴英子,英子的理解能力畢竟有限,只有這樣說,英子才能爲了報恩甘心犧牲自己的一切。

崔英昌的眼淚模糊了他的雙眼,第一,他爲葉小姐流淚,第二,他爲眼前的妹妹流淚。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起母親,更對不起可憐的英子。可是,眼下他沒有選擇,他必須這樣說,必須這樣做。也許老人說的對,屬羊的命苦。崔英昌不想讓眼前這個屬羊的妹妹受苦,可是,中國有多少弟弟妹妹在受苦,在受日本鬼子的欺凌,爲了消滅一切侵略者,爲了大家都過上好日子,他不能猶豫,他必須做出這樣的安排。

“妹妹,這一些錢你送給葉祖母她老人家,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崔英昌從他懷裡掏出幾張鈔票遞給英子,英子小心翼翼地把鈔票攥進她手心裡,她流着淚向她二哥點點頭。

“葉祖母問起來,你說是單師傅給的!”

“單師傅?二哥認識單師傅?”

“嗯,他已經去了日本,不,也許他在天津已經下了船!”崔英昌一邊低聲細語,一邊向英子點點頭,“二哥已經把單師傅的事情提前告訴了河北地界的抗日遊擊隊,這個時候,也許單師傅他們已經獲救……以後他也許只能留在河北境界了……”

英子點點頭,她擡起襖袖擦擦臉上的淚水,“二哥,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單師傅不能再回青島了嗎?怕被鬼子認出來嗎?”

“是,就是這個意思!”

“單師傅是好人!”英子抽涕着,“葉小姐也是好人……”英子又哭了。

“無論是葉小姐,還是單師傅,他們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秘密,明白嗎?英子。”崔英昌一邊說着,他一邊站起身,他一邊拉起英子的小手。崔英昌感覺妹妹這雙小手的手心多了粗糙,手背筋骨細長,他不由自主把他妹妹冰冷的小手緊緊攥進他的大手裡,他心裡的難過無法用語言形容。去年他回家時,母親還問起妹妹,問妹妹過得好不好?問她開心不開心,問她在青島可以上學嗎?妹妹喜歡看書認字,更喜歡數學,母親希望她能夠上學……可是,妹妹已經在青島沒黑沒夜工作兩年了,妹妹沒有開心,沒有童年的樂趣,更沒有踏進學堂一步,她天天在日寇的皮鞭下工作,她每天膽戰心驚,她每天餓着肚子工作十三個小時以上……崔英昌使勁搖搖頭,他怕自己不忍心讓妹妹繼續留在葉家,他怕,他怕他的衝動讓葉家失去一個唯一能照顧她們的人,這個人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個孩子呀!

崔英昌跟着英子的腳步很快到了葉家院門前,崔英昌撫摸了一下英子的頭,輕輕說:“妹妹,去吧!記住二哥今天給你說的話!”

英子點了點頭,她回頭與她二哥擺擺手說了聲再見。

英子的腳步聲驚醒了坐在一樓客廳裡的葉祖母和院子裡的黃丫頭。葉祖母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她一邊小心翼翼瞄着院門口,她一邊輕聲問,“英子,是英子嗎?”

“是!”英子輕輕地應答。

“英子今天怎麼這麼晚?”葉祖母在問,“看到你們葉小姐了嗎?”

“加班了!”英子忍住心裡的傷悲,她故意咧咧嘴角,“祖母,讓您久等了,弟弟妹妹她們睡了吧?”

“早睡了,俺讓她們去睡了~”葉祖母的腳步邁到了院子,她吁了口氣,“俺那個嫚也該回家看看了,俺不單單是在等你,俺還在等俺的嫚呀!”

英子沉默,她想哭,她又不敢哭。

英子把手裡的錢遞給葉祖母,葉祖母一愣,“這是?”

“是,是單師傅給的,他說他去日本用不着錢,他說這錢給葉家!”英子第一次學着撒謊,她很緊張。

“給~給葉家?!”葉祖母口吃地重複着她嘴裡的話,她猶豫了片刻,她顫顫巍巍從英子手裡接過那一些錢,她直呆呆地盯着她手裡的錢,許久,她慢慢轉身,她慢慢上了樓。

半夜醒來,英子從窗戶上看到樓梯口一閃一閃的,她小心翼翼靠近臥室的門邊,她打開一點門隙,藉着天空上高高的月光,她看到,葉祖母手裡拿着一根菸管,那閃閃光點是從她煙鍋裡冒出來的,葉祖母還會抽菸?英子第一次發現葉祖母還會抽菸。只見葉祖母坐在她那個矮椅子上,她左手拿着一根細竹條挑着煙鍋裡還沒有燒着的菸葉,她右手抓着煙筒,她嘴脣“吧嗒吧嗒”幾下,然後她把菸嘴從她嘴裡拿出來,接着,一股煙從她嘴裡飄出來,煙霧與煙味瀰漫在空氣裡,似夢似幻,等煙霧慢慢散去,葉祖母長長嘆了口氣,“嫚,你還能聽到你娘說話嗎?”

聽到葉祖母嘴裡的話,英子的身體突然哆嗦了一下,她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難道葉祖母已經知道了葉小姐不在了?

英子低下頭去,她不敢看葉祖母那張滿是皺褶的臉,還有老人臉上閃過的淚花。

“宋先生來過,他送來一些錢,俺就知道出事兒了……英子回來也帶了一些錢,俺這心呀就丟了魂!嫚呀,咱們娘倆好好嘮嘮,你說,你說什麼勝利屬於咱們,你說,你說,有一天你要自己開廠子,做皮鞋,給你娘俺做一雙小腳箭頭的皮鞋……可是,你去哪兒了?娘這心裡空嘮嘮的,娘不相信你就這樣扔下你娘不管了,你把娘扔給了誰?扔給了英子,英子還一個孩子呀,她爲什麼要替你照顧你的娘,她不欠咱們葉家,而,咱們欠她呀!”葉祖母的話帶着淚,聲聲悲哀、淒涼。英子真想去抱抱葉祖母,可是,她的手抖得擡不起來,甚至打開薄薄一扇門的力氣她也沒有。

葉家祖母沒有等來她的嫚結婚成家,卻等來了她嫚犧牲的消息,讓老人一下承受不起,老人似乎丟了魂魄,她心裡的悲哀讓她無法入睡。

英子回到了牀上,窗外的夜格外靜寂,梧桐樹的枝幹搭在了窗櫺上,風吹過屋頂,穿過梧桐樹的枝幹,聲聲入耳。英子瞪着眼睛看着高高的窗臺,迷迷糊糊,她似乎看到那個梧桐樹幹上坐着葉小姐,葉小姐的長髮在微風裡飄散,真美!

第二天,英子準備去上班,葉祖母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粥,她臉色很蒼白,但,沒有一絲淚痕。

“英子,喝了粥再走!還有一個雞蛋,咱們家那個小母雞下蛋啦!”葉祖母從她身後抽出手,她的手心裡放着一個熱乎乎的雞蛋,“英子,給你,以後咱家母雞下了蛋都給你吃!”

“不可以!”英子搖搖頭,“留給你們吃,俺英子身體好,只要有飯吃,俺就很滿足了,雞蛋留給新新和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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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工作累,這一家五口人需要你養活着,你吃不好怎麼行呀!”葉祖母一邊說着,她一邊把她手裡的雞蛋硬塞進英子的懷裡,“以後這家全靠你了!”

“應該的,俺以後,不,俺本來就是葉家的人呀!”英子故意輕鬆地咋咋嘴脣,“有祖母疼俺真好!”

“好,你好大家都好,這是今天中午的飯!”葉祖母又從她身後拿出英子的布包,她顫巍巍遞給了英子,“好好照顧自己!”

“嗯”英子趁老人沒有注意把那個熱乎乎的雞蛋偷偷放在了老人身旁的欄杆上,然後,她從葉祖母手裡抓起布包衝下樓去,走到院門口她彎下腰拍拍黃丫頭的頭,“黃丫頭,俺去上班,你要好好保護葉家的人!”然後她打開院門衝出了院子。

英子今天起晚了,她必須一路小跑去上工,否則要捱打。

晨風涼嗖嗖的,吹在身上有些寒意,幸好葉祖母心細,前幾天她就找出葉小姐小時候的一件薄夾衣讓英子穿在外套的裡面,恰好能抵擋此時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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菸廠裡沒有了單師傅,英子覺得缺少了什麼,還多了什麼,缺了單師傅每天的探望與關心,多了工友的排擠和監工沒有笑容的臉色。中午吃飯的時候工友開始搶英子的飯,尤其看到英子飯盒裡有稀罕食物,他們就要互相搶食,英子沒飯吃常常捱餓,常常去喝涼水。英子在菸廠的日子越來越艱難,她多麼希望離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可是,爲了自己的承諾,她必須堅持下去。

英子越來越瘦,瘦的可憐,她的個子似乎永遠也長不高,永遠停留在兩年前她來青島的時候,她的小臉一點肉也沒有,可以說皮包骨。

休息日的早上,英子坐在一樓縫製新新的褲子,新新的褲子太短了,葉祖母找來一些破衣爛衫,讓英子給新新的褲子接上半拉褲腿,雖然不同色,但,整體看上去還挺好看的。院子裡的風聲很小,很安靜,只有黃丫頭匍匐在英子的腳邊上。

這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黃丫頭警惕地豎起了耳朵。

英子放下她手裡的針線走到了院門口,她探頭往外一看,是隔壁的日本女人和她的女兒。

“您,您找誰?”英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可以進去嗎?”女人的聲音很溫和。

“這……”英子不知所以然,她猶豫不決。

“英子,誰呀?”葉祖母從樓上探下半個身子,她的眼睛瞄着門外。

“是,是,鄰居,那個日本……”英子突然變得口吃。

“你是英子?就是在我們日本菸廠上班的英子嗎?”日本女人旁邊的女孩擡起頭看着英子,她滿眼是問號。

英子沉默,日本女孩嘴裡話讓她聽着不順耳,什麼日本菸廠?那頤中捲菸廠本就是我們中國的,只是被你們日本人霸佔。英子沒有說,她更不想回答那個日本女孩的話。

“日本人,不要開門!”葉祖母突然咬牙切齒,她的聲音在哆嗦,可以肯定她的身體也在哆嗦。

“老人家,俺是靈子媽媽呀!”日本女人在招呼葉祖母。

葉祖母沉默,她想,葉家和這個日本女人做了一年的鄰居,她對這個日本女人多多少少有點了解,女人不善言,卻從不多事,甚至有時候還能聊上幾句,女人的丈夫和吳家男人一樣在登州路那邊的啤酒廠工作,很少回家,她家裡常常只有她和她十三歲的女兒。嫚活着時,她經常給嫚一些泡菜,什麼泡菜?也就是放點辣椒和蝦醬的鹹菜。葉祖母一邊想着,她一邊蹣跚着走下樓,她慢騰騰走到了院門口,隔着小木門,葉祖母生硬地問,“有事嗎?就在這兒說吧!”

“老人家,我們有話可以與英子小姐說說嗎?”日本女人聲音仍然柔和,對葉祖母的冷漠她也不計較。

“和俺說?”英子搖搖頭,她幾乎與日本鄰居沒有任何交流,她們找她做什麼?

“那?!英子找你的,你開門讓她們進來吧!”葉祖母一邊斜了一眼英子,一邊悶悶不樂地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老人家,您好!英子小姐您好!”日本女人拉着她的女兒給葉家祖母和英子鞠躬。

“您有話就說吧!”想起葉小姐的死與日本人有關,英子臉上沒有一絲的熱情,甚至滿臉掛着討厭與不待見。

“明兒,明兒我家靈兒也去菸廠做工,拜託英子小姐多照顧!拜託!”日本女人給英子連連鞠躬。

剛剛走到樓梯口的葉祖母突然停下了腳步,她回頭斜了一眼日本女人,“你們還用上班?”

“對,否則,否則靈子就要去做慰安婦!”日本女人的話裡帶着憂傷,她一邊說,她一邊慢慢垂下頭,“靈子太小了,剛剛十三歲!”

英子不知道慰安婦是做什麼的,她也不想知道,她怒着臉繼續沉默。

葉祖母突然轉過身,她“噔噔”走近日本女人,“你們,你們缺德!”葉祖母嘴裡的話帶着氣憤,帶着她全身的力氣,“缺德呀!這麼小的女孩,這麼小……你們日本男人怎麼想的,下得去手?”

日本女人也開始沉默,她雙手抱在她的腹部互相搓着,不知道她是不知所措,還是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葉祖母的呵斥。

一會兒,日本女人擡起頭看着葉祖母,她咬咬嘴脣,嚥了一下口水,似乎還挺了挺腰身,“我們家人是反侵略的,我的兒子在學校參加了反戰同盟……至今下落不明……眼下我們跟前只剩下了我們的小女兒,所以,我不,堅決不會讓她去做慰安婦,我丈夫找了人,準備讓我們女兒去菸廠工作,雖然那兒工作又累又困又苦,英子小姐這麼瘦弱都能堅持下來,我們想,我女兒也會的,至少可以不用去那種暗無天日、骯髒的地方。”日本女人在流淚,她的女兒靈子也在一旁流淚。

葉祖母沉默了,她緊繃的臉慢慢鬆開,她慢慢挪着腳步,她慢慢靠近日本女人,她張張嘴巴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更不知道怎麼安慰眼前哭哭啼啼的日本母女倆。

“每天四點起牀,六點之前到廠子報道,還要接受訓話,然後去車間工作,中午飯自己帶,晚上七八點下班……”英子的話脫口而出,她都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把這一些話告訴眼前的日本母女?她是可憐她們嗎?她們值得可憐嗎?

“謝謝!”日本女人拉着她的女兒給英子鞠躬,“英子小姐,明兒,我家靈子可以和您一起去上工嗎?拜託您多照顧我家靈子……”

英子看看葉祖母,葉祖母沒有說“不”,英子點點頭。

日本母女走了,她們回了她們住的小院。

葉祖母呆呆站在一樓客廳的屋檐下,她直勾勾地看着院門的方向。

“祖母,那鍋裡是不是熬的粥?”英子站在院裡喊,“是不是該開飯了,祖母,俺們餓了!”英子一邊說着一邊竄上了樓。

“祖母,俺餓了!”新新學着英子的口氣朝着樓下院裡喊。

新麗新菊已經懂事了,她們開始學着沉默,新麗已經聽到了日本女人與葉祖母和英子的對話,她心裡想:自己過了年也十三歲了,也應該上班掙錢養着弟弟妹妹和祖母啦。

“新麗去拿碗,該吃飯了,新菊,你去喊祖母,天冷,飯涼的快!”英子像個小大人。

“英子姐,俺,俺也想去捲菸廠上班。”新麗語氣頓頓咔咔。

“不行,你還小,再說祖母年齡大了,家裡必須留着人,以後不許瞎說!讓祖母聽見該生氣了!”英子口氣嚴肅。

“你們在嘀咕什麼呀!”葉祖母彎着腰趴着身子上樓來了。

“新麗姐說,她要去捲菸廠上班!”新新看看新麗又看看英子,他呲着掉了牙的嘴巴,一副調皮的樣子。

“胡說,新麗說她喜歡在家裡和祖母看院門,還喜歡看着你這個調皮鬼。”英子暼了一眼新新,“你新麗姐對你好不好?”

新新垂下了頭,他努努嘴巴,他不知道英子姐爲什麼要與葉祖母撒謊。

“嗯,知道了,以後新麗新菊就留在家裡,哪兒不準去,更不準出院門,否則小鬼子來抓人,俺沒有體力攔住他們!”葉祖母瞥了一眼新新,又說,“新新還小,他不懂事,又貪玩,以後呀,這個院門也不允許他出去……”

“過了年俺八歲了,俺是葉家的男人,俺要去撿煤渣,啤酒廠門口的後大街上有好多煤渣,可以生火做飯!”新新撅着他的小嘴喋喋不休。

英子一下愣住了,她沒想到新新已經開始幹活了,燒火做飯的煤渣難道都是新新撿來的?英子端着碗的手在抖動,她心疼年幼的新新,新新那麼小就知道幹活了,太可憐了,英子心裡好想哭,她急忙把眼淚忍住,她擡起頭看着葉祖母認真地說:“祖母,以後他們誰也不準出去!院外面有俺,院裡有新麗妹妹……”

“嗯,今天那個日本女人的話提醒了俺,鬼子抓女孩,也許他們也不會放過男孩,以後俺看住他們,誰也不準出去!”葉祖母一邊說着,她一邊招呼新新坐到她的身邊。

第二天早上英子很早就出了院門,靈子出現在葉家門口,她見到英子急忙鞠躬,然後輕輕喊了一聲,“英子姐!”

英子沒有應聲,她邁開小腳急急地往前走,靈子在她身後遠遠地跟着。

靈子第一天到菸廠上班,工友都感到稀奇。監工對靈子很好,畢竟靈子是日本人,他又見靈子跟在英子身後,他對英子也開始客氣起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英子與靈子的對話的字多了起來,英子不再只回答靈子一個字,“嗯”“對”“好”,“可以!“俺看行!”“每天早點起牀!”“以後不要對着菸葉打噴嚏!否則會捱打。”

休息日靈子來找英子,“咱們去啤酒廠旁邊的皮包店走走,可以嗎?”靈子說,“俺想給俺母親買一個皮包!”

英子不知怎麼回答靈子,她看看葉祖母,葉祖母輕輕點點頭。

“俺也去!”新新聽到院子裡的聲音跑下樓來,他用殷勤的眼神看着英子,英子點點頭。

新麗新菊也蠢蠢欲動。

“新麗新菊不能出去!”葉祖母的話擡高了幾分鋇。新麗新菊不情願地撅着嘴巴垂下頭。

葉祖母看了靈子一眼,然後她走近英子,她一邊擡起頭看着英子的眼睛,她一邊伸手在她的腰裡摸了摸,一會兒,她把她的手從她腰裡抽出來攤開在英子眼前,她的掌心裡多了一個小布袋,她笑着遞給英子,“給,這裡面有幾塊錢,想買點什麼就買點什麼吧。”

英子急忙擺手,“俺只去玩玩,看看!”

“拿着,看看給自己也買個包!”葉祖母一邊把她手裡的小布袋硬塞進英子的手裡,她一邊擡起頭看看天,“這天好像要下雪,你們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走出院子。英子拉着新新的手走在靈子的身後,三個人走在冷冷的空氣裡,不遠處柳巷子的煤爐子升起的火苗在寒氣裡升騰着熱氣,那熱氣瞬間被空氣中的冷凍固,風一吹,碎落一地,變成了路面上的冰,那冰都是黑色的;冬天的梧桐樹成了光桿司令,光禿禿的枝條冰冷冷的、亮閃閃的,像捲菸廠監工手裡的皮鞭;煤灰薰染的雜草和落葉到處躲藏着乾枯的身影,有的被車輪碾壓成了碎片,緊緊貼在堅硬的地面上,像是路面上的黑色圖案;青島的路上滿是石頭,高低不平,在陽光下閃爍着亮兒,就像寶石,魯迅說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而,英子想說,在石頭上走的人多了,石頭變成了星光耀眼的玉石;不遠處房瓦上飛過幾只喜鵲,一聲兩聲低叫,啄食瓦片下的草種子,它們的叫聲從屋頂飄來,落進耳朵裡,那聲音沒覺得好聽,反而有點淒涼與孤獨,那是對冬天的懼怕,人都吃不飽飯,它們更要謹慎過冬;偶爾,有車鈴從身邊飛過,帶起一陣風,風過無痕,卻留下了一股冷氣。

英子急忙把新新的小手拉緊,這雙小手黑不溜秋的,好像沒洗淨,英子看着新新的眼睛,“你的手這麼黑?都多大了?還洗不淨?”

“祖母說可以用沙子洗!”

新新的話讓英子聽了覺得好笑又可愛。

“這是煤灰!”英子突然瞪大了眼睛,英子停下了腳步,她心裡再次升起一股寒意,比冰還涼。

“你們等着!”英子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靈子一眼,“俺回去一趟!”

英子迅速轉身,她瘦小身影飛快地向葉家小院跑去。靈子一愣,她低頭看看新新,意思是問發生了什麼?新新搖搖頭。

一會兒,英子回來了,她肩膀上多了一個竹筐。新新一下明白了,“英子姐,你想去撿煤渣?”

英子笑着點點頭。

靈子一時無語,她看看英子,她又看看新新,她知道,她無法改變英子的行爲,她閉着嘴巴無可奈何地搖搖她尖尖的下巴。

啤酒廠後身有一條車道,那是運煤的大卡車穿行的地方。啤酒廠需要煤炭,煤炭可以蒸酒糟。日本人常常用火車把煤炭從山西煤礦運到青島火車站,然後再用卡車運到登州路上的啤酒廠的後院。

靈子和英子在啤酒廠門口分手,英子拉着新新的手去啤酒廠的後馬路,他們要去撿從運煤的卡車上掉落的煤渣。

靈子只好獨自邁向啤酒廠旁邊的皮包店。

高高的卡車從身邊經過,風帶着煤灰在空氣裡飄散,四周黑漆漆的睜不開眼睛。英子和新新垂着頭,小心翼翼躲閃着飛馳而過的卡車,他們認真地撿拾地面上的煤渣,一塊塊,有的像花生米那麼小,有的像拳頭那樣大,每撿到一塊大點的英子都要看着新新笑一笑,真的是開心的笑。

在黑乎乎的路面上,還有一堆堆的孩子和婦女,看不清他們臉色,只有時不時張開的嘴角露出潔白的牙齒,她們的身影在黑色的空氣裡只是一片濃濃的霧,英子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是什麼?偶爾新新會發出一聲咯咯聲,“誰碰到了俺?”

下雪了,雪片飄飄灑灑,煤灰也飄飄灑灑,雪的白,煤的黑,黑白瞬間籠罩了大地。

突然前面不知誰在喊:“日本人來了,快跑!”

新新急忙拉緊英子的胳膊,“英子姐,快跑!”

英子急忙把竹筐背到她肩上,她拉起新新往啤酒廠前門跑,他們要去找靈子,跟靈子說一聲他們要回家。

可是,英子錯了,她帶着新新正好與從啤酒廠躥出來的日本兵撞了一個滿懷,英子聽到了日本鬼子拉槍栓的聲音,英子急忙把肩上的竹筐放在地面上,她知道此時已經跑不掉了,她要保護新新,她急忙把新新拉進她懷裡。

日本兵把英子和新新圍在中間,他們像看耍猴一樣看着滿臉煤灰的兩個孩子,他們突然仰頭哈哈大笑,笑得陰森可怕。英子知道,她必須捨棄一竹筐的煤渣,她不要做舅舅捨命不捨財,何況身邊還有一個年幼的新新。

“給您,給您!”英子跪在地上,她一邊對那一些日本兵說着,她一邊把她旁邊的竹筐推到那些日本兵的腳下。

日本兵還在笑,他們有的撇着嘴角,他們臉上是傲慢與藐視。

“帶走!可以做工!”一個日本兵嘴裡說着不熟練的中國話。

幾個日本兵衝到了英子和新新身邊,他們像提小雞似地把英子和新新提了起來。英子急忙哀求,“放開我弟弟,求求你們,放開我的弟弟!”

新新在哭,英子在喊,四周漸漸圍了好多人。有的人吆喝,“放開兩個孩子!”“你們放開孩子!”

就在這時靈子出現了,她使勁鑽進人羣,她看到了哭成淚人的新新,她看到了滿臉煤灰的英子。

“您好,放開我的朋友,我們在菸廠工作!”靈子用日語跟那一些日本兵交流。

日本兵聽了靈子的話斜斜眼角和嘴角,他們又看看四周圍攏過來的老百姓,那一些中國老百姓正滿眼仇恨地怒視着他們,他們的手鬆開了,英子和新新“噗通”從他們手裡跌落在雪地上。英子急忙爬到新新身邊,她把新新緊緊摟進她的懷裡,“新新,別怕,別怕!”英子一邊哭,一邊哄着新新。

“我父親在啤酒廠做酒糟,我們都是日本人,他們是我的朋友和工友!”靈子彎着腰矜持地與日本兵聊着。

“把這筐煤留下,你們滾吧!”另一個日本兵吼着。

英子萬分感激靈子出手相救,她更感激那一些老百姓,英子向那一些人深深鞠躬。

回家的路上,英子一直垂着頭,她一邊心有餘悸,她一邊恨那一些日本兵,他們在中國的土地上爲什麼那麼囂張跋扈?他們就是強盜!他們就是流氓!英子在心裡狠狠罵着那一些日本兵。

新新懂事地看着英子,“咱們應該跑掉的……爲了她,咱們才丟了煤渣和竹筐!”

新新的話靈子聽明白了,靈子沒有說什麼,她也是沉默。

“這件事怎麼與祖母說?”新新有點生氣,他放慢腳步走在英子身後,他不願意與靈子靠的太近,他心裡對日本兵的恨轉嫁給了靈子。

英子回頭看看新新,小聲說,“不說就行了!”

靈子看着英子和新新一臉的煤灰,她沒有覺得好笑,她只感覺對不起英子和新新。

回到家,葉祖母在她的臥室裡躺着,新麗新菊在書房看書,英子拉着新新躥進洗手間,她先使勁把自己臉上的煤灰洗去,她又去幫助新新洗臉,“新新,不要告訴祖母發生了什麼事,那個竹筐,俺一定會想辦法要回來!”

“不可以!”新新急忙搖搖頭,“他們會殺人!英子姐,那竹筐咱們不要了!命比那個竹筐值錢!”年幼的新新一下懂事啦,他的懂事讓英子欣慰。

“那,讓俺想想辦法,不用竹筐也可以!”英子看了新新一眼,“新新,以後不准你再去撿煤渣,放心,有你英子姐在,咱們葉家的煤爐不會滅的!”

新新擡起小腦袋用一雙小眼睛看着英子滿臉自信的表情,他不明白英子說什麼?他也不知道英子心裡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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