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潸與然

春天的風暖暖的,把柳巷子的樹都吹綠了,早上的晨霧被風扯着,被初生的陽光照着,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綢緞,鋪在半空,似乎剛剛洗過還沒有瀝淨,斷斷續續墜落着一滴一滴、細細的水;燕子也來了,攜着它們已經長大的兒女,低低迴旋在瓦房的屋檐上,讓人們心裡平添了一點樂趣;小路上人們身上冬天的衣服已經破爛,依舊不捨得褪去,老人說:春捂秋凍,無論老老少少沒有一點猶豫與遲疑,依然遵循着幾輩子的規矩。

朱家開水鋪子門前,朱老頭正在收拾着劈柴,他的腰弓着,他的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破棉褲,依然繫着那個油澤澤的圍裙;他的心情大好,從他的臉上就能看出來,老人滿臉的皺紋裡埋藏着笑;他的行動看上去比平日裡輕快靈活,他嘴裡沒有了罵罵咧咧,只有輕輕地埋怨,“昨天晚上的風不大呀,這柴火垛子怎麼倒了……瞅瞅,這樹都綠了……”

“朱大哥,您又絮叨什麼啊!是誰拿了您的劈柴嗎?”馬來福慢悠悠走近朱老頭,“這天暖和了,朱大哥,您身上這身行頭也該換一換了,不是嗎?”

“沒有,沒有,不能冤枉鄰里鄰居的,這天暖和了誰還稀罕這劈柴,……俺這衣服不換,不換,這天說不定還會冷……”朱老頭擡直了身體,語無倫次,滿臉堆笑,“馬巡長,您早!進屋歇歇腳,俺給您衝壺茶?”

“茶就先不喝了,俺怕,俺怕有盯俺梢的。”馬來福壓低嗓音,哈哈腰,“朱大哥,俺看,這天不會再冷了,這都二月底了,你可不知道,城外山都綠了,樹也綠了,莊稼地也綠了,麥子長勢喜人!”

“但願今年有糧食吃……只怕……唉!”朱老頭唉聲嘆氣。

馬來福嘴裡喃喃半天,他也只能附和着朱老頭長吁短嘆,他一邊搖搖頭,他一邊向前繼續漫無目的地走着。馬來福也知道,只要日本軍隊在中國土地上一天,那一些糧食就不可能吃進嘴裡,他也只能空歡喜一場。

吳蓮突然回到了柳巷子,她是跟着她的丈夫一起回來的。吳蓮看上去似乎胖了點,衣服也很整潔,雖不是什麼綢緞,上身是嶄新的對襟紅色花紋的夾衣,鬆鬆垮垮裹着她不高不矮的身形;柔黑的頭髮低低地梳在她的腦後,一個圓圓的髽髻,兩縷蓬鬆的髮梢垂在她的元寶衣領後面;下身是一條灰藍色褲子,這條褲子是朱家老頭送給她的布頭做的,看着清爽。臉色多了溫靜。

“朱老伯,您好!”吳蓮迎着朱老頭走過去,彎彎腰,一邊雙手遞上一包點心。

“奧,吳蓮呀,你回來了,回來看看……看看……好,好,你看看,怎麼還給俺準備了點心,多不好意思呀!”朱老頭急忙一邊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他一邊接過吳蓮遞過來的點心。

“俺祖母活着時您多照顧,俺兄妹也沒少麻煩您……俺不知應該給您說什麼?”吳蓮淚水盈盈,“朱老伯,俺去看看俺娘……”

“去吧,去吧!”

吳蓮站在自己家門口猶豫着,她的腳步每往前邁一步都心酸,這扇門裡曾有祖母委曲求全的殘疾身影,曾有她父親唯唯諾諾的身形,曾有她抹不去的痛苦記憶;在這兒,她嚐盡了人世間的悲涼與疾苦,也得到哥哥的關懷與庇護,還有自己一次一次、一年一年、一天一天的忍受,忍受後母無緣無故的責罰與打罵。

吳家門裡,劉香娥早已經聽到了吳蓮與朱老頭的對話,她憋着一肚子氣,她生氣吳蓮沒有先進門看看她,卻與對門的朱老頭聊了半天。

“這個死丫頭,她嫁了人就不把俺放在眼裡啦!”劉香娥狠狠撇着她的嘴角,“哼!看俺怎麼收拾她!”劉香娥一邊說着,一邊敞開了門。

“娘,您在家裡呀?”吳蓮垂着頭小心翼翼地問。

“俺不在家裡去哪兒?您怎麼說話滴?”劉香娥剛要發火,她一擡頭正看到朱老頭用眼神瞄着她,她急忙向朱老頭點點頭,“她朱老伯早!”

朱老頭瞥斜了一眼劉香娥,沒有搭話。

“進來說話,站在門口像什麼話?!”“咣噹”劉香娥一邊使勁拽着吳蓮的胳膊,把吳蓮拉進了屋裡,她一邊狠狠關上了門。

朱老頭愣愣地站在他家開水鋪子門前,他有點不放心,他真擔心那個惡婆劉香娥再欺負吳蓮。

“哎呀,吳蓮呀,你是不是應該謝謝俺,俺給你找了一個好婆家,瞅瞅你這一身,比俺穿得都刷瓜……”

“嗯,娘,這是,俺給您的……”吳蓮一邊說着,一邊把她手裡的大包小包的點心和幾塊布料遞給了劉香娥。

劉香娥扭了扭腰,“知道感恩就行,別學你的哥哥……”

“是,俺這不是回來看您了嗎?”吳蓮嘴裡也能回話了,她臉上故意裝作笑吟吟的,她用商量的口氣說,“娘,俺想給您商量一下,俺想去看看英子!”

“呸,不準去!那個壞丫頭剛剛到開水鋪子打水,都沒有跟俺打招呼,俺,俺以後要他們葉家好看!”劉香娥一邊狠狠跺着腳丫,她一邊齜着牙吼着。

吳蓮張張嘴吧,不敢再說什麼了。

昨天孔閱先找過吳蓮,說她後母劉香娥幫助日本鬼子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希望她回家探探劉香娥的口氣,如果她還不知道悔改就……吳蓮心底善良,她也不願意看到劉香娥出事,今兒她回門也想勸勸劉香娥,但,眼前的劉香娥滿臉殺氣,“有她們就沒俺,有俺就沒有她們!”劉香娥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斜着一雙狠毒的眼珠子瞄着吳蓮,“你以爲俺管不了你了嗎?無論怎麼樣,俺是你娘,你敢不聽俺的話嗎?你敢去葉家嗎?你敢去,俺就敢砸斷你的腿!”

吳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知道她後母劉香娥已經無可救藥。

朱老頭聽到吳蓮家裡傳來了吼聲,他往前走了一步,他一擡頭,只見周家的大少爺正從馬車旁邊走過來,他急忙收住了腳步。

吳蓮不想和劉香娥吵吵,她不僅怕鄰居聽到,此時她更怕被她丈夫聽到,她急急忙忙退着邁出了她家門檻。

“吳蓮,你去哪?”劉香娥追着吳蓮的腳步,她張牙舞爪撲向吳蓮,“哪兒都不許去!”劉香娥抓住了吳蓮的胳膊,她使勁擰着,“吃裡扒外的東西,今天回來了哪兒也不準去,給老孃做飯洗衣服!”

周家大少爺聽到劉香娥罵罵咧咧,他三步並作兩步,他衝到了劉香娥面前,他狠狠瞪着劉香娥,“你又不是七十八十動不得,做飯洗衣服還需要人嗎?你以爲吳蓮還是你家人,她是俺周家人,與吳家,不,與你姓劉的沒有毛關係,滾!”吳蓮的丈夫看着老老實實,聽他訓斥劉香娥的口氣真過癮。

四周鄰居聽到劉香娥吵吵“呼啦”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他們一邊擡起手指點着劉香娥,他們一邊嘴裡埋怨着劉香娥,“姑娘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吳蓮還能回家看你,不知你上輩子燒了多少香?你應該滿足不是嗎?……以前你是怎麼對吳蓮的?如果換了其他孩子還不一定尿你這一壺……”

“誰讓你們多嘴?!”劉香娥狠狠白楞着街坊鄰居。

吳蓮抱着被劉香娥擰疼的胳膊眼淚汪汪。

“怎麼啦?”馬來福不知從哪條路上竄了過來,他看看吳蓮兩口子,又看看氣急敗壞的劉香娥,他一邊擺弄着他手裡的警棍,他一邊走近劉香娥,“你是孩子的後母?”

劉香娥擡起眉角斜視着馬來富,“怎麼?查戶口呀,正好,您評評理,這個丫頭嫁出去快兩個多月了,她回家是不是應該給俺洗洗衣服,洗洗被子,做做飯呀,替俺交上這房子的租金呀,您瞅瞅,瞅瞅,這丫頭片子剛來就說走,您看看俺家裡不像家,鋪的蓋的都髒了,還有俺炕沿下堆積的換洗衣物都臭了,她……”

馬來富把他手裡的警棒在牆上敲了敲,“是呀,您還不到四十歲就需要照顧,如果您真的想要人照顧,俺有辦法,可以先把您的雙腿雙手敲折了再說!”

馬來富嘴裡的話很解氣,嚇得劉香娥急忙把身子藏到了她家的門後面。

“走吧,走吧!”馬來富回頭看着吳蓮,“以後不回來也沒人說三道四,早聽說你後母不是善茬,今兒俺見識了!”

“俺想去葉家看看,可以嗎?”吳蓮聲音很小。

“可以,這是你的自由!”馬來富又扭臉看看正在和朱家老頭說話的吳蓮丈夫,“那是不是周家藥鋪的大少爺呀?”

吳蓮急忙點頭,“是!”

“不錯,嫁給周家不錯!好好珍惜!”

“嗯!”吳蓮輕輕迎合着馬來福的話。

馬來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彎下腰走近吳蓮,他低垂着眼睛盯着地面,他壓低聲音囑咐吳蓮,“不要和葉家走得太近!”

吳蓮一愣,她急忙說,“英子他們一家都是好人,英子姐爲了俺,吃了不少苦,還被罰了半個月的工錢……”

“你以前也在捲菸廠上班?”馬來福驚愕地看着吳蓮問。

吳蓮急忙說,“是!”

馬來富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皺着眉頭盯着吳蓮老實的臉,“你哥哥呢?”

吳蓮又愣了一下,她不敢看馬來福那張麻子臉,她害怕,她嘴裡嘟囔着,“被那個女人欺負走了,至今沒有消息,不知去哪兒了!”

馬來富知道吳蓮是一個膽小如鼠的女孩,不會說謊,他也知道劉香娥的爲人,他完全相信吳蓮嘴裡的話。

吳蓮從馬車上又拿出兩包點心,她敲開了葉家兩扇柵欄門。站在吳蓮眼前的是三個孩子,其中一個最小的只有兩歲左右,滿臉淚,好像剛剛哭過。

“英子姐呢?”吳蓮看着新菊問。

新菊擡頭看看靈子家方向,吳蓮點點頭。

“俺去喊英子姐!”新新一邊說,一邊向旁邊矮牆跑去,他縱身一跳,他的上半身趴在了牆頭上,他向靈子家喊:“英子姐,快回家,吳蓮姐姐來了!”

靈子家,英子正與靈子和靈子母親說話。英子把她舅母的話轉告給了靈子母親。

從英子嘴裡知道靈子父親在嶗山,靈子母親心裡寬敞了許多,她又想起她兒子臻直的死,她垂着頭嚶嚶哭啼。

正在這時,新新的呼喚聲傳進了靈子家。

靈子一愣,她驚喜地看着英子,英子“騰”站了起來。

靈子低頭看看她母親,她母親點點頭。

英子帶着靈子三步兩步躥進了葉家院子。

三個女孩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下抱在一起,嘴裡笑着,臉上卻滾着淚水。

過了一會兒,英子彎腰抱起晨陽,她又回頭看着新菊,“告訴你新麗姐,先放下手裡的活計,燒點熱水……你們上樓玩,待會俺給你們做飯!”

“新麗在做什麼?”吳蓮問英子。

“她跟着朱家大娘學會了織手套,每天她很忙!”英子嘿嘿一笑,“她最懂事,俺輕快了好多!”

新菊盯着吳蓮手裡的兩包點心久久不願意離去。

吳蓮急忙把她手裡的點心放到新菊手裡,“拿去吧!大家分分吃!”

英子感激地看着吳蓮,她說不上一句話。

三個女孩坐到了一樓客廳。

吳蓮先看了一眼靈子,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一下嘴脣,她又擡頭看看英子懷裡的晨陽,“今兒,俺,俺想說句話,如果說錯了,英子姐不要怪俺呀……”

靈子看看英子,她滿臉疑惑;英子看看吳蓮,她點點頭。

“俺,俺,那個周家說,問問你,這個孩子,是不是可以讓周家來照顧?”吳蓮吞吞吐吐。

“不!”英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吳蓮嘴裡的話。

“……”吳蓮無語。

英子流着淚把她夢裡見過她三哥三嫂的事情講了一遍,她說,“三嫂夢裡把晨陽託付給了俺,無論怎麼樣,俺也要替三哥和三嫂養大晨陽……”

吳蓮不再說什麼,她本就不會說話,她只是把她老公公周永萱的話簡單地說給英子聽,如果英子不願意,她也不能強人所難。

原來,周永萱與孔閱先是老相識。雖然周永萱不知道孔閱先的真實身份,但,孔閱先走街串巷,他了解周永萱的爲人,樂善好施,並且還有一顆愛國之心。所以吳蓮嫁給周永萱的兒子時孔閱先也沒有阻止,他知道吳蓮離開她後母就是脫離苦海,尤其到周家,吳蓮的人生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好!

孔閱先曾多次在周永萱面前提起葉家,更提起葉家幾個孩子,周家就缺孩子,周家本來想收養新新,只因爲新新已經八歲多了,怕孩子太大記性好,不好收養,所以沒敢來葉家說起收養之事。昨天周永萱聽孔閱先說葉家又來了一個男孩,剛剛兩歲,周永萱又有了收養之心,他怕葉家不同意,他就安排了吳蓮兩口子先來探探英子的口氣,畢竟英子是晨陽的姑姑。

吳蓮帶着淚水離開了葉家,她也是帶着遺憾離開了葉家。

吳蓮回到周家把她見到晨陽的事情說給了周永萱,吳蓮說晨陽長相眉清目秀,還聰明伶俐,只是他剛剛失去母親有點孤獨,還好,英子對晨陽特別喜愛,又寵愛。晨陽偶爾也會找其他孩子玩,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男孩。

周永萱點點頭,“算算這個孩子虛歲應該兩歲多了啦!正合適,不用喝奶了,也不會挑食,只要有口飯吃就能養活大啦!”

吳蓮不知她公公嘴裡話的意思,她只笑了笑,“長得讓人稀罕!皮膚白嫩,頭髮黑亮黑亮的……笑起來還有一對酒窩,英子說晨陽像她的三哥……又像她三嫂,她夢裡見過她的三嫂……”

周永萱聽吳蓮這麼說,他心裡更喜愛沒見過面的小晨陽,他又安排人去找孔閱先,希望孔閱先能夠促成美事,了卻他這輩子夢想多子多孫的願望。

劉纘花離開葉家一個星期沒有任何音信。

英子每天早早上班,很晚下班,下班後去撿煤渣,然後匆匆回家,她回到家時,新菊新新早已經睡了,新麗抱着晨陽坐在客廳等她。

新麗見了英子掉眼淚,“晨陽什麼也不吃,家裡除了橡子麪還有一捧黃豆……”

英子也哭了,她真的不知道拿什麼養活晨陽,小小的晨陽也許就要被餓死。

“明天你去一趟董家,把那些鳳凰釦子送過去……不用了……”英子想起董家裁縫鋪子的老闆娘杜疤,她猶豫了,她知道新麗老實怯弱,她去了董家也會被那個母老虎欺負,還是挨着到休息日吧。

眼下必須讓晨陽吃飯,“新麗,把那幾顆黃豆拿來,俺用火烤烤!”

”嗯!”新麗抹着眼淚轉身向樓上跑去。

英子把晨陽輕輕放在凳子上,“晨陽,好好坐着,姑姑給你烤黃豆吃!可香了!”

英子在院裡用兩塊磚頭搭起了一個簡易烤板,她用幹樹葉升起了一團火,她把鐵箅子放在兩塊磚頭上,然後她又把一塊鐵片放在鐵箅子上,她從新麗手裡接過那幾顆黃豆,她把黃豆放在鐵片上,一會兒鐵片上的黃豆“啪啪”在響。

“舅母就是這樣烤魚片給我們吃!”新麗嘴裡喃喃着,“小魚乾沒有了!舅母什麼時候回來呀!”

新麗嘴裡的話讓英子心裡一激靈。

一股香味飄起來,很快竄進了新菊新新的鼻子裡,他們是在飢餓中睡下去,他們是從烤黃豆的香氣裡醒來,他們披上衣服悄悄邁下樓,他們靜靜圍在英子和新麗身邊。

幾雙飢餓的眼睛在碳火裡閃着光,英子心裡酸酸的,她把幾顆烤熟的黃豆分給新麗新菊新新,新麗搖搖頭,她沒有要。新菊攥着幾顆焦黃的黃豆舉到鼻子上聞了聞,然後裝進了她的口袋裡。新新忙不迭地把兩顆黃豆放進了嘴裡,他慢慢嚼着。英子把剩下的幾顆烤黃豆拿到了廚房,她找出蒜臼子,她把幾顆燒焦的黃豆放進去,然後輕輕搗着,直到搗成稀碎的沫子。

晨陽坐在小凳子上歪着小身體睡着了,他滿臉淚,還有他的小嘴裡嚶嚶唸叨着什麼。看着、聽着讓人心疼。

英子把晨陽輕輕抱進懷裡,她輕聲輕語,“我們小晨陽,醒醒呀,有好吃的,烤黃豆,可香了……”

“媽媽,媽媽……”晨陽嘴裡一邊喊着媽媽,一邊醒來。

一旁的新麗流淚滿面,她一邊哭着,一邊跑上樓去。

英子急忙把搗碎的黃豆沫子放到晨陽的嘴脣邊上,“小晨陽,吃一口,然後喝點熱水,就不餓了,能頂一天呢!”

新麗從樓上走了下來,她手裡捧着一碗熱水。晨陽睜着小眼睛看看英子,又看看新麗,突然他“哇”一聲大哭,他一邊哭,一邊喊着:“我要媽媽,媽媽!”

英子和新麗互相看看,兩個女孩滿臉淚。

“晨陽沒什麼大事,多喝點熱水,主要是他肚子裡沒食兒!俺待會出去一趟,你把這點黃豆沫子給他喂下去!”英子把晨陽交給了新麗。

此時此刻英子完全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小大人,她知道她應該做什麼,必須去做什麼。

新麗點點頭,她又用擔心的眼神看着英子,“這麼晚,你去哪?”

“俺去郊外,看看有沒有豆芽?還有,這個時候地裡應該有蘿蔔,蘿蔔葉子可以摻糊橡子麪或者玉米麪做成菜糰子。”英子知道,這個季節,田地裡最多是蘿蔔,其他農作物也就剛剛發芽。爲了葉家這四張嘴,她必須出一趟城,那怕去偷也要偷回幾個蘿蔔芽,她不能眼眼睜睜看着弟弟妹妹和侄子餓死。

英子腳步蹉跎,她心裡七上八下,她知道郊外的戰火很激烈,她真怕她出去再也回不來,她更不放心葉家的這幾個孩子,她又回頭認真地看着新麗,囑咐着,“如果俺回不來,你去找朱老伯,讓朱老伯去找孔伯伯!”

“英子姐,你一定要回來呀!”新麗的眼淚瞬間再次滑落她的臉頰。

英子從嘴角硬生生擠出一點點笑容,“放心吧!俺天亮之前趕回來!”

英子挎着麻袋出了城,她習慣了去水清溝的方向,她知道那兒有一片農田,其他地方也有,就是太遠,她不敢走遠,她怕遇到巡邏的日本鬼子兵。

英子順利來到了水清溝鹽灘村東坡。這兒有一片綠油油的豆田,還有一片綠油油的麥田,離着村口不遠的地角還有地瓜田,還有菜園,菜園裡這個季節應該有剛剛發芽的蘿蔔和嫩綠的小白菜。

夜深人靜,月光明媚,英子真希望這個時候天越黑越好,這樣她的目標就不會太顯眼。

英子慢慢靠近了村口的小菜園,她的腳下是溼漉漉的土地,一雙腳踏進去就像陷了進去似的,半天才能夠把腳丫子拔出來。英子也不知菜地裡油油呼呼的是什麼?無論是什麼,只要能吃就行,英子的手剛剛伸出去,村子裡傳來了狗吠,英子心裡一哆嗦,她想到了跑,她的腳丫這個時候已經拔不出來了,地裡的泥兒又粘又軟,她的手沒地方抓,她的一隻手抓住了菜葉子,她用另一隻手把鞋子從腳上脫下來,然後,她彎下腰把鞋子從深深的泥裡拔出來,她慌里慌張把鞋子拖泥帶水放進了她肩膀上的麻袋裡。

“什麼人?”一個聲音從村口傳過來。

英子不敢吭聲,更不敢回頭,她手裡緊緊抓着麻袋,她使勁竄到了堅硬的路面上,她準備赤腳逃跑,她怕被抓,她這是第一次做小偷,還什麼都沒有偷着,卻要被當做小偷被抓走,真是丟死人了。

路上的石子很堅硬,又像刀子,英子一雙小腳很快被紮了幾個窟窿,鮮血淋漓,她顧不得疼,她拼命往前跑,這個時候她身後又多了幾雙追趕她的腳丫,那一些腳步砸着堅硬的路面,急促又有力,她還聽到了他們嘴裡喊,“奸細?!”“不能放他走!”

英子真的跑不動了,她“撲通”摔在地上,她很害怕,她跪着往前爬着、爬着,突然從她身後伸出一雙大手抓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女的?”

英子感覺那個聲音很熟悉,她有點茫然,她使勁搖搖頭,她的心臟“砰砰”跳着,她激動地扭轉身,“新修哥,是,是你嗎?俺是英子呀!”

藉着月光,英子看到她眼前站着三個人影,她不知道哪個是新修?淚水早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

“英子,英子,快,快站起來!”新修彎下腰把英子拉了起來,他語氣裡透着激動與驚喜。

“新修哥……俺,俺……”淚水堵住了英子的喉嚨,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着站在眼前可憐兮兮的英子,新修伸出了他顫抖的手,他撫摸着英子散亂的頭髮,他滿心的心疼。眼前的女孩他太瞭解了,爲了葉家她吃盡了苦,她本可以活的很好,甚至可以回到她的母親身邊享受童年、少年的快樂,她卻選擇了留下來,在艱難困苦的生活中堅強地擔起葉家的一切。

“英子,你?”

“新修哥!”

聽着英子帶淚的呼喚,新修心疼的語音哽咽,“英子,你怎麼在這兒?”

“俺還以爲是日本人派來的漢奸!”站在新修身旁的兩個人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搖頭。

“走,有話咱們進村子再說!俺揹你!”新修彎下腰準備把英子背起來。

英子急忙搖頭,“俺還要馬上趕回去,弟弟妹妹,還有俺侄子,他們餓壞了!”

“侄子?誰?”新修皺着眉頭,“那個,那個舅母呢?”

“舅母一個星期沒回來了!”英子輕輕哭啼着,“不知她好不好?”

新修沉默。

“俺三哥死了,俺三嫂也死了,他們的孩子叫晨陽,他是俺的侄子。”英子語氣裡帶着淚,想到快餓死的晨陽她更加傷心難過,“俺,新修哥,俺養不活他們……”

“你三哥?”新修吃驚地問。

“崔英茂是俺三哥,雨婷是俺三嫂,他們在嶗山出事了,舅母把晨陽抱給了俺,俺,俺卻沒有飯給他吃!”英子大哭。

英子的話讓在場的每個人流淚滿面,他們都知道崔英茂是誰,崔英茂是連長崔英昌的三弟,在兩年前犧牲了,崔英茂的媳婦雨婷當時懷着遺腹子,那個孩子今年也應該兩歲了。

只是,新修沒有想到,那個孩子現在也在英子身邊。

“好,你跟我們去村子裡,我們安排人送你回去,我們這兒有玉米和大豆,還有蘿蔔,有花生,還有土豆!”新修恨不得把部隊裡的糧食都給英子,“英子,俺揹你,你進村看看我們的隊伍~”

“你們在鹽灘村?離着鬼子這麼近?”英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在這兒是暫時休整……過幾天我們就走了……”新修揹着英子往村口走。

村口還有兩個站崗的哨兵。

新修揹着英子直接進了大隊部,大隊部裡還有一個人,是英子認識的人,那是吳窮。吳窮見了英子又驚又喜,他急忙扶着英子坐到了桌子旁邊的凳子上,“你,你怎麼來這兒啦?”

英子垂下了頭,她不想說她偷東西被新修抓了。

新修哈哈一笑,他一邊走近窗臺拿水壺,他一邊找茶碗,他一邊倒水,他一邊笑着對吳窮說,“今兒,哨兵把俺妹妹當奸細啦!”

“你是不是來撿菜葉呀?”吳窮打量着英子肩膀上的麻袋,他心裡升起一股淒涼,“你有事去找俺妹妹,俺妹妹現在不像以前了,她有吃的,有穿的,你有事找她,她如果不幫你,俺不會輕饒了她!”

英子沒有接吳窮的話,她突然站起來看着新修,“俺要三個蘿蔔,一顆小白菜,三個土豆!有一捧黃豆更好!”

“夠嗎?”大家異口同聲。

英子使勁點點頭,“夠了,下個星期天俺還能從董家裁縫鋪子得到十斤玉米麪!足夠了!”

聽了英子的話,在場所有的人都心裡很難受,臉上淚水奔涌。

新修給英子裝了半麻袋的東西,他又把英子的鞋子在院裡洗乾淨放到了一輛馬車上,他告訴英子,“老鄉趕着馬車送你到水清溝橋洞那兒,那個橋洞要靠你一個人走,你注意安全!這一些東西都是老鄉給你的,你以後不要出來了,有事你去找孔老先生,他會幫你們!以後這種苦日子就過去了,咱們不會再捱餓了!”

“俺送送英子!”吳窮擡頭徵求新修的意見。

新修猶豫了片刻,點點頭,他又看着趕大車的師傅,“您不要過橋,讓吳窮把英子送過橋洞馬上回來,時刻小心,注意安全!”

英子想說不用,她還沒張開口,吳窮已經跳上了馬車,他一伸手把英子也拽上了馬車。

“俺二哥呢?”英子低頭看看馬車下面的新修,她低低的聲音問,“你沒和俺二哥在一起嗎?”

“他去大澤山了,可能今天回來!”吳窮搶在新修前面告訴英子。

“他的傷好了嗎?”

“好了!”新修和吳窮同時回答英子。

看着新修和吳窮臉上的笑模樣,英子點點頭,只要二哥沒事她也放心。。

吳窮順利把英子送過了橋洞,他把肩上糧食放到英子背上,“你慢點走!俺只能送到你這兒,俺連長走之前囑咐我們說,不允許我們離開村子,所以請理解!”

英子滿心感激,“謝謝你,謝謝你們給了俺一個星期也吃不完的糧食!”

“回去吧,有事去找吳蓮,她一定會幫助你,俺相信她!”

英子順利地穿過了登州路,她忘記了所有的淚,她也忘了她腳丫子上的傷口,她突然覺得她是最有福的人,有那麼多人在幫她。

英子是別人對她一點好,她都記着,她不記得自己付出多少?沒有覺得她自己在做一個大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她只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英子的背使勁弓着,她背上的糧食很沉,很沉,她的腳丫很疼,很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吳窮走過那個橋洞的,不,是爬過那個橋洞子的,她只覺得手有點疼,那是過橋洞子時橋上石頭擦傷的,她顧不得把她雙手舉到眼前看看那一道道傷口,她心裡只想快點回家,可,她實在走不動了,汗珠子浸溼了她身上的夾襖,真的好累呀,不知新修說的不再捱餓的好日子什麼時候來呀?希望快點來,英子真的受夠了沒飯吃的日子,受夠了困苦的生活,如果不是新修和家興他們經常出手幫助,她一個人在坑坑窪窪、坎坷不平的地面上真的走不下去,她真想停下來、坐下來好好歇歇。

英子擡起被汗水遮住的眼神,前面拐過一段路就能看到葉家小院了,她心裡一陣歡喜,路燈在黑夜之中眨着不明亮的光。路面很滑,是霧的溼氣粘連着煤灰,就像混合面,黏黏的,滑滑的,走在上面腳丫子打滑。

英子想喘口氣,她又怕把麻袋放下去再也背不到肩上。路旁有一棵梧桐樹,她後退了幾步,把她後背的麻袋靠在了大樹上,她就這樣硬挺着瘦弱的小身體站了一會兒,真舒服!

擡起頭,突然,英子發現黑暗裡有一個人影趴在葉家門前,英子皺皺眉頭,這大半夜裡是誰還不睡覺?是小偷?偷什麼?葉家除了人還有什麼?偷人?偷晨陽?英子不敢往下想,她急忙把她背後的麻袋往她胸前拉拉,她一步深,一步淺,她慌慌張張蹣跚着奔到了葉家門口,她大喊了一聲,“小偷?!”

小偷?那個人聽到身後喊小偷,她不由自主慌里慌張回頭張望,這個時候英子已經到了她的身後。

“劉香娥?”英子嘴脣哆嗦,月光下,她看清楚了劉香娥那雙賊溜溜的眼睛。

的確是劉香娥,劉香娥怎麼會半夜三更出現在葉家門口呢?劉香娥是在替日本鬼子探聽着葉家的風吹草動嗎?英子想到了她舅母說的話,說劉香娥一直在跟蹤她,難道舅母回來了?

劉香娥的的確確爲日本鬼子盯着柳巷子。

日本鬼子不相信中國人,更不相信馬來福,也不相信劉香娥嘴裡的話,單從劉香娥一說話一拋媚眼,一齜牙一“哼哼”,鬼子也不太相信劉香娥,即是不相信,他們也希望劉香娥能幫他們找出隱藏在柳巷子的抗日分子。

“你,你是英子!這麼晚你去哪兒啦?”劉香娥一雙賊溜溜眼珠子在英子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她把眼珠子落在了英子旁邊的麻袋上,她突然彎下腰撲向那個麻袋,“這?這是什麼?”劉香娥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麻袋,她伸出手摸了摸,她滿臉驚訝,“英子,哪來的?”

“你先說你在俺家門口做什麼?”英子倔強地怒着嘴巴看着劉香娥。

劉香娥從麻袋旁邊站直身體,她挺着顫顫抖抖的胸脯,“俺睡不着,出來走走!”

英子聲音嚴厲,“你胡說,你快說,這麼晚在我家門口轉悠什麼?!”

劉香娥眼珠子一轉,她走近英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俺告訴你,不要亂說呀,俺看到那個拉二胡的老頭在你家裡,他和你舅母……”劉香娥滿臉邪惡。

英子一驚,舅母回來了?孔老伯也在?他們一定是在一起商量什麼大事,劉香娥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她嘴裡故意和英子胡說八道。

“奧,俺舅舅死了好多年了,俺想,俺想撮合俺舅母嫁給拉二胡的老頭,那個老頭還能掙錢不是嗎?”英子也故意大聲說。

“英子,胡說什麼呀?”就在這時,院門開了,劉纘花從院裡走了出來,劉纘花身後跟着孔閱先。

英子見到她舅母劉纘花和孔閱先她滿心歡喜,她嘿嘿一笑,“舅母,劉香娥說看到你們兩個說悄悄話!”英子故意提醒孔閱先和劉纘花,意思是劉香娥已經在咱們家門口轉悠半天了。

劉纘花一愣,她看着劉香娥,微微一笑,“吆,一家子,咱們姐倆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咱們姐倆命苦,都失去了丈夫,俺不知妹妹寂寞不寂寞,不想找個說說知心話的?妹妹還年輕,不像俺五十多歲了,妹妹呀,如果,如果碰到年輕帥氣的男人,您自己不好意思去說就告訴姐姐俺,俺幫妹妹當個介紹人,吃一吃媒人飯撐撐俺的肚子,哈哈哈”

孔閱先站在一旁臉紅脖子粗,他被劉纘花嘴裡的話弄得不上不下,他準備離開,劉纘花一轉身抓住孔閱先的胳膊,“拉二胡的,您別走,俺還有知心話呢,您如果看不起俺一個鄉下女人,您就走!”

孔閱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心裡明白劉纘花還有任務沒來的及跟他說,她是在故意挽留他。

“那,那你們聊着,俺走了!”劉香娥討了一個沒趣,她把她頭上的圍巾使勁在她脖子上緊了緊,她扭着身子,扭着她的屁股走了。

看着劉香娥的身影消失在柳巷子裡,孔閱先急忙彎腰提起英子身旁的麻袋,他手裡掂了掂,他擡起另一隻手摸摸英子的頭,英子的頭髮溼漉漉的,那是汗水,孔閱先心裡那個疼呀,“英子,你去哪了?這麼沉,你怎麼揹回來的?”孔閱先嘴裡一邊埋怨着,他一邊長吁短嘆。

走進一樓客廳,劉纘花把英子的頭摟在她的懷裡,摸着英子溼漉漉的衣服她心疼呀。

英子翹起腳丫攬住劉纘花的右胳膊,“舅母,俺看到……”

劉纘花嘴裡“啊呀”一聲,劉纘花疼得滿臉冒汗。

“怎麼了?舅母您怎麼啦!”英子急忙把她的小手鬆開。

“沒什麼?”劉纘花一邊用左手抱着右胳膊,她一邊慢慢把身子坐到了凳子上。

英子看到她舅母右胳膊的肩膀上有血水滲出衣服來,英子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腦子飛快飄過幾個字,“舅母負傷了!”

孔閱先一邊把那半袋糧食放在牆角,他一邊扭臉看着劉纘花,低低說,“不行咱們就去醫院看看?”

劉纘花搖搖頭,“去醫院?您怎麼想的?再說,肖醫生說是擦去一層皮,沒大事,只是俺這骨頭疼,扯連着俺的手指頭疼,咳,快一個星期了還不好……”

“那就養着,有什麼事情,您告訴俺,俺去做!”孔閱先嚴肅地看着劉纘花的臉,劉纘花滿臉蒼白。

“去鹽灘村找她二哥,讓他們馬上趕到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鬼子把那一些物資藏在那邊……”劉纘花咬着牙低着頭,她的聲音聽上去在忍受着疼痛。

“你我都被劉香娥盯上了,走不了,看看讓家雲去一趟?”孔閱先臉上也在冒汗。

“來不及了,家雲這個時候應該在四方鋼鐵廠……”劉纘花咂咂嘴巴,搖搖頭。

“舅母俺去!俺剛剛從那兒回來,知道路怎麼走!”英子突然擡起頭看着劉纘花,“相信俺!”

劉纘花和孔閱先一愣,“你說,你剛剛見過你二哥?”

英子搖搖頭,“俺二哥去了平度,俺看到了新修和吳窮!”

“他今天應該回來,爲什麼這個時候還沒回來?”劉纘花滿臉疑惑和擔心。

“吳窮說,俺走了,也許俺二哥就回去了,他說讓俺等等,俺怕天亮,路上不好走,所以,俺急急忙忙趕了回來!”英子看着劉纘花滿臉着急的神色,她心裡也開始忐忑不安,她必須再回去看看二哥回來了沒有?即是舅母和孔閱先不讓她去,她也要去。

“俺走了!”英子一邊說着,她一邊轉身走出了屋子。

“不,不可以,還是俺去吧!”劉纘花突然向前一步伸出左手抓住英子細細的胳膊,“你太累了,該去睡覺了!”

英子倔強地搖搖頭。

孔閱先看着劉纘花,又看看英子,他知道,他和劉纘花一旦被鬼子盯上,鹽灘村的游擊隊員就會暴露,此時眼前只有英子適合這個任務。

孔閱先一伸手把英子又拽進了屋裡,他蹲下身看着英子的眼睛,“英子,你一定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不要被人盯上!小心身後的尾巴!你記住了你舅母說讓你哥哥他們去哪兒?”

“去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英子腦袋瓜子的確好使,記性沒得說,孔閱先滿意地點點頭。

劉纘花還想說什麼,孔閱先向劉纘花偷偷遞個眼色,搖搖頭。

“回來後不用去上班,俺讓靈子替你請個假!如果你舅母不在家,你也不用擔心,你去找吳蓮!”孔閱先笑眯眯地看着英子的眼睛,壓低聲音說,“你舅母要到她家去養傷!”

英子使勁點點頭。

英子踏着晨露再次出現在鹽灘村。崔英昌回來了。吳窮和新修再次見到英子時很吃驚,他們不知英子發生了什麼事?

“二哥!”英子像個孩子似的撲進崔英昌的懷裡,“二哥,舅母說讓你們趕到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

“舅母這麼說的?一個字也不許差!”崔英昌緊張地盯着英子的眼睛,“你再想想,還有什麼?”

英子搖搖頭。

崔英昌站起身看着新修,“隊伍馬上出發!”

“是!”新修回答響亮。

“吳窮!”崔英昌又喊吳窮。

“到!”吳窮站直身體回答。

“告訴家瑞,讓老鄉注意安全,把糧食藏起來,先到上河口躲一躲,然後告訴家興,留下他的一個班保護老百姓的安全,其他人向威縣出發!”

“是!”吳窮滿臉嚴肅地轉身離開了大隊部。

崔英昌低頭看着英子,“妹妹,你怕不怕?你可以隨便拿幾個土豆回到葉家,路上有人問,你怎麼說?”

“俺去地裡挖點野菜帶回去,就可以!土豆俺不拿了,路上俺一邊走,一邊挖野菜,來的路上俺看到了麥田地頭上有好多的野菜,比松山路公園還要多……”

“好,門外有一個破筐,你帶上,牆上還有一把鐵鏟子你也帶上!”崔英昌看着英子的眼睛,“注意安全,好妹妹!”

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九章憂與慮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四章雲與煙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六章 氤與氳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章 冷與凍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五章 陰與霾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八章 憧與憬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四章雪與雨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三章仇與忍第四章雪與雨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五章 陰與霾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四章雪與雨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四章雪與雨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章感與悟
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九章憂與慮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四章雲與煙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六章 氤與氳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章 冷與凍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五章 陰與霾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八章 憧與憬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四章雪與雨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三章仇與忍第四章雪與雨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五章 陰與霾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四章雪與雨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四章雪與雨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章感與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