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暖暖的,把柳巷子的樹都吹綠了,早上的晨霧被風扯着,被初生的陽光照着,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綢緞,鋪在半空,似乎剛剛洗過還沒有瀝淨,斷斷續續墜落着一滴一滴、細細的水;燕子也來了,攜着它們已經長大的兒女,低低迴旋在瓦房的屋檐上,讓人們心裡平添了一點樂趣;小路上人們身上冬天的衣服已經破爛,依舊不捨得褪去,老人說:春捂秋凍,無論老老少少沒有一點猶豫與遲疑,依然遵循着幾輩子的規矩。
朱家開水鋪子門前,朱老頭正在收拾着劈柴,他的腰弓着,他的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破棉褲,依然繫着那個油澤澤的圍裙;他的心情大好,從他的臉上就能看出來,老人滿臉的皺紋裡埋藏着笑;他的行動看上去比平日裡輕快靈活,他嘴裡沒有了罵罵咧咧,只有輕輕地埋怨,“昨天晚上的風不大呀,這柴火垛子怎麼倒了……瞅瞅,這樹都綠了……”
“朱大哥,您又絮叨什麼啊!是誰拿了您的劈柴嗎?”馬來福慢悠悠走近朱老頭,“這天暖和了,朱大哥,您身上這身行頭也該換一換了,不是嗎?”
“沒有,沒有,不能冤枉鄰里鄰居的,這天暖和了誰還稀罕這劈柴,……俺這衣服不換,不換,這天說不定還會冷……”朱老頭擡直了身體,語無倫次,滿臉堆笑,“馬巡長,您早!進屋歇歇腳,俺給您衝壺茶?”
“茶就先不喝了,俺怕,俺怕有盯俺梢的。”馬來福壓低嗓音,哈哈腰,“朱大哥,俺看,這天不會再冷了,這都二月底了,你可不知道,城外山都綠了,樹也綠了,莊稼地也綠了,麥子長勢喜人!”
“但願今年有糧食吃……只怕……唉!”朱老頭唉聲嘆氣。
馬來福嘴裡喃喃半天,他也只能附和着朱老頭長吁短嘆,他一邊搖搖頭,他一邊向前繼續漫無目的地走着。馬來福也知道,只要日本軍隊在中國土地上一天,那一些糧食就不可能吃進嘴裡,他也只能空歡喜一場。
吳蓮突然回到了柳巷子,她是跟着她的丈夫一起回來的。吳蓮看上去似乎胖了點,衣服也很整潔,雖不是什麼綢緞,上身是嶄新的對襟紅色花紋的夾衣,鬆鬆垮垮裹着她不高不矮的身形;柔黑的頭髮低低地梳在她的腦後,一個圓圓的髽髻,兩縷蓬鬆的髮梢垂在她的元寶衣領後面;下身是一條灰藍色褲子,這條褲子是朱家老頭送給她的布頭做的,看着清爽。臉色多了溫靜。
“朱老伯,您好!”吳蓮迎着朱老頭走過去,彎彎腰,一邊雙手遞上一包點心。
“奧,吳蓮呀,你回來了,回來看看……看看……好,好,你看看,怎麼還給俺準備了點心,多不好意思呀!”朱老頭急忙一邊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他一邊接過吳蓮遞過來的點心。
“俺祖母活着時您多照顧,俺兄妹也沒少麻煩您……俺不知應該給您說什麼?”吳蓮淚水盈盈,“朱老伯,俺去看看俺娘……”
“去吧,去吧!”
吳蓮站在自己家門口猶豫着,她的腳步每往前邁一步都心酸,這扇門裡曾有祖母委曲求全的殘疾身影,曾有她父親唯唯諾諾的身形,曾有她抹不去的痛苦記憶;在這兒,她嚐盡了人世間的悲涼與疾苦,也得到哥哥的關懷與庇護,還有自己一次一次、一年一年、一天一天的忍受,忍受後母無緣無故的責罰與打罵。
吳家門裡,劉香娥早已經聽到了吳蓮與朱老頭的對話,她憋着一肚子氣,她生氣吳蓮沒有先進門看看她,卻與對門的朱老頭聊了半天。
“這個死丫頭,她嫁了人就不把俺放在眼裡啦!”劉香娥狠狠撇着她的嘴角,“哼!看俺怎麼收拾她!”劉香娥一邊說着,一邊敞開了門。
“娘,您在家裡呀?”吳蓮垂着頭小心翼翼地問。
“俺不在家裡去哪兒?您怎麼說話滴?”劉香娥剛要發火,她一擡頭正看到朱老頭用眼神瞄着她,她急忙向朱老頭點點頭,“她朱老伯早!”
朱老頭瞥斜了一眼劉香娥,沒有搭話。
“進來說話,站在門口像什麼話?!”“咣噹”劉香娥一邊使勁拽着吳蓮的胳膊,把吳蓮拉進了屋裡,她一邊狠狠關上了門。
朱老頭愣愣地站在他家開水鋪子門前,他有點不放心,他真擔心那個惡婆劉香娥再欺負吳蓮。
“哎呀,吳蓮呀,你是不是應該謝謝俺,俺給你找了一個好婆家,瞅瞅你這一身,比俺穿得都刷瓜……”
“嗯,娘,這是,俺給您的……”吳蓮一邊說着,一邊把她手裡的大包小包的點心和幾塊布料遞給了劉香娥。
劉香娥扭了扭腰,“知道感恩就行,別學你的哥哥……”
“是,俺這不是回來看您了嗎?”吳蓮嘴裡也能回話了,她臉上故意裝作笑吟吟的,她用商量的口氣說,“娘,俺想給您商量一下,俺想去看看英子!”
“呸,不準去!那個壞丫頭剛剛到開水鋪子打水,都沒有跟俺打招呼,俺,俺以後要他們葉家好看!”劉香娥一邊狠狠跺着腳丫,她一邊齜着牙吼着。
吳蓮張張嘴吧,不敢再說什麼了。
昨天孔閱先找過吳蓮,說她後母劉香娥幫助日本鬼子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希望她回家探探劉香娥的口氣,如果她還不知道悔改就……吳蓮心底善良,她也不願意看到劉香娥出事,今兒她回門也想勸勸劉香娥,但,眼前的劉香娥滿臉殺氣,“有她們就沒俺,有俺就沒有她們!”劉香娥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斜着一雙狠毒的眼珠子瞄着吳蓮,“你以爲俺管不了你了嗎?無論怎麼樣,俺是你娘,你敢不聽俺的話嗎?你敢去葉家嗎?你敢去,俺就敢砸斷你的腿!”
吳蓮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知道她後母劉香娥已經無可救藥。
朱老頭聽到吳蓮家裡傳來了吼聲,他往前走了一步,他一擡頭,只見周家的大少爺正從馬車旁邊走過來,他急忙收住了腳步。
吳蓮不想和劉香娥吵吵,她不僅怕鄰居聽到,此時她更怕被她丈夫聽到,她急急忙忙退着邁出了她家門檻。
“吳蓮,你去哪?”劉香娥追着吳蓮的腳步,她張牙舞爪撲向吳蓮,“哪兒都不許去!”劉香娥抓住了吳蓮的胳膊,她使勁擰着,“吃裡扒外的東西,今天回來了哪兒也不準去,給老孃做飯洗衣服!”
周家大少爺聽到劉香娥罵罵咧咧,他三步並作兩步,他衝到了劉香娥面前,他狠狠瞪着劉香娥,“你又不是七十八十動不得,做飯洗衣服還需要人嗎?你以爲吳蓮還是你家人,她是俺周家人,與吳家,不,與你姓劉的沒有毛關係,滾!”吳蓮的丈夫看着老老實實,聽他訓斥劉香娥的口氣真過癮。
四周鄰居聽到劉香娥吵吵“呼啦”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他們一邊擡起手指點着劉香娥,他們一邊嘴裡埋怨着劉香娥,“姑娘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吳蓮還能回家看你,不知你上輩子燒了多少香?你應該滿足不是嗎?……以前你是怎麼對吳蓮的?如果換了其他孩子還不一定尿你這一壺……”
“誰讓你們多嘴?!”劉香娥狠狠白楞着街坊鄰居。
吳蓮抱着被劉香娥擰疼的胳膊眼淚汪汪。
“怎麼啦?”馬來福不知從哪條路上竄了過來,他看看吳蓮兩口子,又看看氣急敗壞的劉香娥,他一邊擺弄着他手裡的警棍,他一邊走近劉香娥,“你是孩子的後母?”
劉香娥擡起眉角斜視着馬來富,“怎麼?查戶口呀,正好,您評評理,這個丫頭嫁出去快兩個多月了,她回家是不是應該給俺洗洗衣服,洗洗被子,做做飯呀,替俺交上這房子的租金呀,您瞅瞅,瞅瞅,這丫頭片子剛來就說走,您看看俺家裡不像家,鋪的蓋的都髒了,還有俺炕沿下堆積的換洗衣物都臭了,她……”
馬來富把他手裡的警棒在牆上敲了敲,“是呀,您還不到四十歲就需要照顧,如果您真的想要人照顧,俺有辦法,可以先把您的雙腿雙手敲折了再說!”
馬來富嘴裡的話很解氣,嚇得劉香娥急忙把身子藏到了她家的門後面。
“走吧,走吧!”馬來富回頭看着吳蓮,“以後不回來也沒人說三道四,早聽說你後母不是善茬,今兒俺見識了!”
“俺想去葉家看看,可以嗎?”吳蓮聲音很小。
“可以,這是你的自由!”馬來富又扭臉看看正在和朱家老頭說話的吳蓮丈夫,“那是不是周家藥鋪的大少爺呀?”
吳蓮急忙點頭,“是!”
“不錯,嫁給周家不錯!好好珍惜!”
“嗯!”吳蓮輕輕迎合着馬來福的話。
馬來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彎下腰走近吳蓮,他低垂着眼睛盯着地面,他壓低聲音囑咐吳蓮,“不要和葉家走得太近!”
吳蓮一愣,她急忙說,“英子他們一家都是好人,英子姐爲了俺,吃了不少苦,還被罰了半個月的工錢……”
“你以前也在捲菸廠上班?”馬來福驚愕地看着吳蓮問。
吳蓮急忙說,“是!”
馬來富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皺着眉頭盯着吳蓮老實的臉,“你哥哥呢?”
吳蓮又愣了一下,她不敢看馬來福那張麻子臉,她害怕,她嘴裡嘟囔着,“被那個女人欺負走了,至今沒有消息,不知去哪兒了!”
馬來富知道吳蓮是一個膽小如鼠的女孩,不會說謊,他也知道劉香娥的爲人,他完全相信吳蓮嘴裡的話。
吳蓮從馬車上又拿出兩包點心,她敲開了葉家兩扇柵欄門。站在吳蓮眼前的是三個孩子,其中一個最小的只有兩歲左右,滿臉淚,好像剛剛哭過。
“英子姐呢?”吳蓮看着新菊問。
新菊擡頭看看靈子家方向,吳蓮點點頭。
“俺去喊英子姐!”新新一邊說,一邊向旁邊矮牆跑去,他縱身一跳,他的上半身趴在了牆頭上,他向靈子家喊:“英子姐,快回家,吳蓮姐姐來了!”
靈子家,英子正與靈子和靈子母親說話。英子把她舅母的話轉告給了靈子母親。
從英子嘴裡知道靈子父親在嶗山,靈子母親心裡寬敞了許多,她又想起她兒子臻直的死,她垂着頭嚶嚶哭啼。
正在這時,新新的呼喚聲傳進了靈子家。
靈子一愣,她驚喜地看着英子,英子“騰”站了起來。
靈子低頭看看她母親,她母親點點頭。
英子帶着靈子三步兩步躥進了葉家院子。
三個女孩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下抱在一起,嘴裡笑着,臉上卻滾着淚水。
過了一會兒,英子彎腰抱起晨陽,她又回頭看着新菊,“告訴你新麗姐,先放下手裡的活計,燒點熱水……你們上樓玩,待會俺給你們做飯!”
“新麗在做什麼?”吳蓮問英子。
“她跟着朱家大娘學會了織手套,每天她很忙!”英子嘿嘿一笑,“她最懂事,俺輕快了好多!”
新菊盯着吳蓮手裡的兩包點心久久不願意離去。
吳蓮急忙把她手裡的點心放到新菊手裡,“拿去吧!大家分分吃!”
英子感激地看着吳蓮,她說不上一句話。
三個女孩坐到了一樓客廳。
吳蓮先看了一眼靈子,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一下嘴脣,她又擡頭看看英子懷裡的晨陽,“今兒,俺,俺想說句話,如果說錯了,英子姐不要怪俺呀……”
靈子看看英子,她滿臉疑惑;英子看看吳蓮,她點點頭。
“俺,俺,那個周家說,問問你,這個孩子,是不是可以讓周家來照顧?”吳蓮吞吞吐吐。
“不!”英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吳蓮嘴裡的話。
“……”吳蓮無語。
英子流着淚把她夢裡見過她三哥三嫂的事情講了一遍,她說,“三嫂夢裡把晨陽託付給了俺,無論怎麼樣,俺也要替三哥和三嫂養大晨陽……”
吳蓮不再說什麼,她本就不會說話,她只是把她老公公周永萱的話簡單地說給英子聽,如果英子不願意,她也不能強人所難。
原來,周永萱與孔閱先是老相識。雖然周永萱不知道孔閱先的真實身份,但,孔閱先走街串巷,他了解周永萱的爲人,樂善好施,並且還有一顆愛國之心。所以吳蓮嫁給周永萱的兒子時孔閱先也沒有阻止,他知道吳蓮離開她後母就是脫離苦海,尤其到周家,吳蓮的人生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變好!
孔閱先曾多次在周永萱面前提起葉家,更提起葉家幾個孩子,周家就缺孩子,周家本來想收養新新,只因爲新新已經八歲多了,怕孩子太大記性好,不好收養,所以沒敢來葉家說起收養之事。昨天周永萱聽孔閱先說葉家又來了一個男孩,剛剛兩歲,周永萱又有了收養之心,他怕葉家不同意,他就安排了吳蓮兩口子先來探探英子的口氣,畢竟英子是晨陽的姑姑。
吳蓮帶着淚水離開了葉家,她也是帶着遺憾離開了葉家。
吳蓮回到周家把她見到晨陽的事情說給了周永萱,吳蓮說晨陽長相眉清目秀,還聰明伶俐,只是他剛剛失去母親有點孤獨,還好,英子對晨陽特別喜愛,又寵愛。晨陽偶爾也會找其他孩子玩,是一個人見人愛的男孩。
周永萱點點頭,“算算這個孩子虛歲應該兩歲多了啦!正合適,不用喝奶了,也不會挑食,只要有口飯吃就能養活大啦!”
吳蓮不知她公公嘴裡話的意思,她只笑了笑,“長得讓人稀罕!皮膚白嫩,頭髮黑亮黑亮的……笑起來還有一對酒窩,英子說晨陽像她的三哥……又像她三嫂,她夢裡見過她的三嫂……”
周永萱聽吳蓮這麼說,他心裡更喜愛沒見過面的小晨陽,他又安排人去找孔閱先,希望孔閱先能夠促成美事,了卻他這輩子夢想多子多孫的願望。
劉纘花離開葉家一個星期沒有任何音信。
英子每天早早上班,很晚下班,下班後去撿煤渣,然後匆匆回家,她回到家時,新菊新新早已經睡了,新麗抱着晨陽坐在客廳等她。
新麗見了英子掉眼淚,“晨陽什麼也不吃,家裡除了橡子麪還有一捧黃豆……”
英子也哭了,她真的不知道拿什麼養活晨陽,小小的晨陽也許就要被餓死。
“明天你去一趟董家,把那些鳳凰釦子送過去……不用了……”英子想起董家裁縫鋪子的老闆娘杜疤,她猶豫了,她知道新麗老實怯弱,她去了董家也會被那個母老虎欺負,還是挨着到休息日吧。
眼下必須讓晨陽吃飯,“新麗,把那幾顆黃豆拿來,俺用火烤烤!”
”嗯!”新麗抹着眼淚轉身向樓上跑去。
英子把晨陽輕輕放在凳子上,“晨陽,好好坐着,姑姑給你烤黃豆吃!可香了!”
英子在院裡用兩塊磚頭搭起了一個簡易烤板,她用幹樹葉升起了一團火,她把鐵箅子放在兩塊磚頭上,然後她又把一塊鐵片放在鐵箅子上,她從新麗手裡接過那幾顆黃豆,她把黃豆放在鐵片上,一會兒鐵片上的黃豆“啪啪”在響。
“舅母就是這樣烤魚片給我們吃!”新麗嘴裡喃喃着,“小魚乾沒有了!舅母什麼時候回來呀!”
新麗嘴裡的話讓英子心裡一激靈。
一股香味飄起來,很快竄進了新菊新新的鼻子裡,他們是在飢餓中睡下去,他們是從烤黃豆的香氣裡醒來,他們披上衣服悄悄邁下樓,他們靜靜圍在英子和新麗身邊。
幾雙飢餓的眼睛在碳火裡閃着光,英子心裡酸酸的,她把幾顆烤熟的黃豆分給新麗新菊新新,新麗搖搖頭,她沒有要。新菊攥着幾顆焦黃的黃豆舉到鼻子上聞了聞,然後裝進了她的口袋裡。新新忙不迭地把兩顆黃豆放進了嘴裡,他慢慢嚼着。英子把剩下的幾顆烤黃豆拿到了廚房,她找出蒜臼子,她把幾顆燒焦的黃豆放進去,然後輕輕搗着,直到搗成稀碎的沫子。
晨陽坐在小凳子上歪着小身體睡着了,他滿臉淚,還有他的小嘴裡嚶嚶唸叨着什麼。看着、聽着讓人心疼。
英子把晨陽輕輕抱進懷裡,她輕聲輕語,“我們小晨陽,醒醒呀,有好吃的,烤黃豆,可香了……”
“媽媽,媽媽……”晨陽嘴裡一邊喊着媽媽,一邊醒來。
一旁的新麗流淚滿面,她一邊哭着,一邊跑上樓去。
英子急忙把搗碎的黃豆沫子放到晨陽的嘴脣邊上,“小晨陽,吃一口,然後喝點熱水,就不餓了,能頂一天呢!”
新麗從樓上走了下來,她手裡捧着一碗熱水。晨陽睜着小眼睛看看英子,又看看新麗,突然他“哇”一聲大哭,他一邊哭,一邊喊着:“我要媽媽,媽媽!”
英子和新麗互相看看,兩個女孩滿臉淚。
“晨陽沒什麼大事,多喝點熱水,主要是他肚子裡沒食兒!俺待會出去一趟,你把這點黃豆沫子給他喂下去!”英子把晨陽交給了新麗。
此時此刻英子完全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小大人,她知道她應該做什麼,必須去做什麼。
新麗點點頭,她又用擔心的眼神看着英子,“這麼晚,你去哪?”
“俺去郊外,看看有沒有豆芽?還有,這個時候地裡應該有蘿蔔,蘿蔔葉子可以摻糊橡子麪或者玉米麪做成菜糰子。”英子知道,這個季節,田地裡最多是蘿蔔,其他農作物也就剛剛發芽。爲了葉家這四張嘴,她必須出一趟城,那怕去偷也要偷回幾個蘿蔔芽,她不能眼眼睜睜看着弟弟妹妹和侄子餓死。
英子腳步蹉跎,她心裡七上八下,她知道郊外的戰火很激烈,她真怕她出去再也回不來,她更不放心葉家的這幾個孩子,她又回頭認真地看着新麗,囑咐着,“如果俺回不來,你去找朱老伯,讓朱老伯去找孔伯伯!”
“英子姐,你一定要回來呀!”新麗的眼淚瞬間再次滑落她的臉頰。
英子從嘴角硬生生擠出一點點笑容,“放心吧!俺天亮之前趕回來!”
英子挎着麻袋出了城,她習慣了去水清溝的方向,她知道那兒有一片農田,其他地方也有,就是太遠,她不敢走遠,她怕遇到巡邏的日本鬼子兵。
英子順利來到了水清溝鹽灘村東坡。這兒有一片綠油油的豆田,還有一片綠油油的麥田,離着村口不遠的地角還有地瓜田,還有菜園,菜園裡這個季節應該有剛剛發芽的蘿蔔和嫩綠的小白菜。
夜深人靜,月光明媚,英子真希望這個時候天越黑越好,這樣她的目標就不會太顯眼。
英子慢慢靠近了村口的小菜園,她的腳下是溼漉漉的土地,一雙腳踏進去就像陷了進去似的,半天才能夠把腳丫子拔出來。英子也不知菜地裡油油呼呼的是什麼?無論是什麼,只要能吃就行,英子的手剛剛伸出去,村子裡傳來了狗吠,英子心裡一哆嗦,她想到了跑,她的腳丫這個時候已經拔不出來了,地裡的泥兒又粘又軟,她的手沒地方抓,她的一隻手抓住了菜葉子,她用另一隻手把鞋子從腳上脫下來,然後,她彎下腰把鞋子從深深的泥裡拔出來,她慌里慌張把鞋子拖泥帶水放進了她肩膀上的麻袋裡。
“什麼人?”一個聲音從村口傳過來。
英子不敢吭聲,更不敢回頭,她手裡緊緊抓着麻袋,她使勁竄到了堅硬的路面上,她準備赤腳逃跑,她怕被抓,她這是第一次做小偷,還什麼都沒有偷着,卻要被當做小偷被抓走,真是丟死人了。
路上的石子很堅硬,又像刀子,英子一雙小腳很快被紮了幾個窟窿,鮮血淋漓,她顧不得疼,她拼命往前跑,這個時候她身後又多了幾雙追趕她的腳丫,那一些腳步砸着堅硬的路面,急促又有力,她還聽到了他們嘴裡喊,“奸細?!”“不能放他走!”
英子真的跑不動了,她“撲通”摔在地上,她很害怕,她跪着往前爬着、爬着,突然從她身後伸出一雙大手抓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女的?”
英子感覺那個聲音很熟悉,她有點茫然,她使勁搖搖頭,她的心臟“砰砰”跳着,她激動地扭轉身,“新修哥,是,是你嗎?俺是英子呀!”
藉着月光,英子看到她眼前站着三個人影,她不知道哪個是新修?淚水早已經模糊了她的雙眼。
“英子,英子,快,快站起來!”新修彎下腰把英子拉了起來,他語氣裡透着激動與驚喜。
“新修哥……俺,俺……”淚水堵住了英子的喉嚨,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看着站在眼前可憐兮兮的英子,新修伸出了他顫抖的手,他撫摸着英子散亂的頭髮,他滿心的心疼。眼前的女孩他太瞭解了,爲了葉家她吃盡了苦,她本可以活的很好,甚至可以回到她的母親身邊享受童年、少年的快樂,她卻選擇了留下來,在艱難困苦的生活中堅強地擔起葉家的一切。
“英子,你?”
“新修哥!”
聽着英子帶淚的呼喚,新修心疼的語音哽咽,“英子,你怎麼在這兒?”
“俺還以爲是日本人派來的漢奸!”站在新修身旁的兩個人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搖頭。
“走,有話咱們進村子再說!俺揹你!”新修彎下腰準備把英子背起來。
英子急忙搖頭,“俺還要馬上趕回去,弟弟妹妹,還有俺侄子,他們餓壞了!”
“侄子?誰?”新修皺着眉頭,“那個,那個舅母呢?”
“舅母一個星期沒回來了!”英子輕輕哭啼着,“不知她好不好?”
新修沉默。
“俺三哥死了,俺三嫂也死了,他們的孩子叫晨陽,他是俺的侄子。”英子語氣裡帶着淚,想到快餓死的晨陽她更加傷心難過,“俺,新修哥,俺養不活他們……”
“你三哥?”新修吃驚地問。
“崔英茂是俺三哥,雨婷是俺三嫂,他們在嶗山出事了,舅母把晨陽抱給了俺,俺,俺卻沒有飯給他吃!”英子大哭。
英子的話讓在場的每個人流淚滿面,他們都知道崔英茂是誰,崔英茂是連長崔英昌的三弟,在兩年前犧牲了,崔英茂的媳婦雨婷當時懷着遺腹子,那個孩子今年也應該兩歲了。
只是,新修沒有想到,那個孩子現在也在英子身邊。
“好,你跟我們去村子裡,我們安排人送你回去,我們這兒有玉米和大豆,還有蘿蔔,有花生,還有土豆!”新修恨不得把部隊裡的糧食都給英子,“英子,俺揹你,你進村看看我們的隊伍~”
“你們在鹽灘村?離着鬼子這麼近?”英子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在這兒是暫時休整……過幾天我們就走了……”新修揹着英子往村口走。
村口還有兩個站崗的哨兵。
新修揹着英子直接進了大隊部,大隊部裡還有一個人,是英子認識的人,那是吳窮。吳窮見了英子又驚又喜,他急忙扶着英子坐到了桌子旁邊的凳子上,“你,你怎麼來這兒啦?”
英子垂下了頭,她不想說她偷東西被新修抓了。
新修哈哈一笑,他一邊走近窗臺拿水壺,他一邊找茶碗,他一邊倒水,他一邊笑着對吳窮說,“今兒,哨兵把俺妹妹當奸細啦!”
“你是不是來撿菜葉呀?”吳窮打量着英子肩膀上的麻袋,他心裡升起一股淒涼,“你有事去找俺妹妹,俺妹妹現在不像以前了,她有吃的,有穿的,你有事找她,她如果不幫你,俺不會輕饒了她!”
英子沒有接吳窮的話,她突然站起來看着新修,“俺要三個蘿蔔,一顆小白菜,三個土豆!有一捧黃豆更好!”
“夠嗎?”大家異口同聲。
英子使勁點點頭,“夠了,下個星期天俺還能從董家裁縫鋪子得到十斤玉米麪!足夠了!”
聽了英子的話,在場所有的人都心裡很難受,臉上淚水奔涌。
新修給英子裝了半麻袋的東西,他又把英子的鞋子在院裡洗乾淨放到了一輛馬車上,他告訴英子,“老鄉趕着馬車送你到水清溝橋洞那兒,那個橋洞要靠你一個人走,你注意安全!這一些東西都是老鄉給你的,你以後不要出來了,有事你去找孔老先生,他會幫你們!以後這種苦日子就過去了,咱們不會再捱餓了!”
“俺送送英子!”吳窮擡頭徵求新修的意見。
新修猶豫了片刻,點點頭,他又看着趕大車的師傅,“您不要過橋,讓吳窮把英子送過橋洞馬上回來,時刻小心,注意安全!”
英子想說不用,她還沒張開口,吳窮已經跳上了馬車,他一伸手把英子也拽上了馬車。
“俺二哥呢?”英子低頭看看馬車下面的新修,她低低的聲音問,“你沒和俺二哥在一起嗎?”
“他去大澤山了,可能今天回來!”吳窮搶在新修前面告訴英子。
“他的傷好了嗎?”
“好了!”新修和吳窮同時回答英子。
看着新修和吳窮臉上的笑模樣,英子點點頭,只要二哥沒事她也放心。。
吳窮順利把英子送過了橋洞,他把肩上糧食放到英子背上,“你慢點走!俺只能送到你這兒,俺連長走之前囑咐我們說,不允許我們離開村子,所以請理解!”
英子滿心感激,“謝謝你,謝謝你們給了俺一個星期也吃不完的糧食!”
“回去吧,有事去找吳蓮,她一定會幫助你,俺相信她!”
英子順利地穿過了登州路,她忘記了所有的淚,她也忘了她腳丫子上的傷口,她突然覺得她是最有福的人,有那麼多人在幫她。
英子是別人對她一點好,她都記着,她不記得自己付出多少?沒有覺得她自己在做一個大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她只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英子的背使勁弓着,她背上的糧食很沉,很沉,她的腳丫很疼,很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吳窮走過那個橋洞的,不,是爬過那個橋洞子的,她只覺得手有點疼,那是過橋洞子時橋上石頭擦傷的,她顧不得把她雙手舉到眼前看看那一道道傷口,她心裡只想快點回家,可,她實在走不動了,汗珠子浸溼了她身上的夾襖,真的好累呀,不知新修說的不再捱餓的好日子什麼時候來呀?希望快點來,英子真的受夠了沒飯吃的日子,受夠了困苦的生活,如果不是新修和家興他們經常出手幫助,她一個人在坑坑窪窪、坎坷不平的地面上真的走不下去,她真想停下來、坐下來好好歇歇。
英子擡起被汗水遮住的眼神,前面拐過一段路就能看到葉家小院了,她心裡一陣歡喜,路燈在黑夜之中眨着不明亮的光。路面很滑,是霧的溼氣粘連着煤灰,就像混合面,黏黏的,滑滑的,走在上面腳丫子打滑。
英子想喘口氣,她又怕把麻袋放下去再也背不到肩上。路旁有一棵梧桐樹,她後退了幾步,把她後背的麻袋靠在了大樹上,她就這樣硬挺着瘦弱的小身體站了一會兒,真舒服!
擡起頭,突然,英子發現黑暗裡有一個人影趴在葉家門前,英子皺皺眉頭,這大半夜裡是誰還不睡覺?是小偷?偷什麼?葉家除了人還有什麼?偷人?偷晨陽?英子不敢往下想,她急忙把她背後的麻袋往她胸前拉拉,她一步深,一步淺,她慌慌張張蹣跚着奔到了葉家門口,她大喊了一聲,“小偷?!”
小偷?那個人聽到身後喊小偷,她不由自主慌里慌張回頭張望,這個時候英子已經到了她的身後。
“劉香娥?”英子嘴脣哆嗦,月光下,她看清楚了劉香娥那雙賊溜溜的眼睛。
的確是劉香娥,劉香娥怎麼會半夜三更出現在葉家門口呢?劉香娥是在替日本鬼子探聽着葉家的風吹草動嗎?英子想到了她舅母說的話,說劉香娥一直在跟蹤她,難道舅母回來了?
劉香娥的的確確爲日本鬼子盯着柳巷子。
日本鬼子不相信中國人,更不相信馬來福,也不相信劉香娥嘴裡的話,單從劉香娥一說話一拋媚眼,一齜牙一“哼哼”,鬼子也不太相信劉香娥,即是不相信,他們也希望劉香娥能幫他們找出隱藏在柳巷子的抗日分子。
“你,你是英子!這麼晚你去哪兒啦?”劉香娥一雙賊溜溜眼珠子在英子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她把眼珠子落在了英子旁邊的麻袋上,她突然彎下腰撲向那個麻袋,“這?這是什麼?”劉香娥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麻袋,她伸出手摸了摸,她滿臉驚訝,“英子,哪來的?”
“你先說你在俺家門口做什麼?”英子倔強地怒着嘴巴看着劉香娥。
劉香娥從麻袋旁邊站直身體,她挺着顫顫抖抖的胸脯,“俺睡不着,出來走走!”
英子聲音嚴厲,“你胡說,你快說,這麼晚在我家門口轉悠什麼?!”
劉香娥眼珠子一轉,她走近英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俺告訴你,不要亂說呀,俺看到那個拉二胡的老頭在你家裡,他和你舅母……”劉香娥滿臉邪惡。
英子一驚,舅母回來了?孔老伯也在?他們一定是在一起商量什麼大事,劉香娥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她嘴裡故意和英子胡說八道。
“奧,俺舅舅死了好多年了,俺想,俺想撮合俺舅母嫁給拉二胡的老頭,那個老頭還能掙錢不是嗎?”英子也故意大聲說。
“英子,胡說什麼呀?”就在這時,院門開了,劉纘花從院裡走了出來,劉纘花身後跟着孔閱先。
英子見到她舅母劉纘花和孔閱先她滿心歡喜,她嘿嘿一笑,“舅母,劉香娥說看到你們兩個說悄悄話!”英子故意提醒孔閱先和劉纘花,意思是劉香娥已經在咱們家門口轉悠半天了。
劉纘花一愣,她看着劉香娥,微微一笑,“吆,一家子,咱們姐倆可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咱們姐倆命苦,都失去了丈夫,俺不知妹妹寂寞不寂寞,不想找個說說知心話的?妹妹還年輕,不像俺五十多歲了,妹妹呀,如果,如果碰到年輕帥氣的男人,您自己不好意思去說就告訴姐姐俺,俺幫妹妹當個介紹人,吃一吃媒人飯撐撐俺的肚子,哈哈哈”
孔閱先站在一旁臉紅脖子粗,他被劉纘花嘴裡的話弄得不上不下,他準備離開,劉纘花一轉身抓住孔閱先的胳膊,“拉二胡的,您別走,俺還有知心話呢,您如果看不起俺一個鄉下女人,您就走!”
孔閱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心裡明白劉纘花還有任務沒來的及跟他說,她是在故意挽留他。
“那,那你們聊着,俺走了!”劉香娥討了一個沒趣,她把她頭上的圍巾使勁在她脖子上緊了緊,她扭着身子,扭着她的屁股走了。
看着劉香娥的身影消失在柳巷子裡,孔閱先急忙彎腰提起英子身旁的麻袋,他手裡掂了掂,他擡起另一隻手摸摸英子的頭,英子的頭髮溼漉漉的,那是汗水,孔閱先心裡那個疼呀,“英子,你去哪了?這麼沉,你怎麼揹回來的?”孔閱先嘴裡一邊埋怨着,他一邊長吁短嘆。
走進一樓客廳,劉纘花把英子的頭摟在她的懷裡,摸着英子溼漉漉的衣服她心疼呀。
英子翹起腳丫攬住劉纘花的右胳膊,“舅母,俺看到……”
劉纘花嘴裡“啊呀”一聲,劉纘花疼得滿臉冒汗。
“怎麼了?舅母您怎麼啦!”英子急忙把她的小手鬆開。
“沒什麼?”劉纘花一邊用左手抱着右胳膊,她一邊慢慢把身子坐到了凳子上。
英子看到她舅母右胳膊的肩膀上有血水滲出衣服來,英子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腦子飛快飄過幾個字,“舅母負傷了!”
孔閱先一邊把那半袋糧食放在牆角,他一邊扭臉看着劉纘花,低低說,“不行咱們就去醫院看看?”
劉纘花搖搖頭,“去醫院?您怎麼想的?再說,肖醫生說是擦去一層皮,沒大事,只是俺這骨頭疼,扯連着俺的手指頭疼,咳,快一個星期了還不好……”
“那就養着,有什麼事情,您告訴俺,俺去做!”孔閱先嚴肅地看着劉纘花的臉,劉纘花滿臉蒼白。
“去鹽灘村找她二哥,讓他們馬上趕到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鬼子把那一些物資藏在那邊……”劉纘花咬着牙低着頭,她的聲音聽上去在忍受着疼痛。
“你我都被劉香娥盯上了,走不了,看看讓家雲去一趟?”孔閱先臉上也在冒汗。
“來不及了,家雲這個時候應該在四方鋼鐵廠……”劉纘花咂咂嘴巴,搖搖頭。
“舅母俺去!俺剛剛從那兒回來,知道路怎麼走!”英子突然擡起頭看着劉纘花,“相信俺!”
劉纘花和孔閱先一愣,“你說,你剛剛見過你二哥?”
英子搖搖頭,“俺二哥去了平度,俺看到了新修和吳窮!”
“他今天應該回來,爲什麼這個時候還沒回來?”劉纘花滿臉疑惑和擔心。
“吳窮說,俺走了,也許俺二哥就回去了,他說讓俺等等,俺怕天亮,路上不好走,所以,俺急急忙忙趕了回來!”英子看着劉纘花滿臉着急的神色,她心裡也開始忐忑不安,她必須再回去看看二哥回來了沒有?即是舅母和孔閱先不讓她去,她也要去。
“俺走了!”英子一邊說着,她一邊轉身走出了屋子。
“不,不可以,還是俺去吧!”劉纘花突然向前一步伸出左手抓住英子細細的胳膊,“你太累了,該去睡覺了!”
英子倔強地搖搖頭。
孔閱先看着劉纘花,又看看英子,他知道,他和劉纘花一旦被鬼子盯上,鹽灘村的游擊隊員就會暴露,此時眼前只有英子適合這個任務。
孔閱先一伸手把英子又拽進了屋裡,他蹲下身看着英子的眼睛,“英子,你一定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不要被人盯上!小心身後的尾巴!你記住了你舅母說讓你哥哥他們去哪兒?”
“去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英子腦袋瓜子的確好使,記性沒得說,孔閱先滿意地點點頭。
劉纘花還想說什麼,孔閱先向劉纘花偷偷遞個眼色,搖搖頭。
“回來後不用去上班,俺讓靈子替你請個假!如果你舅母不在家,你也不用擔心,你去找吳蓮!”孔閱先笑眯眯地看着英子的眼睛,壓低聲音說,“你舅母要到她家去養傷!”
英子使勁點點頭。
英子踏着晨露再次出現在鹽灘村。崔英昌回來了。吳窮和新修再次見到英子時很吃驚,他們不知英子發生了什麼事?
“二哥!”英子像個孩子似的撲進崔英昌的懷裡,“二哥,舅母說讓你們趕到威縣王莊清河火車站附近!”
“舅母這麼說的?一個字也不許差!”崔英昌緊張地盯着英子的眼睛,“你再想想,還有什麼?”
英子搖搖頭。
崔英昌站起身看着新修,“隊伍馬上出發!”
“是!”新修回答響亮。
“吳窮!”崔英昌又喊吳窮。
“到!”吳窮站直身體回答。
“告訴家瑞,讓老鄉注意安全,把糧食藏起來,先到上河口躲一躲,然後告訴家興,留下他的一個班保護老百姓的安全,其他人向威縣出發!”
“是!”吳窮滿臉嚴肅地轉身離開了大隊部。
崔英昌低頭看着英子,“妹妹,你怕不怕?你可以隨便拿幾個土豆回到葉家,路上有人問,你怎麼說?”
“俺去地裡挖點野菜帶回去,就可以!土豆俺不拿了,路上俺一邊走,一邊挖野菜,來的路上俺看到了麥田地頭上有好多的野菜,比松山路公園還要多……”
“好,門外有一個破筐,你帶上,牆上還有一把鐵鏟子你也帶上!”崔英昌看着英子的眼睛,“注意安全,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