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花與情

夜黑了,英子拖着疲憊的身影站在家門口,從一樓客廳裡傳來了說話聲,高一聲低一聲,不知舅母與誰吆喝着什麼?似乎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

劉纘花手裡抓着她的旱菸袋,坐在椅子上,低着頭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煙,淡淡的菸草味飄到了院子裡,她聲音壓抑又焦慮,她的面前站着一個男人。她幾乎沒有用正眼瞅那個男人一眼,那個男人斜着身子靠着門框,他的背對着院門口,看身形又瘦又高,他嘴裡絮絮不休。

劉纘花突然把她手裡的菸袋鍋在椅子腿上狠狠敲了幾下,同時她擡起眼角白楞着那個男人,“你有完沒完?你可是一個纏人的住,夠磨嘰啦,耽誤俺做事,不是因爲你父親……俺都懶得理你!”

“你,你不要着急……你說吧,需要俺做什麼你纔會相信俺?”男人嘴裡嘟囔着。

“俺能讓你做什麼?俺要感謝您幫俺找了這份工作不是嗎?”

“你哄不了俺,俺看見你在棉紗廠與幾個工友悄悄說話……近段時間俺這心裡有猜測,葉家不簡單,可是,俺也沒有往心上放,直到那天俺父親與俺母親說悄悄話,他說俺家老二煤球還活着,是你們葉家親戚救了他,俺就開始懷疑了……可惜,葉家老太太出殯那天俺不在,咳,聽說那天俺家煤球就在出殯的隊伍裡……”

“朱公子,你可不要胡說八道呀,我們葉家還有這麼多孩子,你亂說話會要了他們的命,你知道不知道?看着你這個人挺精神,你怎麼說話不過腦子呀!”劉纘花語氣之中帶着氣憤。

“放心吧,俺不會胡說八道的!走出你們葉家門,俺啥事兒都忘了!”

“你不要在這兒胡攪蠻纏,你該去哪兒去哪兒,這麼晚了,你我是不是不太方便呀?!”劉纘花嘴裡的話有點戲弄對方的口氣,她主要想快點把眼前磨嘰的男人攆走。

“好吧,俺有時間去找俺家煤球,看看他說什麼,俺也不想在城裡待了,一天都不願意待,喘不動氣……”那個男人一邊說一邊轉身走出了屋子,他與英子幾乎走了一個面對面。英子一擡頭,她一愣,眼前的男人分明是朱家老大,她急忙彎腰施禮,“您好!”

“嗯”朱家老大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他從他嗓子眼裡哼了一聲算是迴應英子的問好,他一邊甩着膀子離開了葉家。

黃丫頭沒有亂叫,英子皺着眉頭,黃丫頭似乎對他也很熟悉。

“英子,回來了,你手裡抓着什麼?”劉纘花大踏步邁到了院子裡,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子,“又去撿煤渣了?瞅瞅,又一袋子,累不累呀?”劉纘花一邊說,一邊從英子手裡接過那袋煤渣,她一邊順手把那袋煤渣扔在了樓梯口的牆角上,“又撿了這麼多,有十多斤……”

英子沒有回答她舅母的話,她好奇地問,“舅母,他來咱們家做什麼?”

“他沒事,可能因爲是他給舅母找了棉紗廠的工作,所以他今兒想來討點好處吧?”劉纘花用輕鬆的口氣搪塞着英子的疑問。

“是這樣呀!”英子不再問了,她準備上樓。

“英子,飯在廚房鍋裡蒸着,還熱,有一塊餅子,還有兩條小乾魚,是俺從咱們老家帶來的,今兒,俺用火烤了烤,新新和新菊每人吃了四條,他倆說真好吃!”

“嗯”烤魚乾是英子最喜歡吃的,楊玉活着時,每天都要給英子吃烤魚乾,想想都很美味,想起三嬸楊玉和三叔崔耀宏英子心裡一哆嗦。

“英子,以後舅母要上夜班,以後俺把每天的飯都做出來放着,到時候讓新麗把飯蒸蒸,你下班回來,如果飯涼了你自己再熱熱……捅開爐子的事兒,很簡單,可不要吃涼的,太涼對腸胃不好!”

“嗯,俺會,舅母放心!”英子輕輕應答,她心裡很滿足,只要家裡家外有舅母這個人的存在,無論舅母何時回家,只要舅母能回家,這就讓英子高興;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走到哪兒?英子都覺得她身後有舅母這個鐵塔支撐着她,讓她膽大。

正月十五這天,天不算冷,地上與屋檐上的雪化了不少,街道上與巷子裡坑坑窪窪的地面上雪水四溢,孩子們在窄窄的柳巷子裡大呼小叫,你追我趕,他們的小腳丫下濺起黑乎乎的雪水;屋檐上滴落的雪水砸在巷子裡的馬桶和煤爐上,發出“滴滴答答”聲。

街口的樹上和街面的井蓋上被貼上了紅紙,紅紙被冷風掀起一角,“呼啦呼啦”抖動,像一隻只紅色的蝴蝶。

柳巷子的街坊鄰居幾乎都出來了,他們都是看着吳蓮長大的老人,他們手裡拿不出什麼東西送給吳蓮,他們只有同情的目光,那一雙雙目光是無神采的,充滿了對這世間的無奈,又無能爲力,無論怎麼樣,在他們心裡還是希望吳蓮離開這個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家,他們都認爲吳蓮嫁人才是吳蓮最好的歸宿。

朱家老頭拿出一塊藍布,他遞給了吳蓮,“這是大小子昨天帶回家的,他說這是棉紗廠的布頭,無論多少,還能做一條褲子,你,姑娘,留着以後給自己做條褲子吧!”

吳蓮一邊伸出雙手從朱老頭手裡接過那塊布頭,她一邊流着淚,她滿心都是感激與激動,她使勁向朱老頭鞠了一躬,“謝謝您,朱老伯!”吳蓮大哭。

“孩子不哭,今兒是你的好日子!聽說那個周家人不錯,這是你的福氣呀!”朱老頭一邊安慰吳蓮,他一邊唉聲嘆息,“唉,這世道,像你們女娃娃能找個好人家嫁了不容易呀!至少比在……”朱老頭搖搖頭,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今兒雖然是吳蓮的喜日子,吳蓮身上卻沒有新衣服,她還是穿着她祖母活着時給她縫的紅褂子,紅褂子已經小了,袖窩的地方是用灰色布打的補丁;吳蓮的褲子兩種顏色,從膝蓋以上是咖啡色,膝蓋一下是補丁摞補丁的綠色,雖說沒露着肌膚,卻讓街坊鄰居不忍心多看,這身衣服是吳蓮的嫁妝,更是吳蓮的嫁衣。

吳蓮手裡緊緊攥着朱家老頭遞給她的這塊布頭,這塊布頭是吳蓮長這麼大收到的最好的禮物,她哽咽着說不出一句多餘的話,只有滿臉的淚。

朱家老頭垂下頭,他心裡埋怨着自己,“早知道你沒有嫁衣,早點給你,早點給你做條完整的褲子,聽說那個英子就會做……咳,俺怎麼沒想到呢?”

“俺知道,她還給俺送了禮物……”吳蓮擡起頭看看小路對過,她多想看到英子站在葉家的院門口呀,眼前只有風颳着葉家的柵欄門,冷冷清清。也是,葉祖母剛剛過世,英子還要上班,這個時候只有新麗他們在家裡,他們又怕自己的後母,他們哪敢在這個時候出門?

半天,朱老頭擡起頭,他剛要再囑咐吳蓮幾句,他的眼角往上一瞭,他看到了吳蓮身後的劉香娥,他的嘴角哆嗦了幾下,那是他的氣憤。劉香娥今兒一身新旗袍,雖然不是什麼上等的布料,也算做工精細,紫紅相間的花紋,穿在劉香娥身上多了幾分姿色,她一頭黑髮梳的順溜又油澤,她臉上擦着厚厚的胭脂水粉,她的一泯一笑透着嫵媚妖冶,香氣襲人,不知道的還以爲今天出嫁的是她劉香娥。

朱老頭想埋怨劉香娥,他張張嘴巴沒有吐出半個字,他不停地砸着他的嘴巴,他不停地搖頭,他真想絮叨劉香娥幾句,他又一想今兒正月十五,是元宵節,又是吳蓮的喜日子,算了吧!

新郎家迎娶吳蓮的馬車停在了柳巷子的路口。劉香娥故作殷勤地扶着吳蓮的胳膊,遠遠看着似乎是她攙扶着吳蓮往前走,她嘴裡一邊絮絮叨叨,她一邊哭哭啼啼,她臉上卻沒有一滴淚,“吳蓮呀,以後混好了,回來看看你娘我,不要忘了你娘我呀!”

吳蓮點點頭,她的腳步很沉,好像有誰拽着她的兩條腿,她停下了腳步,她慢慢回頭,她想再看看她曾長大的柳巷子。

這個時候柳巷子裡也只有老人和孩子,幾個老人身子往街口挪了幾步,他們默默目送着吳蓮,他們就是這樣送走了吳蓮的祖母,他們今天也是這樣目送着吳蓮出嫁。

吳蓮向柳巷子裡的老人和孩子們點點頭,恍惚之間,她似乎看到她祖母就坐在家門前的臺階上,祖母在向吳蓮微笑,笑得那樣慈愛……吳蓮想起了她與祖母相依爲命的生活,祖母爲了他們兄妹不受他們後母的氣,忍氣吞聲,每天在生與死之間掙扎,每天在刁鑽刻薄的劉香娥面前拖着殘疾身體賣力做事……祖母真的不容易啊,祖母真的好可憐呀!想到這兒,吳蓮心裡升起一層悲哀,她情不自禁地嚶嚶哭起來,“祖母,俺走了!”

“你嘴裡胡說什麼呢,那個老不死的早死了不是嗎?”劉香娥滿臉氣惱,她悄悄地狠狠地擰了吳蓮一下,疼的吳蓮咧咧嘴。

馬車旁邊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一身黑色綢緞衣服,還有一頂大禮帽扣在他的臉上,遮住了他的眉眼與大鼻子,他嘴角抿着,看着喜慶又憨厚。他看到劉香娥攙扶着吳蓮走過來,他急忙往前快走了幾步,他一邊從劉香娥手裡攙扶過吳蓮的胳膊,他一邊把一包糖遞給劉香娥,“娘,您拿去分給鄰里鄰居吧!”

“好,好!”劉香娥喜樂樂地從那個男人手裡接過那包糖,她先抓起一把塞進她自己的懷裡,她又拿出幾塊分給站在前面的朱老頭和其他幾個鄰居,“呼啦”一羣孩子圍住了她,她急忙一邊退着,一邊吆喝,“沒有了沒有了!”突然劉香娥“撲通”摔在地上,她手裡的那包糖散了一地,孩子們你爭我搶,很快把那包糖搶的一塊也沒剩。劉香娥蹲坐在一個水坑裡大呼小叫,沒有一個人理睬她。

“妹妹!”突然,吳窮的聲音從前面小路上飛來,吳窮大踏步地奔向吳蓮。

吳蓮在馬車前猶豫了一下,她擡起頭看到了吳窮,“哥哥——”吳蓮激動地大哭。

“妹妹,今兒俺回來送送你!”吳窮一邊說着一邊跑向吳蓮。

“哥哥,你去哪兒了?哥哥你去哪兒了?”吳蓮看着消失好幾天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哥哥,她心裡一酸,她嚎啕大哭,吳蓮悲哀的哭聲讓在場的所有柳巷子的人流淚滿面。

“妹妹,你,你嫁過去後,好好照顧自己!”吳窮抱着吳蓮的頭,低低說,“俺很好,俺和朋友在一起,你不要擔心,有時間俺再回來看你!”

“哥哥——”吳蓮嘴裡不斷地喊着她的哥哥。

吳窮擡起頭,他看着那個穿着新郎服飾的男人問,“您是妹夫吧!”

“嗯,你就是吳蓮的哥哥!是俺大舅哥?”那個男人聲音爽快。

“俺去了解過你,你不是壞人,以後,俺今兒把妹妹交給你,你一定好好對俺妹妹,她是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如果你對她不好,讓俺知道了——俺不可能輕饒你!”吳窮一邊對那個男人說着,他一邊攥攥他的黑拳頭,他又把拳頭舉起來在那個男人眼前晃了晃。

“不會的!放心吧大舅子!”那個男人沒有慌張,說話口氣誠實。

吳蓮走了,被一輛馬車拉走了,吳窮一直目送着那輛馬車在柳巷子前面路口拐角消失,他回頭又看了看他曾住過的柳巷子,他咬咬牙,他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他一下鑽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路,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天終於不再那麼冷,暖和了一些,枯樹枝漸漸發出了新芽,似乎在一夜之間,它悄悄地冒出了一層層的嫩綠。

柳巷子旁邊的草地上,乾枯了一個季節的桃花樹吐出了幾朵嫩嫩的、小小的花蕊,粉粉的、油膩膩的可愛,像一個個新出生的嬰兒,仰着細糯的小臉,幾片綠色的芽兒擎着張慌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呵護着,生怕弄碎了那點點歡喜、那點點新鮮。偶爾一陣風輕輕吹來、悄悄停下來,帶來一片細細的霧,霧似雨,滴滴落下,晶瑩剔透的水滴又像一滴淚,二滴淚……陽光出來了,花迎着風、迎着雨、迎着霧、迎着光,真美!在這個悲慼戚的、匆忙忙的、失魂落魄的世界裡,沒有人停下腳步欣賞這樣一抹春的氣息,可它還是靜靜地來了。

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殘紅尚有三千樹,不及初開一朵鮮。

空蕩蕩的肚囊裡哼不出袁枚的詩句,多少文人墨客藏起了那份雅緻,自得的悠閒被困境消受。

新麗這幾天很忙碌,她不知跟誰學會了織手套,四根竹子針在她手裡飛舞,讓新菊新新看得眼花繚亂。

“俺拿不起繡花針,拿這個竹子針還很順手。”新麗看着滿眼奇怪的新菊,“這是朱家老太太教俺的,一副手套能換一兩黃豆,以後咱們家可以有黃豆吃了,黃豆可以生豆芽。朱家老太太說,織好了就送她那兒,她讓她兒子拿去賣掉。”

“俺什麼時候能掙錢呢?掙了錢吃肉,吃餃子!”新菊撅着小嘴嘟囔着。

劉纘花每天都很忙,她忙碌的身影裡滲析着她臉上的喜氣。宋先生很少來,不知他在忙碌什麼?偶爾那個拉二胡的老頭偷偷站在葉家院門口外,他向院裡喊一聲新新的名字,他給孩子們留下一包瓜子,或者一包江米條,他也不多說話,更不進屋,匆匆來,匆匆去,他似乎也很忙碌,他的二胡曲也很少傳到柳巷子裡來,這說明他不是天天在公園附近溜達。

英子依舊每天早上天不亮起牀,她在院門口等着靈子去上班, 早上的風不再那麼冷,街上的積雪已經開始慢慢融化,有的地方露出了光滑的地面。

走在路上,靈子的話越來越少,她哥哥的死讓她突然嚴肅了許多,嚴肅的臉上多了凝重與仇恨。

正在這時,從拐角的路口突然竄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和靈子撞了一個滿懷。

走在靈子旁邊的英子一愣,她急忙剎住了她剛剛要邁出去的腳步。

靈子擡起眼神,她心裡情不自禁地“突突”跳着,眼前是一個俊美的男孩,看着就讓人喜愛,看模樣歲數也不大,有十五六歲的年齡。

就在這時,巷子那頭傳來了皮鞋砸着地面的聲音,還有日本人的吼叫。

“他們在抓你?”靈子問男孩。

英子一擡頭,她的眼睛裡出現了家興的面孔,家興和靈子幾乎抱在一起。英子想說什麼,她什麼也沒敢說,她直溜溜地看着家興,家興滿臉驚恐,他一邊慌忙把靈子的小身體扶正,他一邊向靈子彎腰,“對不起,撞到你啦!”

“俺幫你!你拿着這個,你跟着英子姐往華陽路走,不要回頭!”靈子口氣很鎮靜,她一邊說着,她一邊擡手把家興脖子上的圍巾抓在了她的手裡,飛快地纏在她的脖子上。

“英子?!”家興聽靈子嘴裡喊英子,他一扭臉看到了旁邊的英子,他張張嘴巴,他想喊英子,他卻沒有喊出口。

“快去吧!”靈子着急地對家興說着,同時她把目光迅速轉向英子,“英子姐,幫幫他,拜託!”

英子不知所措。

靈子說完就向另一條路慢悠悠走去。

“這是什麼?”家興抓着靈子遞給他的那張紙片,舉在眼前看了看。

“來不及了,拿好了,快走!”英子伸手拉起家興,“靈子是去引開鬼子,你快跟俺走!”

英子拽着家興很快穿過了前面的路口,他們快步跑過馬路,他們的腳步沿着華陽路走下去。

這個時候天矇矇亮,電軌車已經奔跑在城市的馬路上了,馬路上的行人也慢慢多了起來,三五成羣,有走着的,有騎着自行車的,還有的坐着人力車,來來往往的人力車在人流裡穿梭,華陽路一下熱鬧了起來。

家興跟着英子夾雜在擁擠的人羣裡。

英子擡起頭瞄了一眼家興,低聲問,“你們進城有事嗎?”

家興點點頭。

英子也不問什麼事,他們繼續往前走,突然身後傳來了日本兵腳上的馬靴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的聲音。“鬼子追來了!”英子擡頭看看家興,“你不要說話!無論他們問什麼有俺……”

幾個鬼子兵在人羣裡穿梭,他們大呼小叫,他們還攔住行人檢察通行證和良民證或者工作證。

有兩個鬼子攔住了英子和家興,英子不慌不忙地從布包裡掏出她的工作證遞到鬼子面前,一旁的家興雙手揣在衣服口袋裡,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

英子急忙向兩個日本兵鞠躬行禮,她嘴裡用簡單的日語說:“我們是捲菸廠的工人,我們去上班!”

聽到英子嘴裡說日語家興一愣,很快他滿臉鎮靜。

兩個鬼子面面相覷,他們沒有去看家興手裡工作證,也許他們聽到英子在說日語,也許他們在家興臉上沒看出什麼破綻,他們放過了英子和家興,他們又去檢查其他路人。

往前又走了一段路,靈子出現在路口,她遠遠地向英子和家興招手。

“你準備去哪?”英子低聲問家興,“我可以幫你們嗎?”

家興搖搖頭,他把他手裡的紙片放到英子手裡,“還給那個女孩,謝謝她!”

英子剛要說什麼,家興像陣風似的鑽進了路旁的一條巷子裡,一眨眼就不見了。

靈子從英子手裡接過她的工作證,她輕輕問英子,“剛剛那個人說了什麼?”

英子搖搖頭,“他說謝謝你!”

“那個男孩真俊!”一路上,這是靈子嘴裡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靈子手裡緊緊抓着家興的那塊圍巾,她臉上掛着喜歡的笑。

家興爲什麼進城?因爲崔英昌負了傷,傷勢很重,需要做手術,急需一個外科手術醫生。家興自作主張跑進了青島市,他偷偷潛進了市立醫院,他想帶走一個醫生,那個醫生表面答應了他,半路上,那個醫生看到巡邏的鬼子兵,他就大聲呼救,他準備出賣家興,家興一着急抓起地上的磚頭狠狠拍在那個醫生的後腦勺上,那個醫生倒了下去,鬼子也順着聲音追來了,家興一扭身鑽進了一條衚衕……家興也沒想到能遇到了英子和靈子,靈子和英子幫助了他。

當英子問家興爲什麼進城?家興知道崔英昌是英子的二哥,他不敢說,他怕英子知道她二哥負傷做出什麼傻事。

下了班英子沒有去撿煤渣,她總覺得心裡有事堵着她的心口窩,有點憋氣,還有點忐忑。

在家門口她與靈子分手,她豎起耳朵聽了聽院裡的聲音,院裡沒有她舅母劉纘花的聲音。通過柵欄門縫隙看進去,英子看到一樓客廳的燈亮着。

新麗聽到院裡黃丫頭低低的歡叫聲,她一擡頭看到英子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外面,她急急忙忙扔下手裡的針線奔到了院門前,她一邊打開院門,她一邊對英子說,“舅母出去了!”

“舅母出去了?嗯!”英子想,舅母經常神出鬼沒已經不是什麼大事,更不奇怪,舅母經常不說一聲就消失一天,甚至幾整天,很正常。英子沒有把新麗嘴裡的話當回事。

“舅母說,讓你不要去睡覺,必須等她回來!”新麗嘴脣哆嗦。

英子一愣,“舅母這麼說的?”

“是,她說如果肖醫生來,讓俺去找朱大伯來,給肖醫生沏一壺好茶!”新麗嘴裡嘟囔着,“英子姐,這麼晚肖醫生來咱們葉家做什麼?俺心裡好害怕!”

英子一激靈,她在心裡也問着與新麗同樣的問題,“肖醫生來做什麼?”英子知道,肖醫生每次來葉家,葉家都要有事發生,還都是大事。

新麗看着英子嚴肅的表情,她呦呦着嘴角。

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英子急忙轉身奔到了院門口,眼前出現了肖醫生的面孔。肖醫生今兒沒有穿白色的工作服,一身灰色長袍,他肩上也沒背什麼包,英子心裡的緊張慢慢放鬆了。

肖醫生一臉溫和地邁進了葉家,“英子,你下班了?今兒沒去撿煤渣?”

英子咧咧嘴角,“嗯!肖醫生,您好!俺,俺沒去,俺今兒……”

英子想說她心裡堵着,讓她心煩意亂,英子沒說。

肖醫生點點頭,他靜靜地沿着院子裡的石基路邁着沉重的腳步踏進了一樓客廳。英子認真盯着肖醫生臉上的表情。

“今天工作累嗎?吃飯了嗎?”肖醫生的問話讓英子再次緊張。肖醫生嘴裡話雖然都是家常話,他說這一些話時似乎沒有過心,可以說心不在焉。

“肖醫生……”英子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肖醫生回頭看着英子,“想說什麼?英子。”

英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她猶豫了一下,“肖醫生,俺舅母呢?”

“英子!”肖醫生又喊了一聲英子。

英子心裡“咯噔”一下。

“英子,你認識那家日本人嗎?俺說認識就是你瞭解她們嗎?”肖醫生皺着眉頭,“那家母女怎麼樣?”

英子點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點頭的意思。

“值得信任嗎?”肖醫生緊接着追問。

英子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她看着肖醫生着急的眼神,“今天,今天那個靈子幫助了家興!”

英子嘴裡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肖醫生瞪大了吃驚的眼睛看着英子問,“家興?你們見過家興?”

英子使勁點點頭。

“好!好!好!”肖醫生雙手拍在一起,他嘴裡連着說了幾個“好!”

朱老頭來到了葉家,是新麗喊來的。朱老頭手裡抓着一把暖瓶,還有一盒茶葉。

肖醫生一看到朱老頭,他急忙走上前,他一邊從朱老頭手裡接過暖瓶,他一邊着急地說,“聽孩子舅母說你對那個日本鄰居很瞭解,她們也對您很信任?是嗎?俺想拜託您帶着英子去他們家一趟,然後說服那個女人去市立醫院找一個會做大手術的日本醫生……”

朱老頭擡直脖子看着肖醫生的眼睛,點點頭,“好!”

聽着肖醫生與朱老頭的對話,英子心裡一直在哆嗦,她不知到發生了什麼?舅母出去了,肖醫生來了,他們在忙什麼?誰負了傷?

“英子,時間緊迫,我們不能給你詳說!你不要問,不要說,朱老伯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好嗎?”肖醫生突然臉色嚴肅地注視着英子的眼睛。

“嗯!”英子使勁點點頭。

英子跟着朱老頭敲開了靈子家的院門。

一會兒,靈子母親出現在院門裡,她弓着腰打開了她家的院門,她向朱老伯鞠躬行禮,“老人家,您有事嗎?”

朱老頭向靈子母親點點頭,“打擾了您啦,我們,我們可以進去嗎?俺有話說……”

靈子母親回頭看了看她家二樓,這個時候,她家二樓的燈還亮着,靈子還沒有休息。少頃,靈子母親轉過臉看着朱老頭點點頭。

“她二哥中了槍,很危險,希望您能幫她!”朱老頭的話不僅讓靈子母親吃驚,更讓英子全身打哆嗦,剎那間英子說不出一個字,她滿腦袋瓜的疑問,二哥在哪兒?二哥還好嗎?

“我們能做什麼?”靈子母親嚥了一下口水,“您說吧!”

“麻煩您,您帶着英子去一趟市立醫院找個醫生,找一個會做手術的醫生,然後,俺想,不好意思,俺們想讓她二哥到您家裡來,您看是否方便?”朱老頭聲音憂慮又猶豫,可是,人命攸關,沒有什麼猶豫的啦,他挺挺他羅鍋的身體,他用信任的眼神看着靈子的母親,“他們做生意來青島的路上遇到了麻煩……我們不會虧了您……”

靈子媽媽很鎮靜,她使勁點頭,“都是鄰居,沒關係,我先去與我女兒說一聲,讓英子換上我女兒的衣服可以嗎?”

朱老頭點點頭。

看着靈子母親慢慢上樓,朱老頭轉臉看着英子的淚眼,輕輕說:“你二哥沒大事,你舅母在照顧他,你不用擔心,讓你跟着去是有原因的……也怕靈子危險,畢竟咱們求人家,至少給人家留下一個根,還有,還有你也聽得懂日語,你也能說幾句……到醫院見機行事!”

英子流着淚使勁點頭,只要二哥沒事她心裡就寬敞。

靈子母親手裡拿着靈子的衣服下樓,她讓英子洗洗臉,洗洗手,然後她給英子穿上了一套出門的禮服,一套日本和服,“正合適,正合適!”靈子母親看着一身日本和服打扮的英子滿意地點點頭。

靈子站在她家二樓看着院門口,她看到英子被她媽媽拉着坐上了一輛人力車,直到那輛人力車看不到了蹤跡,靈子才走下樓來。

站在一樓客廳的朱老頭急忙和靈子打招呼,“這麼晚了不應該打擾你和你媽媽!不好意思!”

“我媽媽已經告訴了我所有事情,您彆着急,您現在就可以把英子哥哥帶到這兒來,俺馬上收拾房間!”靈子向朱老頭彎着腰。

朱老頭沒想到這家日本人如此善良,他雖然在宋先生面前保證過說他會請日本鄰居幫忙,當時他心裡也沒有多大譜,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靈子母親帶着英子順利進了市立醫院,她找到了外科手術觀察室,他們見到了一個鬍子拉碴的醫生,靈子母親拉着英子給那個日本醫生鞠躬,靈子母親哭哭啼啼,“我兒子負了傷,在家裡,是否可以請您給他看看!”

“把他帶到這兒來!”日本醫生滿臉嚴肅。

“他說他活不久了,如果死了,他說要死在家裡,死在母親身邊!”靈子母親聲淚俱下,她想起了她兒子瑧直的死。

英子想起她二哥崔英昌生死難料,她眼淚嘩嘩流,“撲通”英子給那個日本醫生跪了下去,“拜託您了,俺哥哥負了傷,很危險,需要您幫忙救他,拜託了,拜託了!”英子一口流利的日語。

那個日本醫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他皺皺眉頭想了想,少頃,他點點頭,他吩咐護士準備藥箱。

日本醫生來了,他走進了靈子家的院子。

靈子守在一張牀邊上,她嘴裡喊着:“哥哥,哥哥,你醒醒,醒醒!”靈子滿臉淚水,她把躺在牀上的崔英昌當成了她自己的哥哥。

葉家小院裡沒有張燈,非常寂靜,似乎院裡沒有人,可是葉家不單單一個人,至少有五個人緊緊盯着靈子家的風吹草動。

劉纘花和朱老頭站在院子裡,肖醫生和孔閱先躲在靈子家的後院牆外面,家興在葉家院門口外面的一輛馬車旁邊徘徊,趕馬車的是徐豪辰。

崔英昌的手術很成功,靈子母親從懷裡掏出一沓錢遞給了那個日本醫生,她拉着英子給醫生鞠躬感謝。日本醫生收起靈子母親遞過來的錢揣進了他的懷裡,他一邊向靈子母親點點頭,“可以啦,讓他好好休息,不要亂動,恢復了就可以歸隊啦!”日本醫生把崔英昌當做了日本士兵,靈子母親也不辯解,她不停地彎腰鞠躬感謝。

靈子母親把日本醫生送到了院門口,她再次深深鞠躬感謝。

那個日本醫生扭臉看着靈子母親囑咐,“您不要擔心,過幾天我回來給他換藥,然後去市立醫院休養一個星期,就可以下地……”

靈子母親弓着身體把日本醫生送走了。

英子呆呆地看着躺在靈子家牀上的她的二哥。

崔英昌臉色沒有一點血絲,嘴脣青紫,眼睛緊緊閉着,聽不到呼吸聲,只有他的胸脯微弱地起伏着。

“二哥,您醒醒!”英子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而落。

目送着那個日本醫生走遠了,家興迫不及待地衝進了靈子家。

靈子一擡頭,她的眼前出現了家興俊秀的模樣,她一愣,她的臉蛋迅速飛過一層紅雲,她萬萬沒想到,她牽掛了一天的男孩竟然突然出現在她的家裡。

家興的眼裡只有崔英昌,他沒有發現靈子對他脈脈含情的眼神。

靈子手指着家興給她母親悄悄說着什麼,靈子母親一邊上上下下打量着家興,她一邊連連點頭。

第三天,崔英昌醒了,他一睜開眼,他嘴裡就喊渴,門口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小米粥的香氣,崔英昌艱難地擡擡腫脹的眼角,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日本女人,日本女人手裡端着一個瓷碗,瓷碗裡是小米湯。崔英昌嘴脣哆嗦了一下,一時無語,他皺着眉頭,他想坐起來,他渾身疼,他咬咬牙又躺下了。

就在這時,家興從院裡急急忙忙跑進來,見到醒來的崔英昌,他滿心歡喜,“您不要動,傷口離着心臟太近,不能有大動作!”家興一邊說着,他一邊彎下腰,“大家都好,這家人也很好!”

家興又把前後經過給崔英昌說了一遍。

聽了家興的一席話,崔英昌急忙向日本女人點點下巴頦表示謝意。

第五天,崔英昌決定離開靈子家。

晚上,家興和徐豪辰來了。劉纘花也來了,她給靈子家送來二十斤小米。

靈子母親不捨得崔英昌離開,這幾天,她把崔英昌當成了她自己的兒子。她的兒子死了,她的心裡有一個無可彌補的傷疤,此時此刻崔英昌把她心裡的傷疤修復了,雖不完美,卻有着另一種寬慰。

靈子希望家興留在她家。家興搖搖頭。

“你們去哪兒?”靈子問。

家興又搖搖頭。

“你們是八路軍游擊隊嗎?”靈子看着家興漂亮的眼睛,越看她心裡越喜歡。

家興第一次被女孩子這樣盯着看,他有點不好意思。

“離開青島你們去哪兒?”靈子繼續追問。

家興還是搖頭,在他心裡永遠不可能完全信任日本人。

“我阿爸在你們部隊!”靈子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大吃一驚。

崔英昌顯然也聽懂了靈子嘴裡的話,他皺皺眉頭,他沉默無語。

“我阿爸是反戰同盟會的成員!我哥哥也是反戰同盟會的人,上個月,正月初八,對,就是正月初八死在了我們日本軍人的槍下,我哥哥沒有英子哥哥幸運,他被一槍爆頭……”

“靈子……”靈子母親顫抖着嘴脣喊了一聲靈子,此時她已經涕不成聲。

“有時間你幫忙打聽一下我阿爸,拜託你啦!”靈子擡起漂亮的眼睛盯着家興的臉,家興這張臉不僅英俊還帥氣,還真誠又坦蕩,更讓人喜歡。

家興搖搖頭,“俺不是你嘴裡的八路軍游擊隊,俺是跟着俺師傅出來做買賣遇到了鬼子……”

靈子撇了撇嘴角,“你不信任我?”

家興無話可辯解。

英子和靈子目送着徐豪辰趕着馬車帶着崔英昌和家興走了。兩個女孩各有各的心事,她們就那麼靜靜地看着、站着,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靈子心裡住進了家興,她滿眼都是家興英俊帥氣的身影;英子心裡惦記着她二哥身上槍傷癒合情況。

英子無精打采地走回了葉家。

劉纘花站在院門口,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真的很像一個鐵塔。

“沒給他們帶口吃的!”劉纘花嘴裡不知道是埋怨她自己還是埋怨英子,“不知他們從哪兒省下二十斤小米?不知靈子母親高興不高興?”

“看樣子有點高興!”英子低低的聲音。

剛剛在靈子家,英子的確看到靈子母親掂量着那袋小米唸叨着:“前幾天不是送來十斤嗎?”

家興說,“那是給俺師傅喝的,這是給你們的!”……

“但願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劉纘花嘴裡一邊絮絮叨叨,她一邊把院門關上,她一邊伸手拉着英子往裡走,“英子,如果靈子不提這幾天的事情,你也不要說,就當這事沒有發生!”

英子點點頭。

“英子,俺去廚房刷刷碗,你去歇着吧!”

“新麗她們呢?”葉家樓上樓下靜悄悄的。

“他們已經睡下,這幾天家裡人多,怕他們吵吵,還行,新麗很懂事,她帶着新菊新新早早就上了牀。”

“舅母,那個朱家老伯他……”

“他是自己人,英子,以後你也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知道了麻煩事兒多!”

“嗯!”這幾天英子真的很累。

英子慢慢走進了她自己的臥室,她慢慢坐到了牀上,這個星期她都沒有時間坐下來,今兒還不到九點,也許還能編一對兒鳳凰扣。

不一會兒,劉纘花洗完碗提着她的旱菸袋走進了英子的臥室。

“英子呀,咱們娘倆說說知心話?”

英子擡起頭看着舅母微笑着的眼角,“舅母說吧,舅母說,俺聽着。”

“英子,你今年十四周歲了是嗎?”

“嗯”英子沒有擡頭,她嘴裡應着她舅母的問話,“到十月份纔算是嗎?”

“唉,一年一歲,生日不生日都一樣,咱們鄉下人沒有那麼較真,算算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婆家了,今兒,不,近段時間俺認識一個耐看的小夥子,他不僅模樣英俊,還個子高,還非常爺們,俺看着都心升喜愛!”

英子偷偷樂樂,她猜到了她舅母嘴裡說的是誰,一定是家興。家興的的確確英俊帥氣,只是靈子喜歡上了他,自己心裡還沒有對哪個男孩有心思,她不在乎靈子喜歡家興,再說家興和靈子看着也很般配。

劉纘花把她手裡的菸袋嘴放進嘴裡“吧嗒吧嗒”,今天她的煙鍋裡有火、有煙,火苗很小,她滿臉喜樂,“好讓人喜歡的一個男孩呀,他也是咱們掖縣人……”

英子聽她舅母這麼說,她臉不紅心不跳,她慢慢搖搖頭,她早已經知道家興是掖縣人。

“俺還沒說誰,你就搖頭,搖的哪門頭,呵呵呵,你瞅瞅你這小身板,像沒有長大的孩子,唉,英子呀,你一定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飯,養的白白胖胖的,將來多生孩子!”

劉纘花的最後一句話把英子說害羞了,半天,她都沒支吾出一句完整的話回答她舅母。她低着頭繼續編織着鳳凰扣。

“你看看吳蓮,她比你小兩個月,她已經嫁了人,聽說那個男人對她不錯!”

英子從她舅母嘴裡聽到吳蓮的名字,她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她愣愣地擡起頭,她的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劉纘花的嘴巴。

劉纘花語氣平穩,“那個男人家有藥鋪,雖然不大,也餓不着,只因爲那個男人結過婚,前面媳婦難產死了,也沒留下孩子,他們周家把吳蓮接回家準備養幾年,養胖了再圓房,然後再要幾個孩子……”

“舅母您認識吳蓮?”英子瞪着猜疑的小眼神,她心裡想舅母知道的真多呀。

“你們旁邊的那個柳巷子就這幾十多戶,還有你舅母俺打聽不到的?”劉纘花很得意,她又吧嗒吧嗒嘴脣吸了口煙。

“吳蓮過得好嗎?”

“好,很好!”劉纘花使勁點點下巴。

聽了舅母劉纘花一席話,英子惦記吳蓮的那顆皺着的心啊,像被熨斗熨過似的,被她舅母的話熨平了,她暗暗爲吳蓮祝福,祝福吳蓮終於脫離了苦海,能有一個安心又舒心的好日子。

“唉,你二哥英昌的婚事也不着急,不知你們兄妹怎麼想的!人家你英芬姐姐都有孩子了,都會滿地跑了!”劉纘花長長嘆了口氣。

“是呀,俺二哥已經二十五歲了,舅母,您給俺二哥找個媳婦吧!”

“這不是着急的事情!”劉纘花把她手裡的菸袋鍋在牀腿上磕了磕,“咳,人都是緣分,就拿你舅舅和俺來說吧,俺和你舅舅相逢相遇是憑的緣分,他老實木暱,說話低聲下氣……”

聽着舅母嘴裡的嘮叨,英子心裡知道舅母一定是想舅舅了,“舅母,你每天拿着俺舅舅的菸袋杆是爲了紀念俺舅舅嗎?”

“是,他是俺的主心骨,雖然他不善言辭,可是,家裡家外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是他出主意,俺只要看見它,俺這心裡就踏實!”

英子沉默了,她剛剛知道舅舅是舅母心裡的那座塔,舅母把舅舅的菸袋杆當成了舅舅,她偶爾拿出它抽幾口,偶爾拿着它看看、掂掂,寄託她心裡的想念與哀思。

英子看着她舅母一臉憂傷,她急忙咧咧嘴角故意說,“俺母親說,俺舅舅對您說話才低聲下氣,不是嗎?”英子一邊說着,她一邊低下頭繼續編織着手裡的扣子,她一邊擡起眼角偷瞄一眼舅母。只見舅母滿臉紅撲撲的,一副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沉浸在她和舅舅曾幸福安逸的小日子裡。

“是呀,他腦子轉得快,比算盤珠子都好使,做買賣是一把好手。對俺娘幾個慣的很,有好吃的都給我們留着……俺說話嗓門大,他怕街坊鄰居聽到,他就用蚊子般的聲音在嗓子眼裡嘀咕俺幾句,俺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不是嗎?俺又可憐他小心謹慎的樣子。”劉纘花一邊說着,一邊擡起襖袖抹眼淚。

這一晚英子和她舅母劉纘花說了好多話,還談了把倭寇打跑了、抗日勝利以後去哪兒?英子說回老家幫着她娘照顧弟弟,劉纘花說她要回家種地,多打糧食,年年有餘糧,頓頓吃飽飯。

英子說讓她舅母跟着她過,舅母老了她養老,舅母笑了,笑得很開心。

不一會兒,英子靠着劉纘花的胸脯睡着了。

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六章 氤與氳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九章憂與慮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四章雪與雨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章 靜與動第四章雪與雨第三章仇與忍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四章雪與雨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章 靜與動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章 冷與凍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一章 生與活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章 靜與動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一章 生與活第九章憂與慮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八章恨與痛第四章雪與雨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九章晰與惜
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六章 氤與氳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九章憂與慮第十七章心與信第四章雪與雨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章 靜與動第四章雪與雨第三章仇與忍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五章 陰與霾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四章雪與雨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章 靜與動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十章感與悟第十章 冷與凍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一章 生與活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三十章韶與曙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六章危與險第二章 靜與動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一章 生與活第九章憂與慮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十八章恨與痛第四章雪與雨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九章晰與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