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氤與氳

單師傅一邊和英子身邊的幾個工友打着招呼,他一邊蹲下身,他的眼睛緊緊盯着英子手裡的布包,“這布包上的小貓真漂亮,兩雙眼睛很明亮,活靈活現,不知出自那雙巧手?呵呵,它會抓老鼠嗎?咱們菸廠裡有好多老鼠,不知道它們餓急了,還是慌不擇路?晚上它們也不怕人,它們經常碰到牆上的油燈,它們是想放火吧?哈哈哈哈”

英子沒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話有什麼可笑,她沒有笑,她也沒有搭理單師傅,單師傅似乎看出了英子不願意和他說話,他自覺沒趣,他一邊摔着他手裡的毛巾,他一邊站起身晃晃悠悠走開了。

“他是日本人的紅人,他烤的菸葉從來不出差錯,所以,日本人把廠子裡一間房子倒騰出來給他住!”幾個工友看着單師傅的背影悄悄嘀咕。

英子一聽是一個漢奸,她咬咬牙,心生鄙視。

下班回到家,楊玉問英子,“英子,今天你遇到了什麼人嗎?”

英子搖搖頭,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她一臉認真的表情看着楊玉,“沒有!”

“沒有人誇你的布包漂亮?”楊玉皺皺眉頭,她不甘心,她又不能急功近利,她慢慢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似乎心不在焉的樣子,其實她心裡很着急,她不相信英子沒有遇到自己的同志,英子在菸廠工作一個多月了,自己的同志還沒有發現她嗎?還是他已經離開了菸廠?聯絡站的同志說他還在菸廠工作,難道是哪兒出了問題嗎?

英子伸伸懶腰,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然後擡起衣袖擦擦嘴角,她又擡起眼角看着皺着眉頭的楊玉,楊玉嘴裡一邊唉聲嘆息,一邊嘟嘟囔囔。

“今兒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一個烤煙師傅,聽工友說他姓單,俺不知道哪個單,他今兒沒話找活說俺的花布包漂亮,俺沒理睬他,聽工友議論說他是日本人的紅人,什麼紅人?綠人?一個漢奸!”

聽到英子冷不丁的這幾句話,楊玉心裡一顫,她急忙從桌子另一邊繞到英子眼前,她一把抓住英子的細胳膊,“真的?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這隻貓能抓老鼠嗎?他說廠子里老鼠很多,不知是餓急了,還是慌不擇路……”英子記憶力超凡,她把單師傅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說給了楊玉聽。

“他還說了什麼?”楊玉滿臉激動與歡喜,她認真盯着英子的嘴巴,生怕漏掉一個字。

英子猶豫了一下,她擡起小手撓撓前額,“他還說菸廠有好多老鼠,老鼠經常碰到牆上的油燈,他說老鼠想放火!”

楊玉笑了,這是貓與老鼠的故事。她明白那個同志告訴他們,國民黨想把菸廠燒了,菸廠不能燒,菸廠裡不僅有兩千多的中國工人,當年承建菸廠中國老百姓出過不少的財力物力,更多的是勞力,必須阻止國民黨的行動。

英子去睡覺了。楊玉抓起牆上掛着的圍巾纏在脖子上,然後她又抓起一旁的揹包挎到肩膀上,她回頭又看了看已經睡着的英子,英子太累了,可憐的孩子一挨着牀就睡過去了,謝謝你英子……楊玉嘴裡默默唸叨着,她準備去一趟聯絡站,必須把英子從捲菸廠裡帶出來的消息傳遞給上級領導。

離開聯絡站的時候,聯絡站的一個小同志悄悄告訴楊玉,“你家老崔回來過了!”

“耀宏回來了?他人呢?”楊玉又驚又喜。

“崔耀宏同志從河北迴來凳子還沒坐熱,他直接去了煙臺。”聯絡站站長慢慢走到楊玉身後,他聲音低沉,“煙臺出事啦!”

原來煙臺剛剛建立起來的一股羣衆力量被鬼子破壞了,鬼子在那兒殺了不少自己的同志,人心渙散,組織安排崔耀宏去了解情況,同時在那兒團結更多的愛國人士……楊玉聽站長這麼說,她皺了皺眉頭,她有大半年沒看到她丈夫崔耀宏了,他這麼拼命不知他身體能不能吃得消?他身上還有從古北口戰場上帶回來的槍傷呀,每逢下雨陰天就疼,不知他身上還有沒有藥?……“唉,也不知煙臺那邊情況嚴重不嚴重?”楊玉輕輕唸叨。

“還沒有接到那邊的任何消息,小楊呀你彆着急,如果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聽了站長這麼說,楊玉也不好意思多問,她笑了笑點點頭。

時間在冷風裡徘徊,冷氣刺透了被日寇鐵蹄踐踏的青島的大地,還有大地上苟且偷生的一個個佝僂的、殘喘的生命,哀怨與愁苦就像揭不開的心結霸佔了每個人的臉;走路擡不起腳,又如被枷鎖與病痛折磨的病人;只有太陽出來時分,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微風吹拂在臉上,心底那點希望才露出點點芽兒,就像城外郊區的小路旁的麥田,已經接受了春的氣息;雲兒抓起青與黃的調色板,染綠了積雪下面藏着的小草和麥芽,似一個個蠢蠢欲動的小螃蟹,載着它們柔軟的盔甲橫衝直撞;遠處,藏棕色的大樹上,乾枯的枝條間出現了一點點嫩黃黃的芽,像似枯樹披上了一件淡綠色的小衫;楊柳忍耐不住時間磨蹭的腳步,等不及遲到的暖風,它們盡情舒展柔軟的、細膩的、嫩諾的枝條在淡藍色的雲下起舞,像一個個青年,招呼着泥土中復燃的新生的力量。

工作的時候,廠院子的風吹進了車間,屋頂似乎被冷氣包了起來,年長的工友嘴裡嚼着冰冷的口水,喃喃自語,“要凍死在這兒,這天年都過了,還這麼冷?!”

窗外,高高的太陽還是招人喜歡的,中午吃飯的時候,英子端着飯盒蹲在廠院子的牆根下,她的飯還是那幾樣,兩條小魚乾和指頭那麼細;一個又硬又冰的橡面與高粱面混合做的饅頭攥在她的小掌心裡,冷氣冰到她心口窩;還有一塊地瓜,楊玉說是朋友給她的,她留給了英子;飯,都涼了。

旁邊的幾個女人把羨慕的眼神直勾勾盯在英子的飯盒上,英子猶豫了,她準備把那塊地瓜分給大家吃,英子的手剛剛抓起那塊地瓜,她旁邊突然躥出一個女人,女人像瘋子一樣伸出雞爪般的手迅速抓走了那塊地瓜,旁邊的幾個女人“呼啦”圍住那個瘋女人,她們開始瘋搶,英子躲在一邊不知所措,她想把她飯盒裡兩條小魚乾送給那一些人,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一雙大手從她頭頂落下來,抓走了她的飯盒,英子一驚,她本能地“蹭”站了起來,當她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時,她又一驚,是那個單師傅,單師傅一邊笑眯眯地看着英子的眼睛,他又一邊把飯盒遞到了英子手裡,“還有七個小時下班,你能餓到那個時候嗎?”

英子誠實地搖搖頭,平日裡她都餓,餓得難受,餓得發慌,餓得她肚子“咕咕”叫,那種餓她從來不說,她怕給她三嬸帶來擔憂。每逢餓了,她就去院子的水龍頭上喝幾口水,涼水落進飢餓的肚子裡讓她全身打顫。

“給,喝涼水時吃一口大蒜,那水不乾淨!”單師傅把他寬厚的手掌心打開,他的掌心裡穩穩坐着一顆扁球形的大蒜,每個蒜瓣手拉手圍成一圈,像極了白色蓮花。

英子又驚有喜,在鄉下大蒜是常見的東西,可是,城裡似乎很少見,英子剛要伸手去接,單師傅又開口了,“可以分給大家,但,不能帶回家!”他一邊說,一邊向英子搖搖頭,“明白嗎?”

英子使勁點點頭。

單師傅低頭看看英子身上的小棉襖,“這棉襖不算厚,唉,下星期你們該換衣服了,天氣就暖和了,我老家那個時候滿山綠意盎然!”單師傅嘴裡一邊唸叨着,他一邊慢慢轉身走開了。

看着那個男人離開的背影,英子心裡突然感覺這個男人不讓她那麼討厭,雖然他是一個“漢奸”。

下班回到家,英子把一天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楊玉。英子也帶回了單師傅的話,楊玉滿心歡喜,她知道單師傅告訴她,鬼子下個星期去煙臺榮成送軍需品,那兒是單師傅的老家,也是鬼子的盤踞點,那裡有鬼子的五個營,其中兩個營分佈在掖縣和招遠的地界。楊玉想,這個消息很重要,一定把這個消息送出去,讓抗日遊擊隊做好戰鬥準備。

近段時間,日本鬼子的手段越來越殘忍,在他們眼裡無論是老百姓,還是手無寸鐵的學生都是抗日分子。鬼子一方面不斷地掠奪中國的資源,達到“以戰養戰”的目的,他們的“三光”政策也不斷延伸到每個鎮子、每個村子,他們所到之處一律殺光,燒光,搶光。日本鬼子以爲中國人民會害怕他們,可是,他們的野蠻罪行更激怒了中國人民,中國人民更加團結,全民皆兵,爲了抗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無論日軍多麼殘暴,都無法磨滅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以及反抗侵略者的決心和意志。這一年全國人民已經覺醒了,抗日隊伍不斷擴大,在中國共產黨倡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旗幟下,中華各界各族人民和海外僑胞、港澳臺同胞攜手而行,支持國共合作共同抗日。

青島地下黨組織本想安排楊玉去一趟煙臺招遠,因爲英子剛剛與單師傅接上頭,如果楊玉突然離開青島怕影響英子的情緒;又因爲英子剛到青島不久,她對楊玉的依賴性很強,如果沒有楊玉做後盾,年幼的英子一定會感覺心裡不踏實。楊玉也明白,英子一旦出現什麼差池,這條剛剛建立起的情報線就會前功盡棄。經過深思熟慮後組織決定讓楊玉繼續留在青島,安排剛剛從煙臺返青的崔耀宏再次返回煙臺招遠,崔耀宏都沒來及歇歇腳,也沒來得及看看楊玉和英子,他就這樣匆匆忙忙連夜離開了青島,沒想到這一別竟成了他們的永別。

楊玉與崔耀宏兩個有志青年、兩個可憐的戀人,爲了保家衛國,他們捨棄了自己的小家,更把生死置之度外。

早上,太陽還沒有露出一絲絲亮兒,天還蒙着一層灰紗,楊玉就帶着英子出門了,她送英子去菸廠上班。一路上,英子一直在打哈欠。楊玉低頭看看瘦弱的英子,她心裡有點疼,她更緊地把英子的小手攥緊。她回想起第一次在崔家大院門前見到英子時的情景,英子的可愛與善良讓她心生憐憫。尤其這半年,她與英子相依爲命的生活,她已經把英子當成了她自己的孩子。

風從半空飄來,街角的路燈被吹得左右搖擺,好像喝醉酒的醉漢東倒西歪;焦黃的樹葉在角落裡扭動着它乾枯的軀體,攜帶起地面上黑色的煤灰,飄飄灑灑;車伕從身邊跑過,急匆匆的腳步聲拽着車把上的鈴鐺聲,聲聲入耳;偶爾,不遠處的小巷裡傳來幾聲狗吠,接着,“咔咔咔”皮鞋砸在堅硬的地面上,一隊日本兵出現在前面的路上,楊玉急忙拉着英子鑽進了一條巷子,小巷子裡有幾個剛剛升起的煤爐,煤爐冒着厚厚的煙,煙霧繚繞,不僅難聞,更嗆鼻子,英子被嗆得喘不動氣;楊玉拉着英子的小手準備穿過小巷子,她頭頂碰到了不知誰家晾曬的衣服,窗戶裡傳來幾聲咳嗽聲,那是嚇唬小偷而故意發出的聲音;旁邊屋裡,有孩童的吵鬧聲,還有嬰兒啼哭聲,還有女人焦慮的絮叨聲和嚶嚶的抽涕聲。

“哭,哭,哭死最好,活着也會餓死!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天呀,您就行行好,把俺們一家一起帶走吧!嗚嗚嗚”一個蒼老的聲音。

“大人沒得吃,嬰兒沒奶吃!只有趕跑那一些鬼子……”楊玉嘴裡輕聲呢呢着,聽着好像是對英子說,其實是她情不自禁地念叨。這麼多年了,楊玉已經聽慣了這種聲音,每每聽到這一些聲音她不僅難過更傷心,“你們一定好好活着,我們一定會把侵略者趕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來到的!”

眼前看到了捲菸廠的大門,那扇大門像一個血盆大口,吞噬者窮苦工人清瘦的軀體。楊玉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她真不想再把幼小的英子送進去,可是,每個老百姓想過好日子,每個嬰兒有奶吃,每個孩童快樂長大,只能犧牲一些人,如果英子不去,還會有其他人去……

黑暗裡楊玉彎下腰尋找着英子的眼睛,“英子,無論你聽到什麼?無論你看到什麼?無論你知道什麼?都不要說,明白嗎?”

“明白,俺明白!”英子一邊從楊玉手裡接過花布包,她一邊使勁向楊玉點點頭,她一邊打着哈欠,“三嬸,再見!”

“嗯,如果,如果晚上三嬸不來接你,你自己知道怎麼回家嗎?”楊玉壓低聲音問英子。

英子心裡“咯噔”一下,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突然,楊玉又緊緊拉住英子的手,“英子,你還記得葉小姐的家嗎?”

英子點點頭,“知道!”

“如果三嬸不能按時回家,你去找葉小姐,可以嗎?”楊玉的心在流淚。

英子聽着楊玉嘴裡的話,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瞬間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經過她的心口窩,然後直衝頭頂,她僵了,同時她的胸口“砰砰”亂跳,她感覺她的胸口裡突然躥進了一塊冰坨子,她不僅冷,還緊張,更多的是害怕。

“英子,不要害怕!”楊玉從英子的眼裡看到了兩串淚水溢了出來,瞬間淚水在英子臉上嘩嘩流着。

楊玉慌忙蹲下身子,她擡起胳膊,她用衣袖擦着英子臉上的淚水,安慰英子,“英子,今兒三嬸還有別的事情,要去一趟鄉下,所以今兒早上早早把你拽了起來,唉,三嬸不在家又怕你睡過了頭~如果三嬸今兒晚上不能及時趕回來,如果三嬸路上有事耽誤了不能按時來接你,怕你等得着急不是嗎?葉小姐人很好,我們認識好多年了……”

“俺不去葉家,俺要等三嬸回家!”英子伸出一雙小手緊緊抓住楊玉的胳膊,她怕她一鬆手,三嬸就會扔下她不再回到她身邊。

聽了英子一席話楊玉心裡酸酸的,她忍住淚水,她站起身輕輕拍拍英子的肩膀,“快去吧,不要遲到!”

這一天,英子一點也沒有精神,每每想起三嬸楊玉說的話她就想哭。

“不準哭!”她身後傳來了監工的吼聲,“不要把眼淚滴到菸葉上!”

英子急忙擡起衣袖擦擦眼睛,她彎着腰,垂着頭,她怕監工手裡的皮鞭落到她的頭上。監工沒有打英子,他也許覺得英子還是比較聽話的,他也許覺得英子那個小身板太瘦弱,他怕他一皮鞭抽下去英子就會死掉。

工友們用羨慕的眼神瞄了一眼英子,又偷偷瞄一眼凶神惡煞的監工,監工狠狠瞪着大眼睛橫掃着車間裡每個工人,“快乾活,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命了嗎?”剛剛擡起頭的工人趕緊把頭低下去繼續做事。

晚上下了班,英子跟着工友慢慢走出了廠門口。

街上的路燈亮了,那慘淡的光照在馬路牙子上,那兒擠滿了來接孩子下班的家長,她們有的唉聲嘆氣,他們有的沉悶無語,風掃過一張張毫無表情、毫無血色的臉。

英子瞪着一雙渴望的眼神四處張望,她多麼希望三嬸楊玉的身影就站在小路旁的人堆裡,她尋找了半天,她失望地垂下頭,她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她又累又餓又困,更多的是孤獨。

“英子!”是葉小姐的聲音。英子擡起頭,在路邊的路燈下有一個苗條的身影,那個身影凹凸有致,只有葉小姐有那麼優美的身姿。

英子迎着葉小姐的聲音往前疾走了幾步,她不奇怪葉小姐的突然出現,畢竟三嬸提前告訴過她,“如果三嬸趕不回來接你下班,你就去找葉小姐。”

英子只是沒想到,沒等她去找葉小姐,葉小姐先來找她了,讓她心裡即高興又暖和。

“葉小姐好!”英子急忙向葉小姐鞠躬施禮。

葉小姐彎着腰溫柔地看着英子的眼睛說,“英子,你三嬸讓我來接你下班!”

英子點點頭。

“英子,你想回你和你三嬸的家,還是回我們葉家?”葉小姐的聲音很溫柔。

“我要回三嬸家,我要等三嬸和三叔回家!”英子心裡是這麼想的,她嘴上也是這樣說的。

“好,阿姨送你回你們家!”葉小姐笑眯眯拉起英子的小手,“路上俺也是這麼想的,你三嬸說你戀舊,所以,她還讓俺給你準備了好吃的……”

葉小姐的話是真實的。剛剛走近那間小屋,英子就聞到了肉香味,這股香氣她好久都沒有聞到了,還是過年的時候,那是兩個月前,三嬸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塊像手指肚那麼點點紅燒肉,那塊肉真香,英子嚼了半天,直到嘴裡沒有了一點香味,她才嚥下去。

進了屋子,只見桌子上用碗扣着兩盤菜,旁邊的竹籃裡放着幾根油果子,今天什麼日子?葉小姐爲什麼這麼破費?英子一邊走近桌子,她一邊想,她一邊擡起頭看着漂亮的葉小姐,她張張嘴想說,“俺三嬸她什麼時候回家?俺等她一起吃飯~”

“這是你三嬸昨天囑咐俺給你做的,她說,英子跟着她沒有吃上一頓好飯,她說,她對不起英子……”葉小姐的話不知被什麼噎住了,她哽咽着,她慌忙擡起衣袖擦擦眼角的淚水,她又從她紅紅的嘴角擠出一點笑,她擡起手撫摸着英子的頭,“今兒你三嬸趕不回來了,今兒阿姨陪着英子,英子快去洗手吃飯,然後去睡覺,然後明早早早去上班……後天,後天你三嬸他們也許就會回來了!”

葉小姐的話讓英子聽了心裡暖暖的,她吃飽飯,她也沒有多想就上牀睡覺了。半夜裡,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到了三叔和三嬸,還夢到了她爹崔耀宗,爹還是那個樣子,文質彬彬,突然她又看到了祖父祖母坐在中堂上,屋裡掛着紅色燈籠,賓客盈門……是三叔和三嬸結婚,三叔穿着黑色長袍,頭上戴着插着紅翎的寬禮帽,三嬸身上穿着大紅喜袍,頭上還蓋着紅綢緞的蓋頭,真美!

英子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今天遲到了!”英子一軲轆從牀上跳到地上,她突然愣住了,眼前不是她和三嬸的家,她聽到了一個老太婆的咳嗽聲,她還看到葉小姐站在門口的過道里抽菸,英子衝出屋子,“葉小姐,不,阿姨,俺怎麼到了這兒?”

葉小姐聽到英子的聲音,她急忙擡起她纖細的手指胡亂劃拉了一下她的臉,她轉過身,她蹲下身子,她的臉上明顯掛着眼淚的痕跡,“英子醒啦?!”

“俺上班遲到了!”英子着急的樣子讓人可憐。

“今天下雨,休息一天!”葉小姐擡起頭看着窗外,窗外的風帶着豆大的雨點敲打着窗戶。

“您把俺怎麼帶到了這兒?”英子滿臉疑惑,“俺怎麼會不知道呢?”

“你睡的太沉,他們把你搬到牀上時你都沒醒來,真好,你們能睡得那麼踏實真好……”葉家祖母從屋裡慢慢走了出來,她一邊說着,她一邊擡起頭看着英子,她渾濁的眼神裡滿是憐憫。

“英子,以後你就住在這兒吧!”葉小姐故意用漫不經心的眼神看着英子,微微一笑,“你三嬸已經交不起房租了,她說把你寄養在我們家,如果你還想去捲菸廠上班,以後你自己去,可以嗎?”

“我三嬸以後住哪兒?”此時此刻英子只關心她三嬸楊玉的情況。

“她去了鄉下,以前她也曾住過鄉下不是嗎?”葉小姐背過臉去,她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又使勁吐出來,煙霧瞬間遮蓋住了她那張憂傷的臉。

“嗯,她在鄉下就住在我家,不,那兒也是她的家,因爲她是三叔的媳婦。”英子嘴裡話很誠實。

“對,她以後和你三叔住在一起,以後她們再也不分離,以後他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以後暫時住在這兒,住我們葉家……”葉小姐一邊說着,一邊邁下樓去,她不敢看英子那雙單純又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似乎還有好多問號,那一些問號她無法回答。

昨天,葉小姐就接到了消息,楊玉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槍下。崔耀宏也已經犧牲大半個月了,只是大家還沒有來得及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楊玉,沒想到,昨天楊玉在去平度的路上遇到了鬼子掃蕩,爲了掩護老百姓,她獻出了她二十七歲的生命。楊玉犧牲之前雖然沒有暴露她自己的任何信息,大家爲了安全,還是連夜把英子轉移到了葉家。

同時葉小姐知道,英子必須繼續留在了頤中捲菸廠工作,這是楊玉和崔耀宏一手建起的聯絡線,不能斷了,那樣更對不起楊玉和崔耀宏的心血,只是苦了英子。

年幼的英子卻沒有感覺到苦,她每天都有一個希望,希望三嬸楊玉有一天突然回來,回來把她從葉家接走,這個希望一直支撐着她堅持留在青島。直到青島解放,英子也沒有等來她三叔和三嬸,這是後話。

英子繼續把菸廠裡單師傅的話轉給葉小姐,她不知道她從菸廠帶出的每句話都是絕密情報,也是抗日取得一次次勝利的關鍵。

大家不敢把這些話告訴英子,也不敢大張旗鼓地表揚英子,主要怕英子危險。

葉家祖母的生日到了,農曆五月初七,在這天,葉小姐沒讓英子去上班,她給老太太買了新衣服,她也給英子買了一條漂亮的裙子。弟弟妹妹突然變得很乖,他們好像知道今兒是葉家祖母的生日,必須謹慎小心,不能惹老人生氣。

葉家祖母也低聲囑咐他們說:“你們英子姐姐不容易,她工作很累,每天要掙錢養着大家……”也許是老太太的絮絮叨叨起了作用,新麗新菊新新看英子的眼神不再陌生,多了崇拜,還有無話不說。

新麗不僅懂事長得還像花兒一樣漂亮,老太太喊她“老大”,似乎她沒有名字。“我有名字,我叫新麗,是葉小姐給起的名,好聽吧!”新麗歪着頭,呲着一對虎牙,美滋滋地看着英子,“俺跟祖母說過好幾遍了,不要喊俺老大,她似乎老了,記性不好,也許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稱呼俺,哈哈……英子姐,祖母說你的手好巧,祖母說我們刮破的衣服都是你給縫的,你還在碎的地方繡上花,我們都喜歡!英子姐,俺也想去工作,俺也想掙錢養家……”新麗比英子小一歲,她要比新菊和新新懂事,她看英子的眼神裡充滿了羨慕,還有對工作掙錢的憧憬,“祖母說我們吃的飯是你掙得錢買來的,是嗎?上班累嗎?你爲什麼很晚回家,你睡覺很死,我們想拽你起來,大家一起玩,你似乎不知道,如果被祖母看到,她會偷偷扭我們的胳膊,很疼,她說我們不長良心……”

老二新菊說話“叭叭”的,“俺叫新菊,聽祖母說俺來到葉家時還不會走路,沒有爸爸媽媽,葉小姐說俺的名字順着姐姐一個字,俺生在秋天,所以取了菊,菊花的菊……”

新麗看看在樓道里玩木馬車的新新對英子說,“去年你來到我們葉家只住了四天,你走了後祖母天天唸叨你,尤其罵我們的時候,她說,希望你們跟那個英子學學,她那麼懂事,還會針線,還會幹活,本來俺想歇歇,讓她伺候你們這羣野孩子……”新麗學葉家祖母說話的口氣真像,大家不由自主笑了,笑得好開心。

“弟弟叫新新,祖母說沒有好名字給他,可是,葉小姐說這個名字比任何名字好聽,他也沒有父母,葉小姐說他是她在馬路上撿來的……”新麗嘴裡說着,她臉上的表情凝重,“他是可憐的弟弟!”

英子沒有說話,在她第一次來到葉家之前,三叔崔耀宏已經告訴她葉家的具體情況,她已經在心裡接受了葉家的所有人,葉家祖母雖然喜歡嘮叨,甚至有時候還罵人,其實她是一個好人;葉小姐也是好人,雖然她的外表很迷惑人,尤其迷惑男人,可她心裡的善良與真摯是藏不住的;眼前的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們真的可憐,她們那麼小就變成了孤兒;還有一個霸佔着一間臥室的那個大哥,英子沒有和他正面打過交道,更沒有看清他的臉,他的出生一定也很值得可憐,也許像她一樣有家不能回。

樓下傳來了吵鬧聲,英子擡起頭,大妹新麗拉起新菊跑到了窗戶前,她們把半個身子探出了窗戶外面,突然她們又縮回了身子,她們滿臉驚慌地看着英子說,“英子姐,葉小姐和大哥又打起來啦!”無論是當着葉小姐面,還是背地裡,新麗新菊都這樣喊葉小姐。

英子不明白新麗新菊嘴裡話的意思,她急忙奔到窗前,她的眼睛投向窗臺外面,樓下草坪上站着氣急敗壞的葉小姐,還有一個穿着西服的、瘦弱的、高大的男孩,男孩個子幾乎與葉小姐一般高,只見這個男孩的雙眸明亮而清澈,沒有一絲雜質,恰如熠熠生輝的星辰;他眉目清秀,膚色乾乾淨淨,似乎沒有染上世俗的煤煙氣。他滿臉氣憤,他滿嘴帶刺,刺刺扎心,“你說我不回家?我爲什麼不回家?難道你不知道嗎?爲什麼?因爲你,你能說你每天都在做什麼工作……”

“閉嘴!今兒是你祖母生日,大家都在家裡,你至少應該回家看看把你一手養大的祖母!你越學習越變傻了,爲什麼?腦子進了漿糊嗎?”葉小姐很生氣,她的嘴巴都氣歪了,“你看看你,媽媽的話你都聽不進去了嗎?你覺得你翅膀硬了是嗎?”

“好,你說你是我媽媽,那我問你,我爸爸呢?”

“你,你爸爸死了!”葉小姐使勁跺着腳丫。

“你只會說他死了,也許你都不知道哪個男人是我爸爸吧!?”

“啪”一記耳光狠狠打在那個男孩的臉上。

男孩回頭看着葉小姐,他滿眼是憤怒,他一轉身,“蹬蹬蹬蹬”,他的身影瞬間被風帶走了。葉小姐抱着腦袋,她慢慢把身子蹲在草地上,她的雙肩在顫抖。

“葉小姐哭了!”新麗和新菊拉起走廊的新新衝下了樓。英子沒有動,她不知道她怎麼去安慰葉小姐,她更不知道讓葉小姐知道了她看到了樓下那一幕,葉小姐是不是會更難爲情?那個男孩難道真的是葉小姐的兒子?難道三嬸和三叔也在編故事?不可能呀,三叔和三嬸都是好人,他們決不會用故事騙人。

英子轉身準備去廚房,她一轉身,她幾乎與葉家祖母撞個滿懷,葉家祖母長長嘆口氣,老人嘴裡低低埋怨,“昧良心的東西,沒有長良心的白眼狼,我曾囑咐她不要太善良……”

英子急忙扶住葉家祖母顫抖的胳膊,“您不要生氣,俺知道阿姨是好人!”

葉家祖母儘量擡直身體,她勾着眉毛,“英子,你可能長大了,你懂事,可是,新修比你還大兩歲,他怎麼那麼不懂事呀!”

“新修!”英子知道葉家祖母嘴裡的這兩個字是屬於那個男孩的。

“他的父母被日本人殺了……他出生在東北奉天,他父親是一名軍人,曾在張學良手下做事,那年他三歲多幾個月來到我們葉家,如果當年他五歲就好了,他也許能記事,能記住他父母的樣子……唉,這話說起來有點長,新修從一歲多點就跟着你三叔崔耀宏,對,就是那個年輕人,他從東北把新修抱到了河北,後來,因爲那個年輕人要去古北口戰場,就把新修交給了嫚,那個時候新修除了牛奶什麼也不吃,爲了新修,你阿姨去討好有錢人,討好別人只是爲了那一桶桶的奶粉……”葉家祖母的話裡滿是心酸與無奈。新修的故事英子的的確確聽她三嬸楊玉說過,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新修與三叔崔耀宏還有如此曲折的緣源。

飯桌上,葉小姐把她臉上的難過收了起來,她換了一副笑臉,也許她心裡一直在流淚,但,英子的的確確看到葉小姐在笑,她笑得很好看。

飯桌上整整齊齊擺着四個菜:一盤黃花魚,六條,每一條比一根菸長不多少;一盤紅燒土豆,多了幾片肉;一盤西葫蘆炒雞蛋,綠黃相見,很誘人;中間是一碗湯,是冬瓜湯,湯裡面漂着幾個蝦皮和幾縷薄薄的紫菜;還有七碗麪條。

“我,我好久沒有在家吃飯了,有點,做母親有點不夠格,做女兒不孝!”葉小姐伸出雙手慢慢端起桌上的一碗麪條,抱在她的胸前。英子看到葉小姐的雙手在顫抖。

今兒新麗新菊新新都很懂事,他們都沒有先動筷子,似乎他們一下子長大了,他們用單純、又嚴肅的小表情看着葉小姐。

少頃,葉小姐的眼睛裡慢慢溢出淚水,她溫和地看着葉家祖母,她聲音哽咽,“媽,謝謝您,謝謝您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們養大!”

“嫚,咱們不等等新修啦?”葉家祖母滿眼溼潤,“咳,你做的事是對的,沒有錯,只是,嫚呀,你應該把他父母的事兒早點告訴他!”

“媽,您不知道這個孩子的性格,他性格暴躁,還目空一切,萬一,萬一告訴他,他父母是被日本人殺害的,他如果做出什麼傻事,我不僅對不起崔耀宏對我的信任,更對不起孩子的父母,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的生命延續,更是父母的希望,希望他們好好活着,快樂地活着……”

英子垂着頭,她已經明白葉小姐爲什麼去承受新修的蔑視和侮辱,是爲了保護他。那個新修真是一個傻瓜,一個可惡的傻瓜,英子心裡氣憤填膺,她想如果有機會遇到新修,她一定狠狠說說他。

葉家祖母的生日聚餐不歡而散。每個人臉上都布着氤氳。

第二天,英子準備去上班,她休息了一天,是因爲葉小姐給她請了假,日本人扣了英子兩天的工錢,那麼英子必須白乾兩天才能繼續留在捲菸廠工作。葉小姐替英子簽了字。葉小姐明白,英子在捲菸廠上班不是單單爲了那點點工錢,是爲了抗戰的需要,必須保住英子捲菸廠的這份工作。

天矇矇亮,整個市區被日本鬼子的集合聲吵醒了,鬼子開始換崗,刺耳的哨音和他們腳下的大皮鞋聲穿梭在大街小巷。

睡夢的人們無可奈何地睜開眼睛,他們已經習慣了那種刺耳的聲音,有的人把那一些聲音當做了鬧鐘。

平民區的人們無精打采地走出陰暗潮溼的小屋,街道上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蹣跚的腳印沿着坑坑窪窪的石頭路朝前走着,他們有的去煤場,有的去棉紗廠,有的去機械廠,還有的去罐頭廠。他們一個個喉嚨裡吞嚥着自己的口水,那是飢餓的樣子,他們都不敢大聲說話,又癟又硬的肚皮裡發不出響亮的聲音,有氣無力。日本人的機器榨取了他們的血液,甚至是筋骨上的肉,男人的上身沒有衣服包裹,只有一條破爛不堪的褲子遮住他們竹竿一般的兩條腿,他們身上筋骨就像腳下的石頭路那樣高低不平。

行屍走肉般的生活、稀裡糊塗的生活瞬間被黑暗吞噬,時光毫無蹤影地在生與活之間蹉跎,不知前面是墳墓還是天堂?

夜晚,街口破爛不堪、髒水滿地的小酒館是他們某一些孤獨人的歇腳地,他們享受着酒的麻醉,在麻醉中尋找酒精的刺激。成年的勞累讓他們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意義,有的人掙錢是爲了添飽肚子,有的人就是爲了那口酒,讓高度數的酒精的灼熱刺激他們的神經,忘記飢餓與勞累,忘記所有憂愁與困苦。

一個男孩的腳步穿梭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裡,穿梭在髒兮兮、冷冷清清的酒館之間,他的一雙圓眼睛在四處張望,他的身後跟着一條半大的小狗,搖着小尾巴,邁着細碎的小腳步。

一個男孩,一條狗,形影不離。

酒館裡,幾個醉鬼離開的地方殘留着幾粒花生米,男孩急忙走過去,他把那幾粒花生米小心翼翼、一粒粒撿起來放進嘴裡,那隻小狗擡起頭看着它主人的嘴,男孩把嚼成泥的花生醬放在他手心裡,小狗小心翼翼舔舐着男孩的手心,男孩“咯咯”地笑着,他一邊扭轉着身體,“黃丫頭,癢,癢……”

困苦不堪的人滿肚子的無名火被酒精點燃了,有的醉鬼向男孩吼着,“喂,你們有錢人養狗,還,還用別人的食物喂……嚼着舒服嗎?”

“是你們,不,這一些花生粒是那些人不要的,是俺撿的!”男孩用簡單的語氣反駁,他覺得自己無理,所以語氣飄忽無力。

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三章仇與忍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九章憂與慮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章 靜與動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十四章雲與煙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章感與悟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章 冷與凍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章 冷與凍第九章憂與慮第九章憂與慮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章 冷與凍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四章雲與煙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章感與悟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五章 陰與霾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一章 生與活
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十五章 憶與年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三章仇與忍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章感與悟第九章憂與慮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章 靜與動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章 靜與動第二十一章花與情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章 靜與動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九章世與願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十四章雲與煙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九章世與願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十章 冷與凍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七章忉與懵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四章雪與雨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十六章危與險第八章 憧與憬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七章心與信第二十六章恩與憎第七章 醉與疼第二十章感與悟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十一章 餓與淚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六章 氤與氳第二十二章慎與悸第三章仇與忍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三十章韶與曙第十章 冷與凍第七章 醉與疼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二十五章惆與悵第十章 冷與凍第九章憂與慮第九章憂與慮第十八章恨與痛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三章 黑與白第十章 冷與凍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九章晰與惜第六章 氤與氳第十四章雲與煙第二十八章憾與漣第九章憂與慮第二十章感與悟第 十二章怕與驚第二十四章 噯與滄第五章 陰與霾第一章 生與活第二十三章潸與然第一章 生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