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世與願

孔閱先的到來給了英子很大的依靠,她沒想到還有人在這個時候來到葉家幫忙,她心裡似乎吃了定心丸,她不再着急,不再不知所措,但,她臉上的淚水依然無法抑制,“俺這就去做飯,俺一切聽您的!孔伯伯。”

新新聽到院子的聲音跑出了書房,他擡起小臉,滿眼小驚愕地看着孔閱先,眼前的老頭一身髒兮兮的長袍,灰色的頭髮遮在一頂破帽子下面,遮不住的頭髮在耳朵四周向外扎煞着;一雙大眼睛,寬寬的眼角,有點像圖畫書裡的關公,又像張飛,但,比張飛好看,滿眼溫和,給人親切感,“您是誰?您是來看俺祖母的嗎?”

“是,俺是你祖母老家的一個朋友!”孔閱先擡起他的大手撫摸着新新的小腦袋,“帶伯伯去看看你們祖母可以嗎?”

新新歪着小腦袋看看英子,英子向新新點點頭。

“好!您跟俺來吧!”新新一邊說,他一邊帶着孔閱先上樓。

孔閱先跟着新新走進了葉祖母的臥室。

孔閱先擡起一雙大眼睛往老人的牀上看着,他的全身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只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牀上,緊緊閉着眼睛,皺着眉頭,模樣沉靜;她身上衣服整潔,像是被熨斗剛剛熨過似的,老人鞋子襪子已經周正地穿在腳上;老人從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呼呼呼”,那絕不是睡着了打呼嚕聲音,那是老人將死在殃氣。

孔閱先心裡很清楚,葉家祖母不可能再醒來,想到這兒悲從心裡來,淚水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雖然他與葉家沒有什麼交際,除夕夜裡那十個餃子讓他記住了葉家,記住了英子,此時此刻他難過的心情無法形容,這麼多年葉家靠着這個老人撐着,老人一旦離開,葉家這一些孩子怎麼辦呀?淚水順着孔閱先的臉流着,瞬間流出了兩道淚痕。

英子熬了一鍋玉米粥,家裡最好的食物就是玉米碴子。

英子讓新麗帶新菊和新新到書房裡去吃飯,然後她單獨盛了兩碗稠的用托盤送進了葉祖母的臥室。

聽到英子的腳步聲,孔閱先急忙擡起襖袖飛快地劃拉一下臉,他一邊從英子手裡接過那碗玉米粥,他一邊故意輕鬆地笑了笑,他又低下頭聞了聞,“真香唉!英子,讓你祖母多睡會,你去和弟弟妹妹喝粥吧!”

“嗯”英子一邊答應着,她一邊把她手裡的另一碗粥放到了葉祖母牀邊的桌子上,“孔伯伯,待會俺祖母醒了您喊俺,俺喂祖母吃!”

孔閱先想說什麼,他什麼也沒說,他只點了點頭,“好!”

英子出去了,她去找新麗新菊和新新。

書房裡,新麗正在收拾新菊和新新喝完粥的空碗,她見到英子走進來,她急忙放下手裡的碗,她淚眼汪汪地撲向英子,“英子姐,祖母她怎麼樣了?”

英子也不知葉祖母的具體情況,她只知道葉祖母在睡覺,“那個拉二胡的老頭看護在祖母身邊,不會有事!放心吧,也許,祖母睡一覺就會醒來了,也就好了。”

英子見過她祖父過世的情景,祖父一直想說話,又說不出來,他兩雙眼睛使勁瞪着……而葉家祖母的眼睛閉着、張着嘴喘着氣,似乎與睡着了沒有什麼兩樣。英子可以斷定葉祖母還活着。

“祖母她不吃飯了嗎?”新麗不放心地繼續追問,她似乎把一切希望寄託在了英子的身上了。

聽了新麗帶淚的話,英子心裡也很難過,“新麗,你先不要着急,待會兒祖母醒了,俺再把粥給她熱熱……”

“俺生病時,祖母說多喝熱水,多撒幾泡尿就好了。”新新天真的話逗樂了他一旁的新菊。

“閉上你的嘴巴!”新麗朝着新菊發火,“祖母病了,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新菊很委屈,她一下竄到英子身邊拽起英子的胳膊,“英子姐,新麗總欺負俺,俺……”

英子知道新麗的善良,更知道新麗與葉祖母的感情,新麗剛會走路就來到了葉家,她已經把葉祖母當成了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老人生病她怎麼能不難過?看着新菊沒心沒肺、無憂無慮、有說有笑,她自然看不慣。

英子掙脫新菊的手,“你去帶着新新看書畫畫吧!你們兩個人不要走出書房,待會兒還會有人來,家裡夠亂了,你們也不要添亂,更不要大聲吆喝,不要把鬼子引來,鬼子可殺人不眨眼呀!”

英子的話嚇得新菊只吐舌頭,她沉默了。

英子看看新菊,她又看看可憐兮兮的新新,她想,如果葉祖母真的死了,我該怎麼辦?我白天去捲菸廠上班新麗她能照顧好新菊和新新嗎?新菊和新麗脾氣秉性各異,常常無緣無故吵架,不是葉祖母震懾着,葉家房子屋頂都會被他們掀了。

“我去洗碗!”英子從桌上抓起三個空碗,她轉身準備去廚房。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了吆喝聲,還有黃丫頭低低“唔喔”聲。

“新麗,你去看看,不認識不要開門!”英子知道黃丫頭沒有叫,來人一定是它認識的人。

新菊往外探探她的頭,“誰來了,是宋先生嗎?他帶了好吃的嗎?”

“新菊,無論誰來,都不要走下樓,更不要走出書房,這幾天鬼子的巡邏隊在街上轉悠……把書房們從裡面關上,你看好了新新,你是姐姐,給新新做個榜樣,俺不叫你,你們就不要開門,有好吃的俺給你們送進來,好不好?”

“嗯”新菊一邊點頭,她一邊飛快地關上了書房的門。

把新菊和新新安頓好了,英子抱着碗走進了廚房。這個時候,英子沒有任何心情顧及院門外的事情,她的心事只在葉家祖母身上,她耳朵時刻聽着二胡老頭的招呼,哪怕是他的一聲嘆息在她聽來都是雷聲。

新麗走下樓來到了院子,她慢慢靠近院門口,院門外站着吳窮又高又瘦的身影,他手裡晃着一個破衣服,那件衣服裡鼓鼓囊囊的。

新麗認識吳窮,吳窮三天兩頭出現在葉家門口,有時他會給黃丫頭丟下幾根骨頭,問他哪兒來的?他說是在飯店後院垃圾桶裡撿來的。新麗沒有朋友,她也很少出門,她經常去的地方就是開水鋪子朱家。

朱家老頭很好,說話嗓音很輕,似乎怕驚嚇着外人,可他對他的兒子很兇,好像他兒子就是他的死對頭,他們爺倆見了面就吵。朱家兒子三十左右的歲數,在棉紗廠上班,他經常有事無事帶着一個女人在街上轉悠,他身邊的女人經常換,就是沒有一個願意嫁給他做媳婦的,不是朱家兒子醜,反而他一表人才,油頭粉面,最大缺點不務正業,今兒上班,明兒歇着,一天打漁三天曬網,他在棉紗廠是一個燒鍋爐的,他很好地繼承了他老朱家的手藝。燒鍋爐的本來是臭汗煤灰滿臉,他卻非常乾淨,聽說他跟一個日本女人很好,又聽說那個日本女人是面紗廠廠長的女兒,那個女人已經嫁人,她的丈夫是一個軍人,她不甘寂寞,就這樣勾搭上了帥氣的朱家兒子。朱家老太婆很少在她家開水鋪子出現,不知她在後院忙什麼?朱家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女兒已經嫁人,還有一個小兒子那年在火車道失蹤,至今沒有消息,聽說是被鬼子殺害了,有的人還說是被八路軍游擊隊救了,不知哪個消息是真?那個消息是假?反正四五年過去了,朱家小兒子至今毫無消息。

除了朱家,新麗還認識吳窮一家,新麗害怕吳窮的後母,每次去柳巷子打開水她都垂着頭,她的腳步貼着牆根匆匆而過,但她不害怕吳窮,吳窮經常幫她,有時候見她拿着暖瓶很吃力的樣子,吳窮也不說話從她手裡抓過暖瓶,然後幫她送到葉家門口。

“吳窮哥!”今兒,新麗見了吳窮有點害羞,她仰着脖子看着吳窮的眼睛輕聲細語地喊了一聲。

“這個給那個老頭!”吳窮滿臉嚴肅,他一邊說,他一邊晃晃他手裡的包裹,“他讓俺去買的,有燒紙,還有幾個包子,還有幾塊骨頭俺撿來的!”

吳窮很誠實,說話也不拖泥帶水,新麗非常欣賞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頭。

“俺給您開門!”新麗一邊說着,一邊上前抓起了頂門槓子,她把頂門槓子從兩扇院門上抽了下來,“吳窮哥,您,快進來吧!”

吳窮把他手裡的包裹甩打在他的肩膀上,他一邊準備上樓,他一邊回頭看着新麗問,“英子在家嗎?”

新麗點點頭。吳窮的腳步猶豫了,他把他手裡的包裹遞給了新麗,“那個老頭在你們家吧?”

新麗又點點頭。

“好,把這個給他,他一看就明白了!”吳窮說完一轉身“蹭蹭”到了院門口,他又回頭看着新麗,“有事你在街口喊一聲,俺一會就到!俺去開水鋪子等着!”

“嗯”聽了吳窮這句話新麗心裡暖暖的。

看着吳窮的身影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路口,新麗的腳步慢慢退回了院裡,她把院門重新插上。

“新麗,誰呀?”英子在樓上往下看着新麗,她看到新麗懷裡抱着一個包裹,她又問,“誰呀?走了嗎?他拿來了什麼?”

“是吳窮!”新麗嘴裡喃喃細語,她臉上瞬間飄過一抹彩虹。

“他有事嗎?是不是又拿來了豬骨頭?你就放牆根下吧!”英子一邊說,她一邊轉身走近了葉祖母的房間。

孔閱先坐在葉祖母牀前的桌子旁,他正皺着眉頭想心事。

英子悄悄推門進來了,“老伯,俺祖母還沒醒嗎?”

孔閱先點點頭,他擡頭看了英子一眼,“英子,那個醫生說什麼時候來?中午吃飯的時候嗎?還有兩個小時!唉!”

“新麗是這麼說的!”英子小心翼翼看着孔閱先的臉,老頭的臉上掛着淚痕,臉色很凝重,似乎滿腹心事。英子心裡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英子姐,那個,那個醫生來了,還有宋先生也來了!”突然樓下傳來了新麗的驚呼。

孔閱先“騰”站起身,他擠過英子身邊邁出了房間,他向樓下院門口看過去,只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帶着一個清瘦的老頭邁進了院子,他們腳步匆匆。

“孔老弟嗎?好久不見……”宋先生擡頭看到了孔閱先,他急忙擡起手打招呼。

孔閱先急匆匆邁下樓走到了宋先生和肖醫生面前,他滿臉疑惑,他皺着眉頭,眼前站着的宋先生模樣似乎在哪兒見過,在哪兒?他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孔閱先認識肖醫生,也是前幾天通過家興三哥剛剛認識的。宋先生的名字他早有耳聞,沒見過,此時一身長袍、一副眼鏡、文縐縐的宋先生怎麼這麼面熟?

“您是?!”孔閱先目不轉睛地端詳着宋先生的臉,這張臉似乎他很早就見過了,一定見過。

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藏在一副眼鏡的後面,溫和的笑容扯開眼角皺紋,兩片不厚不薄的嘴脣,一圈不長不厚的鬍鬚,一個敦厚又溫文爾雅的微笑,“您好,謝謝您孔老弟!”宋先生迅速擡起一隻手扶扶他鼻樑上的眼鏡,然後他又迅速向孔閱先伸出兩雙手。

孔閱先再次皺皺眉頭,他真的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宋先生,眼前的宋先生似乎對他也很熟悉,還能直接喊出他的姓氏。

孔閱先突然張口結舌,“您……”

“聽新麗說有一個拉二胡老頭在葉家,俺猜想是您!”宋先生伸出雙手準備握孔閱先的手,孔閱先心裡一激動,他想起來了……孔閱先急忙把他的雙手在他的破長衫上擦了擦,他的手和宋先生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兩個人有千言萬語,都沒有說出口。

1928年宋先生在東北奉天教過書,1929年他曾帶領學生遊行示威,希望日本政府對張作霖的死負責,希望國民政府追究皇姑屯事件,以告慰因皇姑屯事件而死的所有人。孔閱先曾奉命帶領軍隊圍攻過宋先生的遊行隊伍,他沒有開槍。宋先生要求孔閱先帶他去見張學良,張學良沒見。從那以後,孔閱先再沒有見過宋先生,至今十多年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青島相逢,相逢的地方還是葉家,這讓孔閱先驚喜之外就剩下了激動。

“葉家祖母對俺有恩,俺應該來看看!”孔閱先知道眼前的宋先生不是一般人,當着真人面說話不能撒謊,但,隔牆有耳,他必須要小心。

“俺早就知道了您的事情!”宋先生一邊上樓,一邊對孔閱先悄悄說,“只是沒有機會相聚!”

宋先生的話一語雙關,孔閱先皺皺眉頭,家興三哥曾給他說過他們還有上線,這個上線是葉小姐的上線,也是揚玉與崔耀宏的領導,揚玉與崔耀宏犧牲後,就失去了這條上線。今天宋先生出現在葉家,這麼看來,宋先生一定就是葉小姐的上線。

“英子,不要哭!”宋先生看到英子站在樓梯口哭啼,他心裡也很難過,他嗓音哽咽,“好孩子,不要哭,你們祖母也許沒事!

“宋先生!您可回來了,俺祖母她……”英子一下撲進宋先生的懷裡,宋先生輕輕撫摸着英子的頭,“孩子別哭,有你的宋先生在!還有你的孔伯伯在,不要擔心!”宋先生一邊對英子說着,他一邊回頭看看孔閱先。

“葉家祖母在等你!”肖醫生看着宋先生的眼睛,“昨天她老人家說,她要等您!”

“嗯,俺知道了!”宋先生使勁咽咽嗓子,他的身體明顯有點顫抖。

“我說呢,她在等誰呢?原來在等你?”孔閱先聲音很小,“老人家就是不嚥下那口氣,俺不知她在等誰?”

孔閱先的話在英子腦子飛快地旋轉,她祖父死的時候也剩下一口氣,當父親給他說,您放心,一切有俺……祖父才閉上了他的眼睛,難道葉家祖母只剩下了一口氣,她不是睡着了?想到這兒英子緊跟着宋先生他們擠進了葉祖母的房間。

“衣服都穿好了?”宋先生滿嘴淚音,他彎腰低頭看着直挺挺躺在牀上的葉家祖母,他語氣再次哽咽。

“俺進來就這樣了,似乎是她自己在昨天就穿好了!她還讓開水鋪子老朱買了一口棺材,老朱說,年前,她讓老朱用她手上的戒指去換的……”孔閱先痛哭流涕。

“對不起呀,老人家!”宋先生“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英子“哇”放聲大哭。

門口偷聽的新麗聽到英子大哭,她也開始哭。

聽到英子和新麗的哭聲,新新衝出了書房,他身後跟着新菊,三個孩子跟着英子跪在葉祖母身旁大哭。

葉家孩子們的哭聲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

“老人家,俺來晚了,您,您放心去吧!俺會把您送到葉靜身邊……”宋先生跪着一步步走到葉家祖母牀跟下,他的嘴巴對着老人的耳朵輕輕細語,淚水在宋先生臉上流淌。

葉家祖母眼角滑過兩滴晶瑩的淚珠,然後她胸口跳了一下,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葉家祖母的死讓英子心裡的那個天塌了下來,英子放聲大哭,撕心裂肺地哭,擠壓在英子小小心裡的痛苦如傾斜的黃河水,淘淘不絕。葉祖母活着英子還有一個依靠,還有一個說說心裡話的人,她還能把她心裡對老家人的思念轉嫁給葉祖母,依偎在老人的懷裡,讓英子感覺到自己祖母的存在,而如今,就這樣,一個每天等英子下班,送英子上班的老人離去了,她就這樣匆匆離開了葉家。老人帶走了什麼?帶走了她的不甘心與無可奈何,她就那樣沒有等來第二天的天亮,帶着遺憾離去了,也許她的嫚在召喚她,還是她不放心她的嫚孤獨的留在那邊?她要去與她的嫚作伴。

樓下院裡傳來了吵鬧聲。棺材鋪子送來了一副簡單不能再簡單的棺材,棺材表面刷了一層油紅的漆,前面高後面低,只是木板不夠厚,朱家老頭弓着他的羅鍋背,嘴裡不停地埋怨,“看看,看看,怎麼能這麼糊弄呢?都是鄰里鄰居的,這板子是梧桐樹做的嗎?沒勁,沒勁!”

棺材鋪子的來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是的,這就夠意思啦,您老不知道,雖然算不上什麼好的木料,也不全是梧桐板子,至少還有幾根樑子是香椿木做的!”

孔閱先默默走到院子裡,他清楚老朱頭不是單單在埋怨棺材板的事情,他的心裡主要是埋怨這個世道。

“朱大哥,別計較了,湊合吧,都不容易!”孔閱先對朱老頭說。

“唉!”朱老頭搖搖頭,他扭身抓起一塊破布低頭擦拭着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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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走吧!”孔閱先向棺材鋪子的人擺擺手,他把對方送到了院門口外,然後他匆匆轉身往院裡走,他不經意地擡起眼角,他看到一個包裹放在樓梯口,包裹的一個角上露出幾張黃色的紙,黃丫頭臥在那個包裹旁邊一動也不動,它的耳朵耷拉着,它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來來往往葉家的每個人,似乎它很害怕,它已經知道了葉家發生了什麼,它聽到了葉家幾個孩子的哭聲,此時它也淚水盈盈。

孔閱先走過去,他一彎腰抓起地上的那個包裹,他慢慢打開,裡面是一捆紙錢,還有幾個包子,還有幾根豬骨頭,“這個臭小子,怎麼能扔在這兒?”孔閱先嘴裡埋怨着。

孔閱先把包裹裡的豬骨頭扔給了地上臥着的黃丫頭,他抓着包裹上樓,宋先生和那個肖醫生正在悄悄商量着什麼。只聽宋先生說,“肖醫生,如果,可以,把那幾個人帶出去,讓他們夾在送殯的隊伍裡!”

“葉家沒有幾個人,就這幾個孩子啊!”那個肖醫生嘆了口氣。

“孩子們不能出城,鬼子到處抓女孩子……”宋先生搖搖頭,“讓孔閱先再找幾個鄰居,你看怎麼樣?”

“鄰居沒有幾個願意在這個時候幫忙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都懂!”肖醫生無可奈何地咂咂嘴角。

孔閱先大踏步邁到宋先生跟前,“朱老頭想去送送葉家祖母,還有俺,再找個十幾歲男孩,也算葉家人吧,舉番俺來做!”孔閱先想到了吳窮,他知道吳窮不會拒絕幫助葉家的,“那個,那個老三也回來,俺已經通知他了!”

“老三?您是說花和尚家雲嗎?”宋先生很顯然認識家興三哥。

孔閱先點點頭,“他曾是葉小姐的男朋友,他是葉小姐唯一一個稀罕的男人。”

宋先生沉默了,他從崔耀宏那兒知道家興三哥家雲的存在。自從葉小姐犧牲後,他也曾想辦法聯繫家雲,至今沒時間碰頭。戰時緊張,聯絡站缺人,他不僅要去日照與大澤山交換情報,還要在青島發展進步青年參加抗日遊擊隊,這次,他還讓肖醫生通過黑市交易買到一些緊銷藥品,他正準備送到嶗山青保抗日部隊手裡。

家興三哥風塵僕僕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這個小夥子黑黝黝的臉色,一副清瘦的身板,還有一雙細細的眼睛。

正在院裡擦洗那口棺材的朱老頭聽到了院門口的腳步聲,他無意地瞥了一眼院門口,只見院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這個男人有一張英俊瀟灑的臉;另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看到那個小夥子讓朱老頭心裡一顫,他突然停止了他手裡的動作,他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個讓他熟悉的臉龐,他嘴角哆嗦,“煤球,煤球,是你嗎?”

跟在家雲身後的那個小夥子一愣,他也看到了朱老頭羅鍋的身影,“阿爸,您,您怎麼在這兒?”

“煤球呀,俺還以爲你……那年,葉小姐說,你還活着,俺才心裡踏實了,這麼多年,你去哪兒了?真的是你嗎?!”朱老頭痛哭失聲,他急急往前邁了幾步,他一下抓住了那個小夥子的胳膊,“讓俺看看你,俺家煤球,長高了,你這幾年好嗎?你阿媽,她自從你……她一直病歪歪的,都出不了門,快回家看看你阿媽吧!”

“俺知道,知道,三哥他們,已經把家裡情況告訴了俺,這次回來也準備回家看看您和俺阿媽!”

“三哥?三哥是誰?”老朱頭不知他的小兒子嘴裡說什麼,他狐疑地瞪大眼珠子。。

“那年,是三哥救了俺,從那以後,俺就跟着三哥啦!”煤球擡頭看看已經邁到樓梯口的家雲的背影。

朱老頭順着他兒子煤球的目光看過去,他看到一個高大又匆忙的身影邁上了二樓,他點點頭,“煤球呀,你的命是那個人給的,那,你以後就跟着他吧,以後不要惦記着家裡……”

“待會,如果有時間,俺回去看看阿媽,她還好嗎?那個,俺大哥在家嗎?”

“別提他,不務正業的東西,他在家俺就生氣,他害怕俺罵他,所以,他也不敢在俺眼前轉悠,俺也懶得管他的事……”朱老頭一邊嘴裡埋怨着他的大兒子,他一邊繼續抓住他小兒子的胳膊,“讓俺看看你,煤球呀,你的個子比你大哥還高,真好!”

“阿爸,俺大了,以後不要再喊俺煤球了,俺也有名字不是嗎?”

“對,你有名字,朱二!”朱老頭不好意思地擡起他的大手撓撓頭,“這名字也不好聽呀!”

“朱家瑞,是三哥給俺起的名字。”

“朱家瑞?!好聽好聽,俺家老二有名字啦!朱家瑞!”老朱頭喜極而涕,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你葉家祖母過世,家裡沒有大人,只有三個丫頭,還有一個小男孩八九歲,你們一定要幫幫忙呀!”

“嗯,這次回來就是,就是組織讓我們送送她老人家一程!”朱家瑞一邊對他爸說着,他一邊壓低聲音,“阿爸,葉家這幾日來來往往的人多,會有好事之人瞎猜測,您就說是葉家的遠房親戚~街坊鄰居不可能不打聽的,還有,不要告訴他們俺的事情,否則引來沒必要的麻煩!”

“知道,俺明白!放心吧,俺更不會說俺家朱老二還活着……”朱老頭嘴裡一邊說着,他一邊擡起襖袖擦擦嘴角,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的下巴頦上,粘溼了他一撮灰白的鬍子。

這個時候家雲手裡抓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上了樓,他顧不上去看宋先生和孔閱先,他直奔葉家祖母的房間。

“老人家,兒子來晚了!”家興三哥家雲突然跪在葉家祖母的面前,他一邊哭一邊說,“本來,除夕夜俺想上樓來見見您,又怕您見了俺想起葉靜,所以,唉,老人家,俺可以告訴您一個您一直牽掛着的事情……可是,俺萬萬沒想到您會這樣匆匆忙忙走了!本來俺想等打跑了日本鬼子,俺就替葉靜照顧您……”

孔閱先和宋先生他們面面相覷。宋先生沒見過家雲,單憑家雲一副俊朗的外表,他可以斷定眼前的青年男人就是葉小姐嘴裡的那個老三。

“俺是葉靜的丈夫,俺們雖然沒有舉行婚禮,雖然……”家雲哽咽着,“今天俺替葉靜來送您!”

家雲一邊說着,他一邊彎腰抱起葉家祖母,他慢慢轉身,他慢慢下樓,他慢慢把葉家祖母放進了院子裡的棺材裡。

英子帶着新麗和新菊新新跪在棺材旁邊大聲嚎啕。黃丫頭很懂事,它也跪在英子身旁,它嘴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個聽話又懂事的孩子。

正月初四的天氣很混沌,天空就像被煤灰泡着,透不出一絲陽光,風不大,卻很冷。天氣好像知道人世間的傷痛,隱藏起它的色彩,雲兒戴上了孝袖,一溜溜黑雲旋轉着它的哀樂,盪漾在青島的上空;遠處,傳來火車的低鳴,聲音也許太遠,只聽到了嗚咽聲;近處,啤酒廠的煙筒裡冒着濃濃的煙,長長的煤煙伴着風飄得很遠很遠,就像一根長長的黑絲帶;街道上行人依舊腳步匆匆,他們已經習慣了死人,聽慣了哭聲,這個世道餓死的滿路躺,何況是年老病死的。

柳巷子的四鄰聽到葉家院子裡傳出的哭聲,他們明白了,那個葉老太太死了,他們也只是爲葉家嘆息,有的人還悄悄嘀咕,沒想到葉家還有這麼多親戚?沒想到葉家老太太還能有一副棺材入殮?

靈子母親也已經聽到了從葉家傳出來的哭涕聲,她心裡也很悲哀,她心裡也知道,葉家老人本可以不這麼匆匆離世,可以安度晚年,可是,老人在苦日子裡掙扎,也在苦日子裡抹眼淚,也在苦日子裡餓肚子,這都是日本政府作孽呀,中國老百姓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爲什麼自己國家政府會做出這麼違背天理的事情?老人活着時,因爲要省下飯給四個孩子吃,就偷偷吃煤灰渣,她見過幾次,她可憐老人,她偶爾給老人送點米飯,綠豆,老人知道感恩,中國新年還給她家送了十個餃子,今兒老人過世,她卻拿不出任何東西,家裡小糧缸已經見底,只有幾塊硬鍋巴和幾根酸白菜還要留給靈子和靈子哥哥吃。靈子哥哥白天不敢停留在家裡,只有晚上纔回家,這是什麼世道呀?日本人也怕日本人。

靈子母親翻箱倒櫃找出幾塊黑布,她把幾塊黑布剪了幾剪子,簡單地縫了縫,然後她踮着腳出了門,她的腳步慢慢靠近葉家,她在葉家門口徘徊。

宋先生把英子喊到他身邊,他看着英子哭腫的眼泡子,“英子,明兒你祖母出殯,你和弟弟妹妹留在家裡,不準出門!”

“不,不,俺要去送送葉祖母……”英子又開始流淚。

“英子,本來想讓你去,只是,日本鬼子見了女孩就抓,所以,你要聽俺的話,暫時留在家裡,以後有機會,宋先生帶你們一起去爲葉祖母和葉小姐上墳……”宋先生語氣再次哽咽,他不知道他應許英子的話何時才能兌現,眼目前他也只能這麼說。

朱老頭看到葉家柵欄門外一個女人在徘徊,他走近院門口,他把一雙眼睛從柵欄門縫隙送出去,他認出了那個站在葉家門口的女人,是葉家的鄰居,日本女人。朱老頭擡起頭,他狠狠瞪着那個日本女人,他聲音沙啞,他沒好氣地吼着,“你,你有事嗎?

靈子母親把幾塊黑布從門縫裡塞了進來,她也不說話,她習慣了別人用這種口氣與她喊話,她沒有辯解的勇氣,因爲,畢竟是自己國家發起了侵略戰爭,畢竟是日本政府讓中國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慚愧,她更羞愧,她無臉面對中國老百姓。

“這是什麼?”朱老頭的口氣依然鋒利。

靈子母親繼續沉默,她面向着葉家院子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靜悄悄地離開了。

朱老頭抓起那幾塊黑布看了看,他轉身把手裡的黑布交給了他兒子朱家瑞,朱家瑞從他父親手裡接過去遞給了家雲,“三哥,你看,這是那個日本女人送來的!他們在中國住時間長了,知道咱們的風俗!”

宋先生三步兩步邁到家雲身旁,“我們正愁沒有孝布呢。還有孝服不知從哪兒租借?”

“宋先生,您就是開書店的宋先生,是嗎?”家雲直視着宋先生的臉,“我布包裡準備了孝服!”

“太好了!”宋先生點點頭,“接到肖醫生電話俺匆匆回了青島,什麼也沒準備!”

“老三,今兒咱們什麼也不要說了,以後有機會再坐下慢慢聊,咱們進屋先研究一下出城的事情!”宋先生拉着家雲和孔閱先進了內屋,院裡剩下朱家瑞盯着院門口的動靜,朱老頭找來一個破盆,他引導着英子他們在火盆裡燒紙錢。

葉家祖母出殯這天,徐豪辰來了,他趕着馬車來了,他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塵僕僕。

兩年沒見,徐豪辰似乎蒼老了許多,鬍子拉碴的,不是徐豪辰喊了一聲英子,英子幾乎沒有認出他。黃丫頭記性很好,它聽到一個熟悉聲音喊英子,它一下從牆旮旯裡跳了起來,它圍着徐豪辰來回轉了好幾圈。

“英子,俺是,俺是那天把你從掖縣送來青島的徐叔叔呀!”徐豪辰看着眼前像柴火棍一樣乾瘦的英子,他鼻子酸酸的,他真想把英子抱進懷裡,他盡力剋制自己,“英子想家嗎?”徐豪辰想,只要英子說想家,他就馬上把英子送回萊州掖縣的崔家大院,誰也無法阻止他。

英子搖搖頭,她的眼淚再次止不住了,她輕輕喊了一聲,“徐叔叔!”

“是趕車的師傅嗎?”宋先生走近徐豪辰。

徐豪辰扭臉看看宋先生,宋先生正看着他搖頭,意思是不讓徐豪辰說話,徐豪辰有點生氣,他沒好氣地喊了一聲,“俺的馬車不是白用的,不給好價錢,俺就不伺候!”

徐豪辰心裡有火,今兒看着眼前的英子與兩年前有着天壤之別,英子臉上少了無憂無慮的快樂,多了一層凝重、生活的困苦與無奈……他真的很難過,更多的是他對英子的可憐。同時,徐豪辰也想起了崔耀宏和揚玉,畢竟他與崔耀宏在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之久。

“好說,好說,徐師傅咱們屋裡聊!”宋先生把徐豪辰從院子里拉進了一樓客廳。

“她不欠咱們的,那年俺從掖縣把她拉到青島,俺就覺得不應該呀,看看,看看兩年多了,這個孩子不僅沒有長個子,還瘦了好多,她母親把她交給我們時,起碼是白胖胖的……”徐豪辰聲音裡帶着埋怨,他嘴裡喊着,“崔耀宏,崔耀宏他們兩口子,唉……這是做的什麼事兒?”

“崔耀宏開始已經想到了,他想到了青島不是孩子的樂園……”宋先生搖搖頭,“英子願意留下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再說,她與葉家的感情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得清的……”

“她還是一個孩子呀!”徐豪辰嘟囔着。

“抗日遊擊隊裡十一二歲的孩子也有,他們吃的苦不比英子少!英子這樣做也是爲抗戰盡一份她自己的力量,她只希望有一天新麗新菊新新能有學上,有飯吃,她願意留下來!你以爲她回掖縣就會快樂嗎?會自由嗎?錯了,掖縣的情況更糟糕,日本鬼子已經封鎖了所有街道和糧田,農民自己種的糧食無法收成,老百姓已經在吃樹皮啦!爲什麼掖縣鄉民參加抗日遊擊隊的多,只因爲他們心裡有一個希望,只要打跑日本鬼子,就會有糧田、有糧食、才能吃飽飯!”

徐豪辰沉默。近段時間日本鬼子的猖狂他已經見過了,宋先生的話他無法辯解,更無法改變英子的窘況,也許宋先生的話有道理,那個家興和英子同歲,他已經是一名抗日老戰士了。

“來,徐師傅,俺給您介紹一下,這是家興三哥家雲!”宋先生把站在窗戶旁的家雲介紹給徐豪辰,他又扭臉看着徐豪辰對家雲說,“這是徐豪辰,是家興的戰友,更是朋友。”

“奧,宋先生您不用介紹,俺們在年前已經匆匆見過了!”家雲伸出雙手握住徐豪辰伸過來的雙手。

徐豪辰使勁握着家雲的一雙大手,“聽說您去了河北,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真不愧是神出鬼沒的花和尚家雲!”

家雲苦笑了一下,“前天夜裡剛剛回來,昨兒孔大哥找到俺,把葉家事情告訴了俺,俺丟下手裡的事情趕了過來,……徐師傅,俺四弟說您是神槍手,更是他和新修的師父,沒想到您還是一個車把式。”

徐豪辰搖搖頭,“哪裡?要說家興和新修的師傅嗎?俺只做了他們半個月師傅,那個,說起來那個孔閱先也是他們的師傅!一年多前,新修和家興在煙臺見過孔閱先,孔閱先在那兒待過一陣子,他教會兩個孩子不少東西呢!唉,俺只是不知道孔師傅離着葉家這麼近,如果俺早知道怎麼也會把英子的事情告訴他,讓他多照顧照顧這個小姑娘呀!”

“這也不晚,自從除夕夜那天開始,孔大哥已經把英子當成了他的姑娘!”家雲向徐豪辰點點頭,“以後您就放心吧,有孔大哥照顧着葉家這幾個孩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徐豪辰點點頭。

“大家……”宋先生看看家雲,又看看徐豪辰。

徐豪辰扭臉看着宋先生,“您說吧,一切行動聽您指揮,這是上級領導的命令。”

“好,這次出城,是一個機會,必須抓住這個機會,並且,必須提高警惕,還要保證每個人的安全!”宋先生滿臉嚴肅。

“好,聽您的!”徐豪辰和家雲點點頭。

“肖醫生不能參加這次行動,剛剛俺已經告訴了他,一旦咱們暴露,鬼子必定順藤摸瓜找到葉家來,四個孩子先有朱家照看!一旦有事,肖醫生馬上想辦法轉移他們……不暴露是最好的,朱家老二和吳窮兩個孩子給葉家祖母披麻戴孝扮做葉家小輩,老三家雲和俺給老人舉番……其他人扮做嗩吶手有孔師傅帶着夾雜在送殯的隊伍裡,城外有崔英昌帶着家興和新修他們做接應……咱們必須安全出城。”

“好,俺聽您的!”家雲再次使勁點點頭。

“徐師傅,您是俺花錢僱的,您儘量保護好自己!”宋先生認真地看着徐豪辰的眼睛,“不能暴露,如果,如果真的不能避免雙方交戰,您必須及時趕回到這兒,與肖醫生安全帶走四個孩子。”

徐豪辰一愣,少頃,他使勁點點頭。

宋先生皺皺眉頭,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盯着徐豪辰,問,“徐師傅您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徐豪辰咂咂嘴巴,擡起大手拍拍他的額頭,“有,俺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俺這次去平度帶回一個女人,半路上她去了城陽,她說可能正月初五,也就是今兒趕到青島葉家,她說她先去城陽上個墳!”

“她沒說她從哪兒來?”宋先生又問。

“她沒說,聽口音像掖縣人,俺似乎不知在哪兒見過她,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徐豪辰喃喃着。

宋先生沉默了,他知道劉纘花同志到了,她去城陽上墳?沒猜錯她是去替崔家給崔耀宏和揚玉上墳。

“嗯,就這樣吧!大家好好準備一下,待會吹嗩吶的就到了,咱們馬上出城!”宋先生嚴肅地環視了屋裡每個人一眼,然後他慢慢走出房間,他一擡頭,他看見英子手裡攥着一件白色衣服,英子一邊哭着,她一邊慢慢走到了棺材前。宋先生一愣。只見英子把她手裡的衣服輕輕放進葉家祖母的棺柩裡,她嘴裡輕輕自言自語,“葉祖母,您喜歡俺編的鳳凰釦子,這件衣服是俺自己的祖母出殯那天,俺嫂子給俺做的,前幾天俺給它縫上了鳳凰扣,用的線是新麗學手藝時用亂的線,不是很好看,您喜歡就帶走吧!”英子的話裡含着她的心酸,她臉上淌着痛苦的淚水,她眼前的棺柩裡躺着陪伴了她兩年的老人,這個老人沒有等來抗日勝利就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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