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感與悟

風颳過牆頭落進葉家院子,紙灰從瓦盆裡竄出來,隨風飄飄蕩蕩,夾雜着孩子們悲哀的哭聲。

今天是正月初五,是破五,如果沒有日本鬼子,這個時候家家戶戶正在捏餃子,剁肉餡,用老輩子人的話就是捏小人,剁小人……

……英子穿着漂亮的新衣服,頭上梳着兩個髽髻,她的小臉蛋上抹着淡淡的胭脂紅,跟着她母親王氏看看堂房、廂房、耳房窗戶上貼着的紅紅的窗花是不是被風吹起來了,再跟着大嫂轉轉水缸、糧缸是否滿着?看看那個除夕之前貼的福字還在不在?如果一切都安然無恙預示着今年依舊會諸事順利、糧食滿倉……張伯拿着大笤帚掃着門前放鞭炮留下的紙屑,看着穿戴整齊的英子拉着她母親的手從長廊裡走過,他昂着頭欣喜地喊着:“二小姐,快去看看吧,街口來了跑高蹺的啦!”

“他張伯您別忙了,您也去看看吧!年下就這麼幾天熱鬧,不是嗎?”英子母親王氏輕聲囑咐。

“今天初五,大掃除,必須掃乾淨!哈哈哈”張伯哈哈哈大笑,他的笑聲感染着年幼的英子,英子也跟着嘿嘿直樂。

“待會您掃完了,就帶英子去街口看看熱鬧,俺去剁餡捏餃子,今兒捏小人嘴,呵呵呵,崔家就是這麼多的講究!”英子母親王氏一邊埋怨,她一邊笑,她笑得那麼美,那麼開心,“英昌和英茂他們哥倆去哪兒了?唉,他們也不等等英子,真是的,俺也出不去,崔家人多,還要趁早忙活不是?男孩子無論多大還是那麼調皮搗蛋,不讓長輩省心,出去玩也不知道帶上妹妹……”

“咳!大太太,讓下人們去忙活吧,您去歇着吧,俺一會兒帶着二小姐去看光景!”張伯嘴裡應着王氏的話。

“這哪行?老太爺有規矩,初五的餃子必須自家人親手去捏,肉必須自己去剁……”王氏嘴裡埋怨着,其實她心裡很願意去遵守老家的規矩,第一是爲了家人一年的如意,沒有小人找事;第二爲了能夠享受親力親爲的樂趣。

聽着街上演大戲的鑼鼓,聽着爆竹躥天,英子懷裡揣着長者給的壓歲錢,身上漂亮的棉旗袍的口袋裡裝着甜瓜糖果,她緊緊跟着張伯鑽進街道上的人羣裡……孩子們歡快的笑聲、鑼鼓聲、扭秧歌的嬉鬧聲,聲聲入耳。

……此時此刻看着冷風載着燒紙灰在葉家院子裡四處遊蕩,看着葉家四個孩子跪坐在冰冷的院子裡守護着葉家祖母的棺柩,孩子們久久不願意離開,他們稚嫩的臉上全是淚,他們本可以有個快樂的童年、少年時光,可是,她們在日寇的鐵蹄下飲着淚、飲着風、膽戰心驚地生活,是誰對不起孩子們?是日寇,是侵略者的炮火……宋先生眼圈溼潤,他看着瘦弱的英子,只見一件舊棉襖緊緊裹着英子細弱的身材,徐豪辰說的是實話,這個孩子跟着大家受苦了……可,這個孩子的懂事更讓人心疼。淚水瞬間再次模糊了宋先生的眼鏡,他急忙從鼻樑上摘下眼鏡,他一邊擡起衣袖擦拭着眼鏡片,他一邊吸吸鼻子把淚水嚥下去,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沒時間去照顧葉家這幾個孩子,還有許多事需要他做出合理的安排和決定,他必須保證每個出城人的安全,只有這樣,葉家才能萬無一失!

幾隻烏鴉“呱呱呱”叫着飛過半空,宋先生長長嘆了口氣,他又想起了英子三哥崔英茂,宋先生心裡不由自主打了幾個冷顫,崔英茂一年多前已經犧牲了,他時年剛剛二十二歲,崔英茂活着時還曾給他說過,抽時間帶着媳婦回家拜望崔家長輩,想起年輕英俊的崔英茂,宋先生又想起了他自己的兩個兒子,宋先生的兩個兒子把青春留在了古北口戰場。那是1933年,他的大兒子十八歲,他的小兒子十五歲,爲了抗日,哥倆參加了宋哲元的二十九軍大刀隊,戰死在喜峰口,在他接到消息時兩個兒子已經犧牲三個多月了,宋先生帶着國仇家恨參加了抗聯,八年前他被組織安排到了青島做地下黨的聯絡員,這些年他看到了戰友一個個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他看到了一個個老實本分的老百姓死在了鬼子的炮火下,他也看到了被鬼子侵佔、圍困的青島的市民被活活餓死,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下躺着多少中國人民的屍體?流着中國人民的多少血?

兩行淚水瞬間再次滾落宋先生的前襟,他擡起衣袖擦擦淚眼,他慢慢走近英子,“英子,你願意回家嗎?如果你願意,你徐叔叔就送你回家!”

英子擡起頭看着宋先生的臉,宋先生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英子又回頭看看跪在地上的新麗新菊新新,“宋先生,俺走了,他們怎麼辦?俺願意留下來!俺二哥說過,俺們欠葉家的……葉祖母不在了,俺要養活新麗新菊和新新。”

“……”宋先生無語。

一會兒,宋先生擡起眼睛瞭望着院門口,他長長嘆了口氣,“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也許鄉下的日子比較好過。”

“過了年暖和了,那個公園裡就會長出野菜……俺可以去撿煤渣,去撿白菜葉,冬天很快就過去了,宋先生,您不要擔心!”

英子反而安慰宋先生,“宋先生,葉家的事情您不要太操心,俺不會讓弟弟妹妹捱餓!”

宋先生更難過了,“英子,過幾天,宋先生想辦法給你們弄點高粱面……英子,你記住,你誰都不欠!”宋先生突然蹲下身子,他撫摸着英子的頭,“是日本鬼子欠咱們的。”

“嗯,俺知道!”英子使勁點點頭,“等打跑了鬼子一切都會好的,是嗎?宋先生!”

“是!英子說的對,英子,今天或者明天有一個你認識的人來葉家!”宋先生想把這個消息提前告訴英子,讓年幼的英子高興一下。

“是舅媽嗎?”英子想起了她母親的來信,母親來信提起過舅媽要來青島的事情。

宋先生一愣,少頃,他使勁點點頭。

”俺舅媽來就不走了嗎?”英子心裡真的有點小激動,她需要一個大人留在葉家做她的靠山。

“不一定!”宋先生搖搖頭,他知道劉纘花是帶着工作來的,也不可能永遠留在葉家,她要在青島發展愛國的羣衆。葉小姐犧牲後,面紗廠和罐頭廠的工人已經羣龍無首,有幾個沒有經驗的同志還沒有開展工作就打了退堂鼓,這次把劉纘花從掖縣調來,只能說她暫時住在葉家,葉家的生活還是要靠英子一個人承擔。

“俺母親捎信來說俺舅母要來看俺,這麼說是真的啦!”英子看着宋先生的眼睛,她知道眼前的這雙眼睛不會騙她。

宋先生認真地點點頭,又壓低聲音說:“英子,弟弟妹妹需要你保護,這是俺不讓你去送葉祖母的原因之一,其次,你要等着你的舅母,如果有鬼子來,希望你能帶着你舅母安全離開這兒!”

英子一下瞪大了眼睛,難道鬼子也知道舅媽要來?

“你知道你舅媽做什麼的吧?”

英子使勁點點頭,“嗯,俺會保護俺舅媽的,您放心!弟弟妹妹俺也會好好保護的,家裡一切宋先生您不要牽掛,只要您把葉祖母送到葉小姐身邊就可以啦,您一定唸叨一下,讓葉小姐好好照顧葉祖母。”

“好!”宋先生點了點頭。

葉家祖母出殯了,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出了登州路一直往北。

英子帶着新麗新菊新新跪在葉家院門口外,他們一直目送着葉家祖母的棺柩被徐豪辰趕着馬車拉走了,街道上滿是看熱鬧的人,也許是好久沒有看到誰家有這麼多人送殯?

吳蓮也夾在看熱鬧的人羣裡,她偷偷哭涕,她偷眼看着跪在葉家門口的英子姐弟四人,她的腳步往前挪了一步,她真想去安慰一下英子,再膽戰心驚地擡起頭看看她身旁扭着腰身、揣着手、撇着嘴角的後母,她的腳步停了下來。

吳蓮的後母劉香娥正狠狠白愣着一雙綠豆眼,撇着血紅的嘴角,“沒看見你哥哥在那兒嗎?你們爹死也沒見他披麻戴孝,他這不是給你們吳家眼睛裡抹辣椒水嗎?”

“哥哥是爲了換口飯吃!”吳蓮替她哥哥狡辯,她的話在她的嗓子眼裡轉悠。

“他只管他自己吃飽了,他眼裡還有俺這個娘嗎?”劉香娥一邊喋喋不休,她一邊梗梗她細瘦的脖子,“我看你爹死了後,他也不認俺這個娘了!”

吳蓮沉默,她害怕劉香娥嘴裡蠻橫無理的話被街坊鄰居聽到,怪難爲情的。

街坊鄰居都故意把身體挪開,遠離劉香娥。雖然他們不會對劉香娥說什麼,他們幾乎都很討厭眼前這個女人,她的丈夫與婆婆剛剛過世,她身上卻穿紅掛綠,她嘴裡蠻有理兒說,“沒衣服穿,這都是做姑娘時候的衣服,再不穿就小了!”

這個沒衣穿、沒飯吃的時候,也沒有人過多地埋怨她的穿戴,可是,她三天兩頭與吳窮吵架,還欺負打罵吳蓮,這個女人不僅自私自利還脾氣刁鑽,她也不看看吳蓮給她掙了多少錢?大家都清楚劉香娥把吳蓮賣給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賣吳蓮的錢她裝進了她自己的腰包裡,她就不能拿出點兒給吳蓮和吳窮改善改善伙食?也不至於吳窮去飯店後院撿人家吃剩的骨頭渣子。唉,這個壞女人,心胸狹隘,心裡只有她自己;心機太重,總是處心積慮算計別人;說話灼灼逼人,得理不饒人;更看不得別人比她過得好,今兒看着葉家悽慘一幕她竟然滿臉得意,幸災樂禍。

太陽慢慢落山而去,一切都靜了下去。英子帶着新麗新菊新新回了葉家院子,葉家院子裡少了葉祖母的身影,似乎少了很多東西,聽不到老人的唸叨,看不見老人弓着身子的背影。小院安靜的可怕,新麗在嚶嚶抽啼,新菊也把頭垂在她的胸前,新新餓了,他的肚子在叫,他也不再嚷着要東西吃,似乎他們在這一天一下長大了。

朱家老頭送來一暖瓶熱水,“孩子們喝口熱水暖暖身體,待會到老伯家坐坐,俺讓煤球他娘……俺讓老太婆做了點蕎麥麪,待會你們一起去吃!”朱老頭知道這個時候葉祖母的棺柩已經出了城,沒聽到城門口的槍炮聲,這說明大家都很順利,他的二小子朱家瑞也很平安,他自然放心了不少。

“朱老伯,俺們不去了,您回去休息吧!”英子看着滿臉憔悴的朱老頭,“謝謝您來幫忙!”

“不客氣,都是街坊鄰居,應該的!”朱老頭心裡也清楚,是葉家的親戚救了他的二小子,他覺得,他幫這點忙是小菜一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無法報答葉家恩情,他只能給可憐的孩子們做口吃的。

“俺去把麪條拿到這兒來嗎?”朱家老頭砸着嘴巴,又搖搖頭,“不方便的,天這麼冷,涼的快,再說麪條容易坨,你們這些孩子還是去俺鋪子吧!那兒暖和!”

英子看看新麗新菊,她又低頭看着新新,“朱老伯好意,你們去吧!”

新麗擡起頭看着英子,“英子姐,你呢?”

“家裡鍋裡還有兩碗玉米粥,他們誰都沒吃,祖母也沒吃!”想起葉家祖母英子又開始抽涕,“待會俺餓了就喝了它,現在還不餓,你們去吧!”

“那個拉二胡的老頭給祖母的手裡攥着兩個包子,他說讓祖母看見狗給狗吃……”新菊巴拉巴拉眼珠子,她昂着頭看着英子的眼睛,吞了一下口水,“那個包子看着就香。”

英子喉嚨裡哽咽着說不上一句話。

“咳,那是在陰間路上討好狗的狗食!”朱老頭聽了新菊嘴裡的話唉聲嘆氣。他也很難過,他搖搖頭,“唉……”

老人想解釋什麼,從他嘴裡卻只聽到了長吁短嘆,死人手裡爲什麼抓着吃的離去?只因爲陰間路上也有討食的狗,不給它們吃,它們就會咬人!陰間陽間都有吃人的狗,這日子怎麼過啊?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呀?

朱老頭把新新新麗新菊帶走了。

英子一點也不餓,這兩天的悲傷掏空了她的眼淚、耗盡了她的體力,天很冷,她只感覺到了冷,孤獨與冷清包圍着她單薄又虛弱的小身體;她的喉嚨與心臟似乎被什麼壓着,她很沉悶,有點喘不動氣,她真想把她心裡壓抑的痛哭大聲吆喝出來,可是,吆喝出來又有什麼用?誰能看見?別人看見、聽見又能怎麼樣?

英子憂憂鬱鬱地坐在樓梯口的臺階上,院裡靜悄悄的,樓上也靜悄悄的,身後的客廳也黑乎乎的。擡起頭看着冰冷的天空,天空飄過一層層烏雲,在慢慢遊蕩,像是一個鍋蓋,重重壓在頭頂……突然雲與雲之間鑽出一顆兩顆星星,這是英子第一次看到青島的天空上的星星,她感到非常稀奇,難道是葉祖母和葉小姐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嗎?她們娘倆相聚了嗎?她們正在看着英子嗎?

黃丫頭慢慢蹭到英子身邊,它的腳步很輕,很輕。英子擡起無力的胳膊摟住黃丫頭的頭,“黃丫頭俺好冷呀!”

黃丫頭似乎聽懂了英子的話,它把身體更緊地偎依着英子,英子把頭慢慢靠在黃丫頭的身上,好暖和。英子再次想起了葉家祖母,她曾多次就這樣依偎着老人,老人身體雖然沒有多暖和,英子卻感到有一種依靠、一種溫馨。

“黃丫頭,以後你還要多費心了,葉祖母不在了,葉家的院門你可要看好了呀!”

就在這時,院門口外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那麼熟悉,“英子,英子,你家住哪個門呀?”

黃丫頭“騰”鑽出了英子的懷抱,它一下竄到了院門口,它“汪汪汪汪”大叫。

英子急忙站起身來,她也追着黃丫頭的腳印躥到了院門口,她驚訝又驚喜地喊,“是舅母嗎?是舅母嗎?”

黑暗裡傳來了英子舅母劉纘花“哈哈”聲,那久違的爽快又明朗的聲音似乎扯開了厚厚的雲層,“英子呀,你說奇怪不奇怪?俺就這樣找來了,靠着俺鼻子下面這張嘴,就這樣打聽來了!”

英子急忙打開院門,“舅母您快進來!”

劉纘花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英子的眼前,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穿着肥大的棉褲棉襖,她頭上圍着厚厚的圍巾,還有她的肩膀上扛着一個沉重的搭連,那個搭連就是兩個布袋子系在一起,單單從她的外表看過去,似乎就是一個滿大街討飯的主兒,如果不是英子熟悉她舅母的聲音,英子幾乎都認不出來人是誰。

“快進來!舅母!”英子高興地要跳起來,她沒有跳,反而大哭起來。

“英子,俺可憐的閨女,不要哭,不要哭!”劉纘花一邊往院裡走,她一邊擡起大手撫摸着英子的臉。

院子里正中間有一個瓦盆,似乎有股煙味,是燒紙錢的味,劉纘花皺皺眉頭。

英子帶着劉纘花走進了一樓客廳,她順手打開了電燈,屋子一下敞亮了許多。

“閨女,讓你舅母好好看看你!”劉纘花一邊放下她背上的東西,她一邊把英子攬進她的懷裡,她摸着英子的小臉不停地咋咋嘴巴,“可憐的閨女,你怎麼啦?生病了嗎?怎麼這麼瘦?怎麼這麼憔悴?”

英子擡起淚眼搖搖頭,她什麼也不想說,她又把頭埋進劉纘花的胸前,好溫暖好溫暖,她想一直這樣靠着她的舅母,舅母的胸脯好像是一個火爐子,在寒冷的夜晚,讓孤獨無助的英子有了依靠;在英子走投無路時突然出現了一盞燈,這盞燈照亮了她前面黑漆漆的路,這盞燈就是她的舅母。

自從父親崔耀宗和舅舅過世,舅母不單單是母親的精神支柱,更是英子的力量。

許久,英子擡起頭看着她舅母黑黝黝的臉,“舅母,您黑了,還瘦了!”

劉纘花擡起她肥大的袖口擦擦淚眼,“不要說俺,俺老了,死了都沒事,可是,你瞅瞅,你瞅瞅俺英子,可憐人呢,這個小臉,只有俺一半的手掌大,去了高鼻樑,小眼睛,還有什麼?……心疼呀,讓你娘看到,準會哭……”

“不要告訴俺娘,千萬不能告訴她呀!”英子急忙搖頭擺手。

劉纘花咧咧嘴角,“本以爲青島比家裡強,看到你,俺就明白了,只要有鬼子的地方,都沒有好日子過!英子,葉家裡不是還有一個老婆婆嗎?老人在家嗎?”

英子知道舅母是在問葉家祖母,英子鼻子一酸,眼淚又“嘩嘩”落下來。

“怎麼了?院子裡那一些紙灰……”

“是,昨兒正月初四祖母過世了!”英子又開始嚎啕大哭。

劉纘花愣了,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老人呢?還在家裡嗎?”劉纘花以爲老人還躺在家裡。

“今兒下午被宋先生他們送走了,送到城外了!”

“宋先生,是不是書店的宋先生?”劉纘花盯着英子的眼睛問。

英子點點頭。

“俺放心了!唉!”劉纘花長嘆了一口氣,“老人不容易,她養大了四個孩子,沒有一個是葉家的,她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她名字陳蘇坤,我們一定要記住這個可憐的老人呀!”劉纘花心裡也很難過,她盡力剋制自己的眼淚,但,淚水還是模糊了她的雙眼。

“英子,吃飯了嗎?那些弟弟妹妹呢?”劉纘花似乎對葉家很熟悉,讓英子沒有吃驚,英子猜測葉家的情況一定是有人提前告訴了舅母。

“他們去朱家開水鋪子了,朱老伯給他們做了蕎麥麪條……舅母,您餓了吧?”英子纔想起舅母跑了一天,可能還沒吃飯。

“俺早餓了!從昨天就跑,俺去了趟城陽……”劉纘花一邊說,一邊搖搖頭,“到現在滴水沒進,英子,家裡有什麼能吃的,只要能塞滿俺這個飯桶肚囊就行。”

英子急忙往樓上跑,“家裡還有玉米粥,兩碗,俺去熱熱咱們娘倆喝,好不好?舅母!”

“英子,俺來吧!你不要跑,別磕着!”劉纘花在英子身後喊,在她眼裡英子依舊是一個孩子。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後,新麗新菊新新回來了。劉纘花聽到院子裡傳來孩子們的聲音,她就急急忙忙跑下了樓。

新麗新菊新新看到一個陌生高大的女人站在葉家院裡,她們眼睛都直了,劉纘花一身鄉下打扮,不到五十歲的年齡,看上去有點蒼老,聲音卻非常洪亮,她不寬不窄的臉盤,細長的眉眼,不高不矮的鼻樑,還有一張不大不小的嘴巴,嘴角上揚,滿臉的皺紋,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霜;衣裳襤褸,有幾個補丁,每個補丁縫製的精細,不知道的還以爲就是這種花紋的棉襖;風扯着她額前兩綹散發,把她臉凍得微青;一開口,“娃們,吃飽了嗎?”

新麗皺皺眉頭,眼前的女人似乎早就認識他們,老相識?自來熟!竟然還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了,她是誰?

“您是誰?”新菊語氣小心翼翼。

新新緊緊拉着新麗的胳膊,他從新麗身後探出頭看着劉纘花。

“俺,俺是,俺是你們祖母找來看家的舅母!”劉纘花本來想說她是英子舅母,她沒有說,她怕孩子們心裡有隔閡。

“祖母認識您?”新麗大吃一驚,她疑惑地盯着劉纘花那雙細長的眼睛,這雙眼睛很實在。

“自然,俺是你們葉小姐的大嫂,你們是不是應該稱呼俺一聲舅母呀?”

新麗點點頭,這點親情關係她還分的清楚。

“祖母死了!”新麗和新新突然張大嘴巴大哭。

“知道,孩子們,舅母知道,如果不是你們祖母死了,俺也不會萬里迢迢來青島照顧你們!孩子們別哭,你們的祖母以後不會再捱餓了……快上樓洗洗睡覺吧,你們英子姐把熱水給你們準備好了!”

睡覺時,孩子們都不願意去葉祖母的臥室,她們害怕。

劉纘花看着三個孩子一張張幼稚又可愛的小臉,她輕輕搖搖頭,“有舅母保護你們,再說,祖母也不可能出來嚇唬你們,平日裡她老人家都很愛你們對不對?”

三個孩子使勁點頭。

“明天你們英子姐還要去上班,你們誰願意跟着舅母睡呀?”

“俺!”看着高大又說話溫和的劉纘花,新新心裡就踏實了許多,“俺跟着舅母睡一個屋子。”

“好,舅母睡祖母的大牀,新麗新菊跟着俺睡,新新是男子漢,自己睡一個小牀!”

“以前我們就是這樣的!”新菊嘟囔着。

“好,舅母是你們的保護神,無論現在還是將來,舅母都會保護你們左右!現在,咱們馬上去睡覺,不要打擾你們英子姐休息,大家還要指望她掙錢養活咱們,不是嗎?”

“是!”

三個孩子都很懂事,讓劉纘花眼眶溼潤。她也已經聽說了英子每天工作情況,每天天不亮起牀,每天晚上七點左右下班,九點左右到家,還要給裁縫鋪子編鳳凰釦子,英子真的很辛苦。在鄉下,如果沒有什麼事兒,早上天不亮不起牀,太陽一落山就睡覺,可憐的英子爲什麼沒長個子,她原來每天晝出夜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她不僅吃不飽飯,還要做着最勞累的活計。

劉纘花的到來,葉家重新有了生機,甚至比葉祖母活着時更熱鬧。

宋先生來了,他見到了劉纘花,他很早就聽說劉纘花是一個風風火火的女人,還是一個勇敢機智的女人,更是大澤山游擊隊的後備力量,每個戰士都隨着崔英昌喊她舅母,都說她是鐵娘子,她能把鬼子忽悠的團團轉,還能在鬼子眼皮底下把鬼子搶來的糧食送到大澤山,今兒一見的確如此。

劉纘花手裡拿着一支細長的菸袋杆,煙鍋裡沒有煙,看樣子她似乎是老煙癮,其實,這根菸袋鍋是她丈夫生前留下來的,是她的念想,她偶爾拿出來看看,然後假裝吸一口,那是她對自己丈夫的思念,也爲了時刻提醒她自己,要報仇,要爲丈夫報仇,要殺鬼子!

“您就是宋先生?”劉纘花把她手裡的菸袋鍋子放到了桌子上,她認真端詳着宋先生。

“嗯,您好,劉纘花同志!”宋先生向劉纘花伸出雙手。

劉纘花有點不好意思,她也伸出雙手,兩雙手握在一起。

“以後,麻煩您啦!”宋先生說。

“您坐,您是文化人說話就不一樣,什麼麻煩,俺應該做的,這個中國大地又不只是屬於你一個人的,也有俺一份,有俺一份,俺就要與日本鬼子鬥一鬥!”

宋先生笑了,他慢慢坐到桌子旁邊的凳子上,他又擡頭看着劉纘花,“劉纘花同志,您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要求,英子都能夠做到捨己爲他人,俺更沒的說,俺這兩天出去轉了一圈,那個開水鋪子的朱老頭大兒子在面紗廠上班,還能跟廠長說上話,俺心思就找他,然後,俺去面紗廠上班,這樣就能更近地接觸那兒的工人……”

宋先生笑了,“您與俺想到一塊去了!沒想到,您剛到兩天就把周圍情況摸清了!您的工作態度讓俺敬佩!”宋先生向劉纘花一抱拳。

劉纘花擺擺手,“俺怕閒着,宋先生,以後您別客氣,有話直說,也不要拐彎抹角,俺一個鄉下人,習慣直來直去!”

“知道,知道,這是在城裡,不如在鄉下鄰里鄰居都是知根知底的,這兒可很複雜呀!”

“嗯,俺也清楚這點,英子說西邊那戶還是日本人,咳,的確複雜,俺心裡有數,小心駛得萬年船,宋先生,俺先去面紗廠摸摸底,可以嗎?組織說,葉小姐已經發展了面紗廠很多愛國工人……”

“是呀,只是葉小姐犧牲後,他們羣龍無首,還要小心他們裡面夾雜着漢奸,這是一份艱鉅的任務,弄不好全盤皆輸,甚至連累葉家這幾個孩子!”宋先生皺着眉頭,他心裡沒底,劉纘花是不是能勝任這份任務,畢竟城裡不是鄉下呀。

“嗯,俺會小心的!”劉纘花信心十足。

宋先生點點頭,他相信上級領導的判斷力,如果劉纘花沒有兩把刷子,上級領導也不會安排她進城。

新菊新新見了宋先生又蹦又跳,他們還左一聲右一聲在院裡喊,“舅母,待會您和宋先生說完話,就教俺做陀螺!”

孩子們似乎與劉纘花相處的很融洽,只兩天時間,孩子們已經認可了劉纘花,可見這個女人不簡單。

寒氣依然侵襲着城市,侵襲着高低不平的街道,還有走在路上的每個人。

“呼呼呼”的北風在柳巷子裡穿梭,窗戶上軟皮紙已經泛黃,不勝風力,索索發抖;風載着煤灰像脫繮的野馬,在巷子裡亂竄;不知道誰家的煤爐子倒了,還有馬桶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滾着,還有臉盆與各種家把什的撞擊聲;那風在樹枝之間吹着哨子,乾枯了一年的樹枝經不起哨子的那點點力量,“啪嚓”被風砍了下來;小路上的人多了,那是撿樹枝的孩童和幾個老人,他們迎着風,搶拾地上的枯樹枝,一個小小的枝針他們也不放過。

路北的幾處矮院牆上的柵欄門在風裡“吱呀吱呀”,似乎就要被風力帶走,它們堅持着、勇敢地堅持着。

靈子母親走出了她家的小院,她的手搭在她的額頭,她皺着眉頭,也許她總皺着眉頭,她的兩條細細的眉毛之間多了兩條深深的豎尾,她黯然神傷的目光在馬路上、在巷子裡掃過,她在找人?她不可能是在找靈子,她的女兒靈子這個時候已經在捲菸廠工作半天了,每天早上她都要目送着靈子跟英子去上班。今兒,她在等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昨天晚上沒有回來,她心裡有陰影,她害怕她兒子出事,她的心和手都在哆嗦,決不是風吹的。

朱老頭在他的鋪子門前收拾着劈柴,他手裡一邊忙活着,他嘴裡絮絮叨叨罵着什麼,他的身上是一件大棉襖,用一根玉米皮編制的繩子捆着他的腰,他的腰上還繫着一條黑乎乎的圍裙,圍裙遮蓋着他的肚子和他腿上的大棉褲,他腿上的棉褲又肥又厚,棉褲前面已經破碎,露出裡面黑乎乎的棉絮。

“朱師傅起得早!”巷子裡有人與朱老頭打着招呼,“您老又與誰生氣呢?”

“還能有誰?”朱老頭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也知道家事不外揚的道理,他的話只說了一半,然後他弓着背,轉過身去,他慢慢邁進他的鋪子。

朱家開水鋪子不算太寬敞,除了那個高高大大的水爐佔了半個房間,還剩下只能坐下兩三個人的空間,這個空間有一個小門,小門通着後院,院子裡還有三間瓦房,瓦房不高,院子不大,只能放下一輛自行車,那輛自行車是朱家老大的代步工具,這輛自行車也是這個柳巷子裡唯一的一件值錢的電器,每天它的車鈴一響,就知道是朱家老大出去上班或者出去玩,剩下的就是他回家睡覺,朱家老大好像永遠睡不醒,他回到家、直到他離開家門他都在睡覺,除非他不回家。

“阿爸,您不能消停一下,您說俺不做人事,那個,那個葉家舅母的工作誰幫忙找的?現在找份工作那麼輕鬆嗎?人情,人情您老應該比俺明白!”

“去你的人情!不務正業的東西!丟人現眼,鄰里鄰居的你不應該幫忙嗎?你也不想想,以後還要靠鄰居多說好話不是嗎?瞅你這德行,遊手好閒,哪天做過件好事?就這點小事你都絮叨好幾天了,俺這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阿爸,您老看着俺不順眼,俺無論做什麼您都有一籮筐的理由絮叨俺!真沒勁!”

朱老頭的笤帚疙瘩甩了過去,“聽着沒勁,你就堵上耳朵……你就不出去訪訪,聽着那一些嚼舌根的,俺這老臉都臊得慌!”

“您老什麼意思?是哪個王八蛋在您老面前說三道四?”朱家老大一邊嘴裡埋怨着,他一邊還不忘了他的那輛自行車,他一邊狠狠抓起他的自行車車把,一邊推着往外走,他一邊回頭瞪着他的父親,“這個家俺不回來你們還掛着,回來,沒有一次好好說話的時候,不是罵就是打!俺走還不行嗎?”

“走,快走,再也不要回來了!”朱老頭擡起他的腰,蹍着他的腳,使勁昂着他鬆垮垮的脖子,在他兒子身後狠狠地甩着手裡的笤帚疙瘩。

“吆,大兄弟,您這是去哪兒?”劉香娥扭着身子邁出了她家的小屋。

“俺去哪,你操哪門心?”朱家老大嘴裡沒好氣地嘟囔着,他心裡的氣正沒地方出,他狠狠瞥視着眼前的女人,“先管好你自個的事兒吧,俺沒時間搭理你這個女人!”

“吆,大兄弟,彆着急走呀,俺想求大兄弟,俺想拜託您給找份工作,不行嗎?”劉香娥向朱家老大拋着媚眼,“咱們可是實實在在的鄰居,不差眼前這六尺距離就是一家人,低頭見擡頭也見。”

“誰跟你這個女人是一家人?不要大清早的自找不自在!”

“這話咋說呢?俺只是想求您幫忙找份工作,也沒有別的意思呀!您生哪門子氣呀?”

“你還用幹活?你十指不沾陽春水……讓吳窮吳蓮兄妹養着你就行……”朱老大嘴裡的話很不好聽,他又怕他身後的父親聽到,他沒有說出口來。

“你說那個小喪門星呀,那天送走葉家老太婆,他再也沒有回來,俺看呀,他不會再要這個家啦!”

“喪門星?!誰,你吧!”朱老大斜眼怒視着劉香娥,“俺看那小子不錯,嫉惡如仇,敢說敢做,俺佩服!”

“哼!”聽了朱老大的話劉香娥不高興了,她一扭身鑽進了她家屋子。

劉香娥只說對了一點,那天吳窮跟着出殯的隊伍出了青島再也沒有回來,他跟着家雲和朱家瑞走了。孔閱先本來想把吳窮帶回城,倔強的吳窮搖搖頭,他說他要跟着朱家瑞,他認識朱家瑞,小時候他經常跟在朱家瑞屁股後面玩,那次他們去火車道扒火車上的煤時被鬼子發現,朱家瑞掩護幼小的吳窮逃走了,朱家瑞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就在鬼子要就地槍斃朱家瑞時,家雲和崔耀宏路過,他們從日本鬼子手裡救下了朱家瑞,那次崔耀宏爲救朱家瑞還負了傷。

朱家老大雖然是一個花花公子做派,他也不喜歡劉香娥那種女人,也許他心裡還有一絲絲善良的存在,其實他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朱家老大騎着自行車往興隆路的棉紗廠飛馳。

突然他看到南京路上圍着好多人,還有幾個持槍的鬼子兵吆五喝六,這一大清早不知發生了什麼?

朱家老大用腿和腳支撐着自行車停在路邊上,他探着頭往人羣裡張望,他看到了幾個日本兵抓着一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身上穿着中國老百姓的衣服,一身棉褲棉襖裹着他瘦小的身材,往臉上看,這個年輕人至少也有二十多歲的年齡。這個年輕人嘴裡說着日本話。畢竟朱家老大天天跟日本人打交道,他聽得懂日語。

朱家老大又好奇地往前探探身體,只見地上還躺着兩個女孩,兩個女孩衣服破亂,她們胸口有刺刀窟窿,鮮血從她們身體上“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兩個女孩顯然已經死了。女孩旁邊還躺着一個日本兵,那個日本兵胸口還在跳動,似乎沒有死,還有呼吸,那個日本兵的額頭上還鼓着一個大血包,有血水從他頭上那個包裡溢出來。

朱家老大皺皺眉頭猜想,被日本士兵押着的年輕男人做了什麼?他們都是日本人,何必自己人爲難自己人呢?

只聽那個年輕男人說,“你們放開我,我是日本人,也是軍人,不是膽小鬼!你們不應該殺害她們,她們是無辜的……”

一個日本軍官模樣的鬼子嘴裡喊着,“我們找了你很久了,你就是一個叛徒!”

“我沒有做叛徒,我不想打仗,中國老百姓不是軍人,我不想殺中國老百姓!你們這麼做會遭報應的,我有媽媽,有妹妹,他們中國人也有爸爸媽媽,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中國人是豬,是豬就可以被宰!”

日本軍官嘴裡的話激怒了一旁的朱老大,他想發怒,再看看西周凶神惡煞的鬼子兵,他使勁剋制自己心裡的憤怒與悲哀,一扭身他狠狠挎上自行車走了。

路上,他一直想不明白,爲什麼日本軍隊裡也有逃兵,也有爲中國老百姓說話的日本人?

“啪”身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聲。朱老大一激靈,他腳下停止了動作,他就這樣挎着自行車靜靜地站着,他想再回頭去看看,看看那個年輕的日本男人怎麼啦?他沒敢那麼做,他害怕,他害怕那一些瘋狂的鬼子再繼續殺人。

傍晚,朱老大回到柳巷子時,柳巷子對過的日本鄰居家裡傳出了哭聲。

“你去,去給那家送壺熱水,再送點白棉紗,還有,家裡有一碗蕎麥麪,都給他家!”朱老頭垂着頭低聲絮叨,他沒有正眼看看一臉沮喪的他的大兒子。

朱家老大今兒特別特別聽話,他第一次沒有反駁他老父親的話,他第一次踏進日本鄰居家。

靈子家很乾淨,房屋是古式建築,樓上長廊通連着幾個房間,不算寬敞,每間窗戶都是木格棱;樓下比樓上寬敞整齊,客廳寬大的格子門下連着樓梯的拐角;從院子往前走,有一段平整的、不算寬的石基路通着樓下客廳。

朱家老大踏進靈子家時,靈子家院門敞開着。靈子家客廳的拉門也敞開着。站在院門口就能看到屋裡的情況,客廳地上直挺挺躺着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身上穿着日本和服,他旁邊有一個日本女人跪坐在那兒,那個女人的雙肩不停地抖動,她在哭啼。

靈子家裡還有一個人,是英子的舅母,她站在那間屋子裡就像一座塔,那麼敦實,她滿臉氣憤填膺。

朱家老大把他手裡的東西交給了英子舅母,他探身往前瞄了地上躺着的男人一眼,他一愣,那張年輕的臉他早上見過,日本鬼子真的把他殺了?!

朱家老大沒有多說話,他匆匆離開了靈子家。

從那天開始,朱家老大開始沉默,無論朱老頭怎麼罵他,他都不會反駁,更不會亂髮脾氣,他開始學着思考,思考大丈夫怎麼能消極沉淪?怎麼能視倭寇在自己國土橫行霸道而無動於衷?思考這天地與天底下的人命,日本鬼子不是人,甚至連畜生都不如,在他們眼裡人命如螻蟻一般,有一天自己也許也會被他們無緣無故地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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