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與蘇巧彤聊得正興起,楚錚忽收住聲,凝神聽了下施了個眼色。
蘇巧彤點了點頭,起身坐到了書案後,離楚錚遠遠的。
不一會兒,葉摘星走進帳來,俯首將一信函雙手呈上:“長公主手喻,請將軍過目。”
楚錚接過,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只有寥寥數行娟秀字跡:“尚書大人問,孟德起、邱亦生如何?”
楚錚走到案前,想了想提筆寫道:“盡力斡旋,無罪亦無功。”寫完便交給葉摘星。
葉摘星接過,對楚蘇二人施了一禮,也不開口就這麼走了。
蘇巧彤咦了一聲:“摘星這是怎麼了?這丫頭雖看似冷傲,但畢竟是從宮裡出來的,對禮數極爲講究,怎會這般無禮。”
楚錚心中有鬼,道:“管她做甚,你不想知道敏兒說了什麼?”
蘇巧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剛剛寫時我就已看到了,郭懷擔心孟邱二人本在情理之中,不過你答應得那般肯定,有把握嗎?”
楚錚倒有些奇怪了:“這兩人日後去向我在密報中已向家父提出建議,怎麼,你沒看到嗎?”
蘇巧彤白了楚錚一眼:“我的底細既然楚伯父已經知道,總該有點自知之明吧。北疆大戰事關秦趙兩國國運,爲避嫌我將相關密報全交於輕如姐處置了,除了她自願告訴我的一些事,其餘一概不問,孟邱二人之事我當真不知道。”
楚錚心感歉然,道:“委屈了你,巧彤。”
“沒什麼可委屈的,楚伯父對我仍存戒心也是人之常情。”蘇巧彤道。“不過,楚伯父最爲不解的便是你爲何對我如此信任,時不時刺探我兩句,每次都叫我心驚膽戰。”
蘇巧彤說着,一邊還做了個西子捧心狀。楚錚不由笑了起來,可想想覺得此事還真是無奈,道:“不管了,就讓家父猜去吧,只要你不做何犯忌之事。他也不會將你如何。至於孟邱二人之事,你既是不知道就算了,反正此事終需由家父來定奪,我說了不算。不過這二人尤其是孟德起,任北疆大營統領十年,軍中威望甚高,不會隨意給他定罪的,但他二人離開北疆是肯定,不然就連方家也交待不過去。郭大人那邊。就暫且這麼說吧。”
…………
…………
趙敏的勸說與楚錚的許諾,似打動了郭懷。正午時分,郭懷與他地兩千親兵悄然來到了禁衛軍左翼。
楚錚見了策馬上前,正想以軍中之禮向郭懷請見,卻見郭懷一襲青衫,根本就是平民裝束,在他身後連北疆大帥的帥旗都沒見到。
楚錚苦笑一聲,低聲問道:“大帥,禁衛軍已整裝完畢,可否起程?”
郭懷嗯了一聲:“走吧。”
楚錚體諒到郭懷的心情。也不高聲喝令了,只是叫過陸鳴傳令全軍開拔。
一路上,郭懷跟在趙敏馬車一側,沉默寡言,除了對趙敏有問必答外,對其餘人等基本視若無物。楚錚也不做那笑臉貼人之事。躲到了馬車另一側,與時不時掀開窗簾的趙敏蘇巧彤說說笑笑,倒也快活。
不知不覺走了兩個多時辰,日頭已漸漸偏西。忽聽左側郭懷的親兵有些騷亂,不一會兒只見郭義快馬而來,到了郭懷身邊耳語數句,郭懷聽了,轉首喝道:“楚錚!”
楚錚從馬車前露出半個頭:“末將在!”
郭懷氣不打一處來:“過來。”
“遵命。”
楚錚單手在火雲駒背上一按,騰空躍起。葉摘星坐在車前,楚錚就從她面前兩尺開外飛過。不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揮起馬鞭抽去。楚錚背後似長了眼睛一般,回手屈指一彈,正好彈在鞭梢處,那馬鞭頓時唿嘯迴轉,葉摘星自小苦練的武功此時終見成效,拼命含胸低首,這才堪堪躲過,只是頭巾由卻被馬鞭掃落。一頭秀髮頓時披散而下。
葉摘星羞怒交加,淚珠在眼眶裡轉來轉去。看着楚錚模糊的背影,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
楚錚不知自己已經摧殘一個姑娘家的心,身形一展,漂亮地落在郭懷馬前,拱手道:“大帥有何吩咐?”
郭懷稍稍俯下身,咬牙說道:“這些胡蠻爲何仍留在此地,你到底是何居心?”那日待到郭懷發現戰況有異,已經無力迴天,好不容易越過柔然聯軍防線,樊兆彥與王明泰早已率所部大軍向武朔城而去,只留下杜承恩部兩萬餘人看守戰俘。郭懷正想去追樊王二人,卻發現柔然諸部五萬大軍橫亙在前方,再不給他任何取巧之機。而杜承恩看似對郭懷敬重如故,其實暗中調兵遣將,與柔然諸部遙相呼應,將郭懷與其兩千親兵牢牢鉗制。因此郭懷這段時日可說近似軟禁一般,對戰俘營以外之事基本一無所知。
楚錚將柔然聯軍助趙軍看押西秦民夫之事道來,連柔然諸部內的矛盾也一一郭懷稟明。郭懷聽了微微點頭不語。楚錚趁機道:“大帥,天色近晚,不如就在此附近紮營歇息,明日一大早再起程,午時過後便可到武朔城了。”
郭懷眼中精光一閃:“在胡蠻身側紮營?你可有把握?”
楚錚拱手道:“末將願擔全責。”
郭懷沉吟片刻,問道:“我大營由何人領兵在此?”
“回大帥,是黃永堂黃將軍。”
郭懷稍放心了些。黃永堂乃樊兆彥地左膀右臂,在北疆大營亦是有數的智勇雙全的將領,有他的一萬大軍在此,再加上自己的親兵與禁衛軍,即便這兩萬胡蠻有何不軌之心,護衛長公主安然撤離已是足夠。
楚錚見郭懷不再有異議,傳令下去就近尋地安營紮寨。
趙敏與蘇巧彤所住營帳不用他人來動手,葉扶風葉摘星和楚家姐妹從後面馬車將營帳組件搬下,如穿花繞林般轉眼間就將支架搭起,隨後取過篷布。幾人分握四個邊角,葉扶風和楚芳華縱身而起,玉足連點越過支架,葉摘星與楚芳馨亦同時躍起,四人在空中合力運勁一抖,篷布緩緩落上支架上,一個大營帳就此基本成形。
四周軍士頓時喝彩聲如雷,裡面還不時夾雜着陣陣不懷好意的口哨聲。楚錚不禁莞爾,真是人的本性啊。連軍紀都壓制不了。
幾個女子雖感到有些羞澀,可小臉兒都揚得高高地,手底速度更是快捷,很快便把帳篷所需固定之處固定完畢。
趙敏戴着面紗,一手搭於葉扶風手臂處,緩緩走下馬車。
“拜見長公主殿下,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千歲。”
以郭懷爲首,禁衛軍及郭府家將齊向趙敏行禮。楚錚對趙敏心中壓根就沒這意識,待郭懷俯身了他才醒悟過來照葫蘆畫瓢。幸好這時代跪拜之禮不多,面對長公主只需長俯首行禮便可,可楚錚心中仍在嘀咕:什麼千歲千歲的,是個人就肯定活不到這歲數。
由
什麼正式場合,趙敏說了聲“衆卿免禮”就進帳去了便與趙敏一同受衆人之禮,只好在馬車內聽着,等外邊沒聲音了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卻不料引來一陣嗡嗡聲:
“這小娘子挺標緻的,誰啊?”
“不知道。老李,你認得嗎?”
“噓!吏部尚書成大人家地那位,明白了嗎?”
“哇。我家將軍果然好眼光……”
議論之人自然大都來自那三千禁衛軍。楚錚上前一步,冷冷地環視衆人一眼,禁衛軍原屬十一營地無不心中一寒,不敢再說了,只有那些從其它各營抽調而來的,還沒真正體會到楚錚手段。仍在那邊小聲談論着。
蘇巧彤來到楚錚身邊,對郭懷襝衽一禮:“小女子蘇巧彤拜見郭大人。”
郭懷微微頷首:“蘇姑娘請起,不必多禮。”
那日在戰俘營內郭懷心神激盪,根本沒注意在場還有何人,今日與蘇巧彤亦算初次會面。稍稍打量一番,郭懷不由點點頭,這女子無論相貌氣質均屬上上之選,聽女兒郭穎說她文采亦是極爲了得,京城流行的那些戲劇大都出此女之手,只是可惜遇人不淑。居然看上楚錚這小兔崽子。
忽然一人快馬而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單膝點地:“啓稟大帥,楚將軍,前方兩營禁衛軍起了爭執,都已動起手來了。”
蘇巧彤聽這聲音有些耳熟,定睛一看果然是認得的,此人正是楚府丫環紫兒名義上的夫君伍紹一。
伍紹一當初與秋仲伊一同被楚錚安排在郭懷帳前任軍情文書。秋仲伊私自逃離後,伍紹一受盡他人白眼。簡直度日如年,心中亦是甚爲彷徨。不知楚錚爲何偏偏將自己矇在鼓裡。待到禁衛軍返回,伍紹一想來想去,決定還是重回舊部,便向傅平提出辭呈,傅平也不爲難他就此放行。
郭懷一聽在軍中還有人竟敢私自鬥毆,這還了得,喝道:“將動手之人全都帶到此地。”
伍紹一應了聲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楚錚,見楚錚點了點頭,這才起身離去。
郭懷哼了一聲,對楚錚道:“這就是你帶的兵?”
趙敏此次來北疆隨身雖只帶了兩名宮女,但長公主出行必要的禮仗還是一應俱全,這些都由從禁衛軍一營中抽調而來的一千人擔負。禁衛一營號稱禁衛軍中最精銳之師,歷年來軍中十七項比武至少過半奪魁,只是這兩年楚錚所率禁衛十一營異軍突起,連續兩年十餘項獨佔鰲頭,自此兩營之間便結下仇怨。
楚錚知道許唯義馮遠等人在自己的庇護下向來目中無人,十有八九是十一營先動地手,只好老老實實俯首道:“大帥恕罪。”
郭懷都懶得理他,嘴上說得好聽,連暗奪兵權之事這小子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他不敢做的。
沒過多久,一大羣人推推攘攘地走了過來。楚錚見此狀況真有些怒了,喝道:“大膽!”
許唯義等人只覺耳邊如響起一聲炸雷,直震得頭暈目眩,知將軍真動怒了,不敢怠慢忙快步來到郭楚二人面前,單膝點地以示恕罪。另幾人見郭懷亦在此地,便也單膝跪下:“參見尚書大人。”
楚錚見郭懷不語,只好自己問道:“你們身爲同袍,何事不可相互商議,非要動手相向,在爾等心中,還有軍紀麼?”
郭懷突然冷笑起來,楚錚這纔想起在郭懷面前自己說這話,簡直是扇自己嘴巴。
不過話已出口,楚錚只好硬撐下去了:“世方,龐子年,你二人將實情道來。”
這龐子年乃禁衛一營副將,搶先向郭懷說道:“啓稟尚書大人,末將此行肩負長公主安危,一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今日在此地紮營,這鄧世方偏說楚錚將軍有令,營外不設遊騎哨!且不說一旁尚有胡蠻在側,就算任何一地紮營,哪有不設遊騎哨的道理。尚書大人,楚錚將軍此令將長公主安危置於何地?”
郭懷聽了,對楚錚問道:“這道軍令當真是你下的?”
“正是。”楚錚道,“但不管有何緣由,身爲軍中將領卻帶頭鬥毆,軍法難容。末將以爲,行軍之際此罪可暫且寄下,待到武朔城後,凡參與鬥毆者每人責打二十軍棍。”
“至於爲何不設遊騎哨,其中原因末將稍後向大帥稟明。”
郭懷沉吟片刻,對龐子年和鄧世方道:“你二人帶他們下去吧,依楚將軍之令執行。”
龐子年心中不服:“大帥,這如何使得……”
“怎麼,你也敢違抗軍令了?”郭懷強壓心頭怒氣,說道,“安營紮寨,警戒如何內緊外鬆都不懂嗎,你是怎麼當上副將一職的?”
龐子年不敢再多言,施了一禮,帶着麾下幾個校尉與鄧世方等一同離去。
待這些人走遠,楚錚對郭懷道:“大帥,柔然諸部已向我大趙遞上國書,請求歸順。朝中雖尚未有定論,但此事基本已成定局……”
楚錚說到此頓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郭懷一眼。郭懷面無表情,這些趙敏都已對郭懷分析過了,而且透露出贊同之意。郭懷雖感心中不快,但事已至此,站在皇室的立場上,外族來朝以示臣服在歷朝歷代都代表一種無上榮譽,不管是名爲皇帝卻無實權地趙應還是身處內宮並攝掌朝政的趙茗,都難以抵制此種誘惑。
“既是如此,我朝在這類蠻族部落面前,應有泱泱上國之風範,正如大帥方纔所言,維持外鬆內緊即可,若全神戒備,反倒給蠻族一種我大趙毫無自信之感。何況當前面對的柔然諸部中地赤勒族和庫提族,尤其是赤勒部可汗圖穆爾,此人乃柔然族最爲傑出之仕,對我中原風俗人情可說了如指掌,並說得一口流利中原話,若是我軍在其面前稍顯示弱,對日後北疆安定可說大爲不利。”
郭懷不覺點了點頭,忽道:“聽你言中之意,似那圖穆爾要來我軍中?”
楚錚心中佩服,郭懷只要一提到軍中之事頭腦就無比清晰:“正是。”
“看來你早有打算,在此紮營亦是預定之策了?”郭懷話音逐漸加重。
楚錚硬着頭皮說道:“是,請大帥恕罪。”
“恕個屁罪。”郭懷難得在晚輩面前說了句粗口,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何況越看這小子越來氣,“你幾時將本帥放在眼裡了?老子算瞎了眼了。”
楚錚苦着臉說道:“大帥,末將得罪您之事能否暫放一邊。您看,柔然幾位可汗可能快到了,末將還得去爲長公主準備一番。”
“滾!”
楚錚慌不迭出帳,望着天空長吐了口氣,暗想難怪老媽向來提到郭帥就沒什麼好感,今天總算明白了,論氣度論涵養父親比他強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