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見楚名棠和郭懷到了,笑道:“二位兄長來了,快快請坐。”說完,楚琳向孫得山使了個眼色。
孫得山會意,低聲命屋內的宮女太監盡數退下,自己也走到門外,返身將門帶上。
楚琳起身爲二人倒茶。郭懷一驚,忙道:“太后娘娘,這可使不得。”
楚琳不滿道,“在旁人面前小妹是太后,在郭大哥面前還什麼虛禮,我等三人自幼一起在熊耳山腳下長大,還這般見外?”
一旁楚名棠也道:“郭懷,此地又無外人,何必這麼拘禮。” щщщ¸tt kan¸C O
郭懷肅然道:“太后娘娘,君重臣輕,禮不可廢,臣不敢。”
楚琳無奈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楚名棠起身走了過來,道:“小妹,你且坐下。郭懷,我楚名棠爲你端茶倒水總可以了吧?”
郭懷不理他,對楚琳拱手道:“太后娘娘,不知召臣至此有何要事?”
見郭懷這副神情,楚琳也端起了太后的架子:“郭卿家想必也是知道,哀家膝下並無子女,因此對兄長的幾個孩子視若已出。唉,這一轉眼數十年就這麼過去了,這些孩子都長大了,軒兒娶了平原郡寧太守之女爲妻,欣兒嫁給了方令信的兒子。這兩門婚事說心裡話,哀家不甚滿意,不過兄長與嫂嫂既是定了,哀家亦不便多嘴。可老三原兒是哀家最疼愛的外甥,他的婚事哀家定要作主……”
郭懷已經明白了,腹中暗誹,誰不知你最疼愛的明明是楚錚那小兔崽子,何時又變成楚原了?忙道:“太后……”
“聽哀家說完!”楚琳鳳目含威,“不過此次兄長與嫂嫂爲原兒訂了門好親事。郭卿家之女哀家亦是看着她長大的,甚是滿意。原兒今年已經二十有三。郭卿家,令媛……”
郭懷無奈答道:“穎兒再過一月就滿二十了。”
楚琳微感驚異:“都這麼大了。這可再也拖不得了。哀家定了,楚老侯爺七十壽誕過後,嗯……八月初九是個好日子,就在這日原兒迎娶穎兒過門。楚卿家。郭卿家,你二人覺得如何。”
楚名棠躬身道:“太后英明,臣無異議。”
郭懷沉默片刻,毅然道:“稟太后。臣有異議。”
楚琳雙眉一揚:“講。”
郭懷退後一步,雙臂由後而至環抱胸前,俯首道:“臣認爲,小女與楚家三公子絕非良配,臣……欲退婚。”
“胡鬧!”楚琳一拍鳳椅扶手,“他二人訂婚之日,哀家亦親臨楚府。你身爲堂堂樞密院重臣,豈可將此視爲兒戲!”
郭懷分辨道:“那日太后既是亦在楚府,應知訂婚當日,楚家三子不知所蹤……”
“此事哀家當然知曉。”楚琳道,“少年人嘛,難免輕狂。原兒一心爲國效力。孤身跑到了北疆,此舉雖不可取,但心意可嘉……對了,原兒到了北疆,不正是在你麾下效命嗎?再說了。兄長也已以家法處置過了原兒了。哀家覺得。此事還是就此揭過爲好。”
郭懷強忍着怒氣,道:“太后。臣認爲郭楚兩家不宜結親,其中原因請太后聽臣解釋……”
“哀家不聽!”楚琳打斷道,“哀家心意已決,何況這門親事早已訂下,只待擇吉日成婚。來人!”
“奴臣下。”孫得山推門進來。
“擬旨!太尉楚名棠之子楚原,與兵馬大元帥郭懷之女郭穎,佳偶天成,珠聯璧合。以天地爲證,哀家爲媒,賜婚楚郭兩府!”
孫得山應了聲是,提筆醮墨,開始擬旨。
郭懷忍無可忍:“太后且慢。”剛想上前,楚名棠將他擋住,陰陰的說道:“郭大人,方纔你還道君重臣輕,禮不可廢,現太后下詔,你還想抗旨麼?”
郭懷氣得臉色發青:“你們姓楚的,簡直欺人太甚!”
孫得山嚇得執筆地手一顫,在紙上拖出條長長的墨跡。
“奴臣該死。”孫得山恨不得堵上自己耳朵,口中連連告罪,忙換了張紙重新寫過。
“郭卿家,莫要忘了,哀家現身爲太后,乃皇室中人。”楚琳盯着郭懷,“郭卿家出言不遜,哀家責令你回府反省。回府後,郭卿家你好生細想一下,如今朝中不同往日,這門親事並非楚家仗勢欺人,哀家與兄長完全是爲你郭府着想。退下吧。”
郭懷臉色忽青忽白,良久又道:“太后,方纔臣舉止失禮,自應受罰。不過,臣尚有事請問太尉大人。”
“郭大人,”楚名棠道,“若是有關太平宮之事,稍後本官自會到郭府與你詳談。”
郭懷看了楚名棠一眼,想了想覺得他應不是虛言騙自己離開,便對楚琳道:“既是如此。太后娘娘,臣告退。”
郭懷走後,楚琳連連搖頭:“郭懷爲官這麼多年,未曾習得如何圓滑,脾氣反倒是越發見長了。”
孫得山捧着寫好地懿旨請楚琳過目,楚琳看了一遍,還給孫得山,道:“去楚、郭兩家府上傳此旨意,順便將郭懷之女接進宮來。這孩子,哀家大概有三年未曾見過了。”
孫得山領旨離去。
“這門親事算是定了。”楚琳面色疲倦,“郭懷做不出那等抗旨不遵之事來。至於另一門親事,大哥,你就別爲難小妹了。”
楚名棠長嘆一聲:“琳兒,爲兄亦是沒有辦法。岳父他老人家已去過太平宮,可未曾有結果,那人畢竟亦是女子,還是由你出面較爲妥當。”
楚琳忍不住道:“大哥,不是小妹多嘴,你與嫂嫂對錚兒也太過放任了。他今年纔多大年紀,可看看他都做了麼什麼事。刺殺儲君,勾結魔門。還與原儲妃武媚娘之間不清不楚,大哥你……你與嫂嫂平日是怎麼教導這孩子的?”
楚琳原本不贊成楚錚退婚之事,楚名棠昨日只好將爲何不能讓趙敏進楚府的理由與她一一道來,連武媚娘之事也未隱瞞。楚琳聽了大爲震驚。細細斟酌一番,楚琳也不得不承認趙敏若真的嫁入楚家,對楚家來說真是一天大地麻煩。
不過楚琳心頭由此引發的怒火可想而知。楚名棠則一臉尷尬,又不便說這些自己事先全然不知情。何況說出來自己更是臉上無光,只好悶聲不響。
楚琳見楚名棠如此,也不好再責備下去,沉吟良久,無奈說道:“算了,小妹也不顧什麼顏面了,就走一遭吧。”
楚名棠起身道:“爲兄在此多謝了。”
楚琳亦是一性情果斷之人,既是已決定下來,便道:“大哥在此稍候,小妹這就去太平宮。”
趙敏坐在輪椅上。袍袖一拂,兩扇房門如被一雙無形之手緩緩推開,清晨的陽光頓時灑遍了半個屋子。同時也照亮了趙敏蒼白地臉龐。
面對刺目地光線,趙敏有些不適應,眯起了雙眼,待到覺得好些了才微微頷首。身後地葉摘星如奉聖喻,推着輪椅來到屋外的草坪上。
趙敏迎面對着太陽。本已似冰雕一般的面容難得透露出幾絲慵懶之意。自從修習了太上忘情心法。趙敏體便內漸漸凝聚起一股寒氣,時刻不停地遊走於全身經脈。不過這股寒氣並未使她感到有何不適,反而有種冰涼清心之感。不過出來曬曬太陽亦有種別樣的舒服,在這夏日陽光地照射下,趙敏胸口涌出陣陣暖意,眼神也柔和了少許,耳邊突然迴響起兩個稚嫩的聲音:
“不如咱們在此切磋一下?”
“小弟怎敢與公主動手。”
這裡正是楚錚與趙敏當年首次交手之處。趙敏閉上雙眼,當日的情形如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在腦海中閃過,這亦是自己唯一佔盡上風地一次,之後楚錚武功便如一日千里,自己再也不是對手……
忽聞身後葉摘星道:“奴婢參見殿下。只聽趙茗淡淡說道:“起來吧。”
趙敏並未回頭,直至一雙潔白如玉地手搭在她肩上,才輕輕叫了一聲:“姑姑。”
看着自己這侄女,趙茗眼神有些複雜,過了片刻方道:“敏兒,這幾日體內傷勢可有好轉?”
趙敏搖了搖頭:“進展不大,雙腿幾大經脈仍無法打通。”
“欲速則不達,”趙茗安慰道,“敏兒你不必太過心急。”
趙敏忽一聲冷笑:“孩兒能不急嗎,王老侯爺逼我皇室退婚都已逼到太平宮來了。”
趙茗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是哪個丫頭這般多嘴,摘星還是扶風?”
葉摘星在一旁低着頭,心中驚懼之極。那天她在太平殿外聽到王老侯爺向趙茗提出楚家欲退婚之事,一顆心便亂了,憤怒、傷心,還是迷惘,葉摘星自己也說不清,在侍候趙敏時,鬼使神差般將此事說了出來。
“何人所說重要麼?”趙敏回過頭來,“孩兒不明白的是,姑姑爲何對那王烈如此容忍?”
趙茗輕嘆一聲,道:“敏兒,你可知這幾日朝堂之上發生了何事麼?”
“孩兒不知。”楚家退婚之事是葉摘星在趙敏面前說漏了嘴,但最近朝堂上對趙茗的攻訐,太平宮任何一個知情者均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提及此事趙茗將近日朝堂上所發生之事說了,當聽到已有人提議逐出京城並已得到衆多官員響應,縱使趙敏心境已似古井無波,亦不由驚駭道:“怎會如此?朝中大臣倒也罷了,可那些皇兄和我皇室中人難道不知葉門乃我大趙血脈延續地守護者嗎?”
“真正清楚這一點只有我大趙的歷代皇帝,如果確立了儲君,通常皇上會將此事告知。而那些分封各地的皇室子弟根本不知葉門是何含意,就連你那昌平王叔,亦只知姑姑會些武功,對太平宮至多隻是一知半解。至於你那皇兄應兒……在他登基前姑姑已將實情盡都告知於他。不過如今看來他並未放在心上。”
趙敏輕聲說道:“連皇兄都如此,我葉門此次恐怕當真有難了。”
“那倒也未必。”
趙茗看了葉摘星一眼。葉摘星微微一顫,忙躬身離去。
“王老侯爺那日前來退婚,那可是話裡有話呢,不過想必也是楚名棠的意思。暗示只要姑姑同意退婚,楚王兩家願平息朝中之事。”
趙敏有些懷疑:“依姑姑方纔所說,如今滿朝文武緊扣女子不得涉政此條罪名,他楚名棠再了得。也無法與這麼多官員爲敵吧?”
“敏兒,莫要忘了這宮內還有一太后娘娘。當初方令信同意琳妃爲太后,唯一條件就是她只可掌管內宮,不得干預朝堂之事,楚名棠亦是一口答應。而這太平宮亦屬內宮,只要姑姑答應今後不再涉政,太后只需一道懿旨,樑臨淵等一干清流定先偃旗息鼓,僅方系官員楚名棠足以應付。”
“而此事的唯一條件下,就是姑姑同意退婚。”
趙敏想了想。道:“退就退吧,當前還是以我葉門爲重。”
趙茗沉默良久,緩緩地推着輪椅在草坪上走着。其實太平宮內留有太祖遺旨。面對朝堂這等形勢,用來自保應不成問題,可趙茗偏偏隱瞞了下來。
趙茗心裡清楚,自己當初盡力撮合楚錚與敏兒,主要還是因敏兒真心喜歡那少年。同時亦不想讓侄女走上自己地老路。一輩子孤老終生。可如今敏兒幾乎摒棄了所有地情感,連方纔自己同意退婚也不見她有傷感。看來她之前已是完全抱着功利之心想嫁到楚家,這還有何快樂可言?
而且趙茗看了密室中的那本筆記,對太上忘情這門心法深惡痛絕,當時對是否救趙敏亦是幾經猶豫,何況那筆記中還有祖師婆婆臨終前地遺訓,囑咐後代弟子中即使有不得已修習此門心法者,其餘弟子及四聖衛後人亦要對其嚴加管控,絕不可出世危害世人。既是如此,趙茗暗暗想道,就藉此機會……退了這門親事吧。
“姑姑似有何心事?”趙敏忽問道。
“姑姑在想啊,”趙茗掩飾道,“今日一早宣仁殿外有人來報,太后將楚名棠和郭懷一同召至鳳鳴宮,不知所爲何事。”
趙敏不以爲意:“郭懷對我皇室甚是忠心,只可惜此人太過耿直,身爲北疆大帥卻被……楚錚玩弄於股掌之中,簡直無用之極。”
“對了,”趙敏問道,“說及楚錚,他有何消息?”
“楚錚?他已離開京城了。”
趙敏冷笑一聲:“此子倒是精明。”
趙敏昏迷不醒時楚錚傷慟欲絕地模樣趙茗均看在眼裡,不由爲這少年解釋道,“其實,也怨不得他。身爲人子,楚名棠有何定奪哪還由得了他?”
正說着,葉扶風忽來稟報:“啓稟殿下,太后娘娘求見。”楚琳身爲太后,可葉扶風口中那個“求”字說得理所當然。
“她來做甚?”趙茗皺了皺眉,道,“敏兒,姑姑去看看。扶風,你在此陪長公主。”
楚琳見趙茗來了,含笑招呼了一聲。趙茗卻是冷哼了聲並不理會,她雖也擔心趙敏當真嫁到了楚家,不知會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來,但對於楚家主動退婚,卻亦是惱火之極。楚琳陪着笑,隨口說着一些家常話。趙茗聽她總講不到正題,不耐煩地打斷道:“太后,休要再說閒話了,本宮知你是爲楚府退婚之事而來。”
楚琳臉色通紅,期期艾艾地說了些敏兒如今不良於行,王老侯爺最疼愛自己小外孫,因此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趙茗恍若未聞,忽道:“太后,敏兒自幼與你感情甚好,連我這姑姑亦是遠遠不及,今日你就如此對她?”
楚琳更是如坐鍼氈,忽見一旁層層布幔之間有一雙明亮地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由失聲道:“敏兒?”
自趙敏從北疆回來楚琳還未曾見過她,當下急急站起身繞到布幔後面,發現已是空無一人,只有長長且空曠的走廊盡頭,隱隱傳來吱吱地輪椅聲。
楚琳一手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