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京趴在萬鈞的背上,耳邊風聲呼呼,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兩旁的樹木飛速倒退。萬師叔的背寬闊而厚實,他趴在上面,快速奔跑之中也感覺不到一點抖動。
“豔京。”萬鈞突然出聲。
“在!師叔你說。”豔京大聲應道。
“剛剛我在祛除業障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在盯着那個黑球看?”
“是的。我第一次見到除業師除業,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豔京如實答道。
可是男人只是簡單的“嗯”了一下便不再言語,只顧埋頭趕路。
豔京有些心虛,他害怕自己的行爲是不是惹了萬鈞不喜。
“業障根源太大,難以清除。世間苦難之事多如牛毛,無時不刻都在發生,所以由業障誕生出的惡業纔會不停涌現,絡繹不絕。”
“那顆圓球雖然不大,但也是凝現出那隻尖刺惡業的全部業障。業障會呈現產生者衍生罪孽時的遭遇,負面的能量會影響到人的心境。所以你若是看到了什麼不好的,甚至是讓你心有芥蒂的東西,我都希望你不要太在意,不要被別人的情緒影響到自己。”
“你還小,等你再長大一點就知道了。其實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想要一帆風順,一直稱心如意是不可能的,人人都會有說不出的難處。但是活還是得活呀,哪怕活的不好,或有再多不如意,也要咬着牙活下去,活着才能發現幸福。每當你遇見一次小幸運的時候,你就會感嘆世界總歸是美好居多的。“
豔京沉默了,他在認真思考師叔的這番話。
確實他在看到業障之中那些人物的遭遇之後,心裡有說不出的悲憤,有對織布女被竊賊殺人劫財的同情,也有對富人見死不救的憎憤,還有……這些情感擠壓在心底,徘徊不去。各種高漲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涌進他的大腦,扭曲成一個可怕的念頭:殺了他們。
那個時候的豔京幾乎已經快要被業障同化成業奴了,所幸在他壓不下這些惡念,難以自控的一瞬間,從他的心底傳來一股強勁的吸力,把所有的惡意情緒一下子清空,然後他就清醒過來了。
現在萬鈞和他說這些開導的話,豔京在認真理解之下,想通了很多事情,心鏡上那受他人業障影響而產生的一點污濁也煙消雲散。
“可我還是很難過,有那麼多什麼也沒做錯的人,他們再也不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了。”豔京的語氣有些低落。
“那就活下去!活着去幫助別人,要讓更多的人見識到這個世界的美好。”萬鈞大聲問道,“能做到嗎?!”
“報告萬師叔。”少年用更大的聲音回道:“能做到!!!”
萬鈞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於豔京滿是挫創的心中種下了一粒善良的種子。日後,在少年的成長道路上,靜等開花。
……
萬鈞打算調頭尋找豔京的時候,將隊伍的指揮交給了另外一名銀輝除業師齊鳳羽。雖然這個女人行事浮躁,總喜歡用鼻孔看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還是有分寸的。
知道有隻實力不可小覷的惡業盯上他們了,齊鳳羽帶領隊伍撤離的速度還是不慢的,起碼萬鈞揹着豔京全力奔跑,一刻不歇的追了半天也還沒有趕上。
一炷香之後,一道黑影在樹林中快速穿梭而過。
追趕了這麼久,幾乎跨越大半個山林了,要不是齊鳳羽一路留下記號,萬鈞真不知道怎麼能找得到他們。可是這也讓他越發擔心起來,沿着記號跟了這麼久,還沒追上隊伍,意味着隊伍一直在以不低於他的速度移動。
一直在移動,說明還沒有擺脫那隻惡業的追擊。
一想到自己當時離開隊伍回頭去找豔京時,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的探視,萬鈞的心頭便像壓了一塊大石。
他是故意放自己走的!他知道這個隊伍裡最強的戰力就是自己,要是自己不在,他成功拿下隊伍的機率就會大上不少。
還有,雖然不知道那隻藏在暗處的惡業到底是什麼級別,但是那股濃郁的噁心氣息,以及那道視線掃過自己時的冰冷感覺。萬鈞的直覺告訴他,那隻惡業很危險,單打獨鬥,他的贏面不大。
“咻~”
信號彈伴隨着尖銳的升空聲在夜幕中炸開。
“那是宗門的信號彈,只有遇到異常緊急的事態纔會發射。”背上的豔京驚呼出聲。
看來齊鳳羽她們遇上麻煩了。
萬鈞看了眼和自己還有些距離的發射信號彈的位置,腳下步伐再次加快。
隨着和發射信號彈的地點越來越近,萬鈞的心情也愈發沉重。黑暗中見不到明亮的火光,說明隊伍不是擺脫了追擊之後在此歇息。風中還夾雜着濃郁的血腥味,齊鳳羽她們,凶多吉少。
……
萬鈞終於趕到了,信號彈還在上空綻放刺眼的紅色光芒。
豔京趴在萬鈞的背上,他能明顯感覺到男人的身子在不可察覺的顫抖着,不是害怕,僅僅是因爲憤怒。
這片區域的樹木皆被恐怖的破壞力毀壞,人爲的清出了一塊空地。
空地上水災氾濫似的流淌着猩紅的鮮血,和豔京一行的其餘人全都倒在地上,身上各開着一個兩個碗口大小的創口,血液從裡面一沽沽的冒出。在空地的中央,一個人影坐在用屍體堆成的坐凳上。
萬鈞緩緩放下背上的少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快走,離這裡越遠越好。”他的聲音很低沉。
“走?我可不允許哦。”
空地中央的那道影子緩緩起身,漫步向兩人走來。
這隻惡業身形消瘦,血紅色的皮膚,身上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褲,裸露着的雙臂關節處都長有倒刺,脖子上還頂着一顆夜梟的腦袋。
銀光一閃,如蛟龍出海,一記刀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向惡業。
人影頓下腳步,擡起一手,血色的霧氣包裹住手掌,驅打蚊蟲一般隨意揮了揮,迎面的攻擊便被輕鬆瓦解。
萬鈞眼皮微挑,這隻惡業的實力比他想象的還要高一點。
經過萬鈞的這一警告,血梟沒有再繼續靠近。他駐足在原地,鳥喙狀的嘴巴開合道:
“不要一見面就打打殺殺的嘛,未免也太無趣了。現在我的心情還不錯,陪我聊會天任何?”
“和你這隻惡業有什麼可聊的,我是除業師,我們生來就註定是不死不休。你這種殘害生命的臭蟲,我恨不得一刀將你劈成爛泥。”
萬鈞手持銀月彎刀,神情嚴峻,趁着和這隻惡業交談的間隙,想要眼神示意豔京趁現在快溜,結果待他瞥到身後的情形之後,一顆心瞬間就涼了半截。
空地中的血池不知何時分出了一小沽支流,遠遠繞了一圈,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淌到了豔京的腳下。
少年被血液凝成的觸手緊緊纏住身體舉在空中,因爲嘴巴被觸手包住,所以發不出絲毫聲音,見到萬鈞終於發覺自己,連忙拼命掙扎起來。
萬鈞平復了一下慌亂的心情,看向不遠處的梟頭惡業,問道:“你是怎麼躲掉之前的清剿的?”
宗門在派出他們這隻隊伍之前,便出動了一名金輝長老對路線上的惡業展開了地毯式的剿滅,以此確保任務能夠順利進行。這隻梟頭惡業的實力雖然不弱,但是想要躲開金輝除業師的刻意搜索,可能性實在不大。
聽到男人的疑問,血梟發出刺耳的笑聲,大聲笑道:“躲掉?在一名金輝除業師的手下我怎麼躲?連業障都差點被抹乾淨了。”
“不過你們人類啊,總改不了自大的毛病。或許在那名金輝除業師的眼裡,我這隻小小的惡業擡手就能拍死,所以在斬裂了我的業障之後居然就那麼放心離去了。”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惡業的生命力再頑強,業障碎了就難逃一死。怪就怪我運氣太好了吧,居然在那個時候遇見了那位大人。”
“大人不僅幫我修補了業障的缺口,還讓我實力得到了質的飛躍。之前我不過是兩道罪紋的實力,如今卻連第四道罪紋都快凝聚成功了!”
血梟猛地拉開胸口的粗布衣裳,血紅色的胸膛上赫然印有四道暗黑色的玄奧花紋,每條都寸指長,以心臟部位爲中心呈旋轉狀分佈在胸口。四道花紋中有一道花紋相比其他三道顏色偏淡,而且長度要短,應該就是快要凝聚的第四道罪紋了。
看到血梟胸口的那四道罪紋,萬鈞的瞳孔猛地一縮。剛開始,他見這隻惡業只有腿腳才完成了人型的轉化,而其他部位還是惡鬼模樣,手指細長、爪牙鋒利,便誤以爲其只是一隻兩道罪紋的惡業,沒想到……
四道罪紋的惡業,那都是上三級的除業師纔可以對付的怪物了。別說萬鈞,自大聖戰以來,三道罪紋以上的惡業整個孤雲城都沒有人真正見過。偶而出現一頭三道罪紋的惡業,都足夠宗門爲之耗費數不清的人力物力了。
眼下這頭梟頭惡業哪怕第四紋還沒有完全凝聚成型,也遠遠不是他這個才銀輝級別的除業師能夠擺平的了。
難怪這隻惡業一開始也不着急動手,反而悠哉悠哉的和自己閒聊。三道罪紋,最少需要金輝纔有資格與之對抗。萬鈞內心苦笑,自己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
剛纔在心裡計劃的逃脫方案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實力差距太大,再多的心機都是徒勞。無論如何,今天都是跑不掉的了。不過就算對手是一隻四道罪紋的惡業,他也不會就那麼束以待斃。
想吃我萬鈞?死也要也要崩掉你幾顆牙!
念及此,萬鈞調動起體內所有的氣,身上湛放出銀色的光輝,手握銀月彎刀,準備與血梟殊死一搏。
“你不會以爲,和你說這麼多,只是閒着無聊吧?自恃實力,自大狂妄錯我可從來不會犯。”
“之所以和你廢那麼久的話,除了抒發一下情感,主要還是在等待爲那位大人奉上一場……”血梟笑容玩味,緩緩張開雙手尖聲喊出最後兩個字。
“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