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之柔風風火火跑去找左天,催他帶自己去醫院看奧林。
左天被她糾纏得沒辦法,只得開了車送她。
到了醫院,兩人根據昨天小艾告知的病房,徑自尋去。
找到了奧林的病房,之柔透過木門中間的細長玻璃,看到有人坐在病牀邊。
她敲了兩下門,推門而入。
牀邊人轉過身來,是個美豔動人的婦人,儘管眼睛紅腫,佈滿血絲,依舊難掩她絕代的風華。
“我叫程之柔,這是我的好朋友左天,我們一起來看奧林!”之柔先是奔向牀邊,看了奧林,又轉頭對婦人解釋道。
“哦,程之柔,這名字我不止一次聽過,” 婦人道,“我是奧林的媽媽。”
“寶兒媽,”之柔經常聽奧林介紹他們家的人,因此對奧家成員都有耳聞,“奧林怎麼樣了?”
寶兒媽聽之柔跟着奧氏兄妹稱呼自己,油然生出一種親切,拉着之柔和左天在一旁的沙發坐了,說道,“醫生說還在危險期,要是這一兩天能醒來,就算是過了危險期。”
“能醒的,一定能醒的,”之柔望向奧林,不知道爲什麼內心深處確定他一定會醒來。
“借你吉言吧,”寶兒媽這幾天守着兒子,不眠不休,有些心力交瘁了,聽了之柔的話,心裡得了些許的安慰。
之柔看了寶兒媽的憔悴,突然覺得她很愛奧林,比奧林感受到的母愛要多得多。
這麼濃烈的愛,奧林感受不到,這是爲什麼呢?之柔決定要探究一下,她覺得找出原因,能夠讓奧林和寶兒媽的感情更進一步。
想到這裡,她說道,“奧林很孤單的,他爸爸在世時很少理睬他,他媽媽沒空管他,他妹妹只跟奧格好,他孤單得很。”
寶兒媽聽了,忍不住流下淚來,“是奧林跟你說的?”
“奧林說的,”之柔看着寶兒媽的眼睛問道,“奧林那麼乖,那麼聽話,那麼努力取悅你和他的爸爸,你們爲什麼會忽略他?”
寶兒媽沒回應,只是垂了頭流淚。
左天見之柔說話沒有輕重,這樣在寶兒媽傷口上撒鹽,扯了扯她的衣袖,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之柔沒有領會左天的意思,以爲是自己的衣袖褶皺,她自己使勁的扯了扯,把袖子扯平,順勢握了左天的手,不讓他有其他的小動作,打斷自己說話,“我知道您是很愛奧林的,從您的悲傷中我看得出來,我只是想知道,您對他的愛去了哪裡?爲什麼奧林會接收不到?”
寶兒媽拭去了淚水,深吸一口氣,走到奧林身邊,看着他沉睡着的臉龐,心裡默默說道,“是我忽略了你,讓你受了委屈。”
“您不想談談嗎?”之柔認真嚴肅地走到寶兒媽身邊,一本正經地說道,“知道了您對他的愛去了哪裡,我們就可以找回來,這樣,奧林就有了您給予他的全部的愛,他就不用覺得孤單了,不是嗎?”
“我們看過奧林了,”左天見之柔喋喋不休,拉着她道,“就先回去了,好吧?”
“不要!”之柔斷然拒絕,“我想陪着寶兒媽聊天,一起等奧林醒來。”
“寶兒媽很累了,”左天在之柔耳邊小聲說,“她需要安靜休養,你這樣吵吵嚷嚷,會讓她不舒服的。”
“你又不早說,”之柔聽了,白了左天一眼,就去扶寶兒媽,“您坐下來好好休息,我不說話,就靜靜地陪着您,好不好?”
寶兒媽慶幸這個聒噪的姑娘終於要收聲了,強擠出一絲的笑,在病牀前坐了下來。
之柔跟她並肩坐着,兩人的視線都定格在奧林平靜的臉上。
臉色平靜着的奧林其實內心一點都不平靜,他正遊走於一個陌生的世界。
這個世界的天是絳紫色的,大地是亮黃色的,大地起伏連綿,一望無際,不見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唯有天地相對,寂寂無言,光色相雜,柔柔生輝。四顧茫茫,頓覺米粟泛滄海之渺,恍生登臺遠眺愴然涕下之哀。
一股巨大的磁力吸引着奧林,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展腳,匍匐在遼闊溫柔的大地之上,他彷彿變成了嬰兒,躲回到溫暖舒適的母體,感受着生命初綻時蓬勃奮發的力量,那力量像咆哮的雷,撕裂開長天的衣裳,那力量像翻滾着的岩漿,碎裂了大地的肌膚。
轟轟隆隆地巨響把奧林震到高高的天上,他看見,大地裂開了,金黃色明亮的肌膚被穿透,高山躍出,草木爭發, 被擠壓的肌膚流出殷紅的血,汩汩流着,蜿蜒成了大江大河。
轉眼間,蒼茫變成了擁擠。
“我還是忘不了你當初的模樣,”奧林浮在半空中,長嘆一聲,聲音蒼老而雄渾。
伴着聲音,滾滾而下的眼淚化作了漫天的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懦夫!”大地的深處轟轟隆隆響起回聲,“收起你那廉價的感情,在我找到你之前,好好活着!”
奧林突然覺得身子變得很重很重,猛地跌落在大地之上,他仰看半空中,一個虛空的人形散發着金閃閃的光芒。
雨收了,山消了,草木縮了頭,江河迴流到肌膚中,好像演員謝幕一般,世界恢復到了最初的寧靜和空曠。
“你是誰?”奧林看着若隱若現的人形,鼓起勇氣問道。
那閃閃亮的人形並不答話,晃晃悠悠飄近奧林,鑽進他的鼻孔裡,不見了蹤影。
一陣長長的靜寂後,響起了蒼老而雄渾的歌聲:
天健兮在上剛
地坤兮處下順
承無成兮始有終
柔兮柔於我心有殤
道無情,道無情
有情終成空
調子曲折縈繞,哀婉斷腸,讓人不忍卒聽。
歌聲被亙古般的靜寂吞噬了,猛地,平地驚雷般的一聲長嘯,震天動地,“能奈我何!能奈我何?!”
長嘯聲驚醒了沉睡迷濛的奧林,他慢慢恢復了意識,看向高天廣土,不見了虛形人影。
“該回去了,”冥冥中,傳來聲音,“該回去了。”
一隻玉藕般白嫩的手,突然見從天幕後穿了出來,捏了奧林的右手食指,提起他來,猛地向遠處一扔,奧林只覺得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他張開嘴巴大聲地喊,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在急劇的下落中,他聽到了溫柔的呼喊,“奧林,奧林!”
他看到之柔變成了天使,扇動着潔白的翅膀,向他飛來,他伸了手去拉了她的手,緊緊的,緊緊的。
“睜開眼睛,”之柔笑着說。
“我睜着呢,你看,”他的臉伸到之柔眼前,睜大了眼睛。
而真實的狀況是,病牀上的奧林緊緊握了之柔的手,而他的眼睛,微微眨着,似睜非睜。
聞訊而來的醫生已經帶了護士圍在他的牀邊,看到他的樣子,全都開心起來,“看來已經過了危險期,孩子得救了!”
寶兒媽聽了,激動地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來,她的眼睛則含着滿滿的淚。
“你看,睜開眼看看,”之柔指着寶兒媽,在奧林耳邊說道,“寶兒媽開心地哭了。”
奧林微微眨動的眼睛在努力了幾次後,終於睜開了,他看到了笑靨如花的之柔,還有泣不成聲的寶兒媽。
“媽,”他積攢了幾分鐘的力量,發出了低沉而清楚地喊叫。
寶兒媽終於控制不住這幾天的擔心和不安,哇哇哭着,撲倒在兒子身上。
周圍的人見此,無不跟着落淚。
醫生給奧林做了詳細的全身檢查,確認危險期已過,接下來只要好生靜養就可以無礙了。
寶兒媽已經給純真打了電話,純真帶了奧格和盈盈趕到了醫院,圍着奧林說說笑笑。
左天見狀,催着之柔回去,之柔只是不肯,繞着奧林的病牀走來走去,歡喜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這是?”純真見這個女孩兒也不說話,只是走來走去,看了他們一家傻樂,問道。
“這就是程之柔,”寶兒媽答道。
純真聽了,仔細打量着之柔,見她不施脂粉,眼大嘴小,雖無十分之姿,倒也頗有幾分清麗之色。
“我知道,您是奧林的姑姑,”之柔笑起來又添了幾分美麗,“而你,一定是奧林的妹妹,盈盈。”
盈盈見之柔落落大方,倒頗合自己脾性,因此天然生出幾分親近,指着奧林問道,“他有沒有說我壞話?”
之柔想了想,走近盈盈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
就見盈盈咯咯咯,捂着嘴笑個不停。
奧格好奇,走近兩人,問道,“說什麼?”
之柔見了奧格,存有戒心,避開他,躲到盈盈身後。
“天生一副招人憎的面孔,”盈盈推開奧格,嘲諷道,“就別靠過來行不行?”
之柔拉了左天,給衆人介紹道,“這是我的朋友,左天。”
“左天?”盈盈笑着跳到他的面前,打量着他,“帥是挺帥,不過,別打我嫂子主意哈!”
說着,她把之柔推到奧林的病牀上。
一時間,左天和奧林的臉都紅了。
“你想喝什麼粥?”寶兒媽打破了尷尬的僵局,問奧林,“我回家給你煲。”
“才幾點鐘您就煲粥呀?”盈盈問道。
“三點五十九,”奧格把手錶舉到盈盈面前。
“糟了,”之柔聽了他們的對話,小聲嘀咕完,就躺了下來,一個沒躺穩,從牀上跌落到了地上,把衆人嚇了一跳。
左天知道之柔每到下午四時,一定準時入睡,不管何地。
他上前抱了之柔,對着困惑着的衆人道,“她今天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我們先回去!”
說罷,他飛快地離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