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在白鳥浦的第三天了。
撤退的命令始終沒有到達,桂軍團已經拼得只剩下兩百多人了。
劣勢的火力,劣勢的兵力,一切都處於劣勢之下。
桂軍團唯一佔據優勢的,也許就是最後的犧牲精神。
白鳥浦的百姓們也同樣傷亡慘重。
日軍的炮火絕對不會分軍人還是平民,飛機和大炮每天都反覆在陣地上梳理着,一遍一遍不斷轟擊着每塊能夠轟擊到的地方。
但再猛烈的炮火,也無法阻擋住這裡中國軍民萬衆一心,抗擊倭寇的決心。
百姓們沒有武器,他們就揀起那些陣亡士兵的槍支,在士兵們的指點下,笨拙的拉動槍栓,笨拙的瞄準,笨拙的射擊。
有的人從家裡拿出了塵封已久的老式火槍,灌上火藥,然後“轟”的一聲發出嚇人的聲響。
就是這樣的隊伍,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武器,面對日軍的飛機大炮,面對數倍優勢於己的敵人,已經在這整整頂了三天!
“撤,撤啦!”
當再一次打退日軍地攻擊後。騰歡揮動着手大聲叫道。
他命令撤退地不是自己地部下。而是那些承受着重大傷亡幫助軍隊堅守了三天地百姓們。
已經頂不住了。至多再有一兩次進攻。日軍就會衝進陣地了。
他們都是士兵。隨時都做好了殉國地準備。但百姓們卻沒有必要和他們一起死在這裡。
“走啊。走啊。記得幫我們收屍!“
士兵們在那大聲叫着。吼着。不斷驅趕着百姓們。
誰都能看得出已經堅持不住了。
百姓們默默地搖着頭。沒有一個人願意動身的。
他們的親人死在了這裡,他們的好友死在了這裡,他們不想再眼睜睜地看着士兵們死去。
“老鄉。我求求你們啦!”
忽然,騰歡“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走吧,走吧。我見過那些東洋人殺人,他們不會因爲你們是老百姓就放過你們的。走啊,記得幫我收屍,我和弟兄們在閻王那也會感激你們的!”
眼淚,順着百姓們的眼角慢慢流淌下來。
“走吧。別讓長官們爲難了。”一個老人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嘆息,緩緩的挪動了腳步。
越來越多的百姓們走了,他們一邊走,一邊回頭戀戀不捨地看着這些士兵們。
他們和這些勇敢地士兵一起戰鬥了三天,早就把自己當成了這陣地中的一分子,但現在,他們卻只能留下這些士兵孤軍奮戰。
那個長官說得對,百姓們得走,不然誰來幫他們收屍?
騰歡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檢查了一下彈藥。還有八發子彈,兩枚手榴彈。
援兵呢?援兵究竟在哪裡……
“白鳥浦有消息沒有?
“沒有,長官。到現在還無法聯繫上!”
“團呢?團爲什麼還沒有增援上去?”
“長官,剛和團聯繫過,他們說日軍飛機炸得很猛,無法前進!”
“無法前進?告訴傅夢成,今日下午三點前無法趕到白鳥浦,我槍斃了他這個團長!”
“是。三點前趕到白鳥浦!”
薛嶽放下電話的時候有些惱怒。
增援白鳥浦的命令已經下達了兩天了,團居然還沒有能夠趕到。
身爲第三戰區副總指揮,要處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現在精力居然被一個小小的白鳥浦牽扯進去那麼多。
傅夢成是他的一個遠房表哥,平時從來作戰勇猛,這次究竟是怎麼了?
這時候桌上地電話鈴聲又響了,薛嶽苦笑了下,總指揮部又來電話罵娘了……半天了。什麼時候上去啊。上峰催了十多次了,聽說。再不上去白鳥浦就要丟了……”
“你他媽的懂個屁!”傅夢成惡狠狠的盯了部下一眼,拿過水壺大口喝了幾口:
“老子的部隊在上海都快打空了,難道這次再去送死?他媽的日本人的飛機大炮你們又不是沒有看過,再上去咱們這樣的十個團都是送死!”
副官沉默了下。
自從從上海撤下來,團座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做事優柔寡斷,縮頭縮尾,自從增援白鳥浦的命令下達,從一開始團座似乎壓根就沒有想要增援白鳥浦的意思。
“團座……”猶豫着的副官終於說道:
“那邊就桂軍地一個團死頂着,聽說連子彈都沒有多少,上峰又命死守白鳥浦,只怕咱們再不到達桂軍團就要拼光了……還有,現在的總指揮是鄭永,聽說這人殺起軍官來眼睛都不眨下……”
“屁!他桂軍團拼光我關我們鳥事!”傅夢成惡狠狠的彈起了眼睛:
“鄭永?鄭永算個球,要不是委座看重他,他他媽地頂多是個連長!老子穿這身皮的時候,他還是個光屁股的娃娃!”
罵完了副官好像還不解氣,氣沖沖地大聲吼道:
“睡覺,他媽的全部睡覺!”
再一次打退了日軍的衝鋒,騰歡坐在工事前,整個人覺得骨頭快要散架了。
對援軍和得到撤退命令他已經徹底喪失了信心,也許,司令部已經把自己這個團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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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剩下六十來個人了,就在剛纔那次衝鋒前,他們還有兩百多個士兵。
“團座,援兵呢,援兵在哪?上峰爲什麼又不命令我們撤退又沒有援兵啊!”
一個受了重傷的士兵就躺在他地身邊,半睜着已經失去了光彩的眼神問道。
“快了,快了……”
騰歡苦笑了下。
這士兵就快死了,如果謊言能讓他死得舒心點,那就算是謊話又有什麼關係?
士兵嘴裡在那喃喃嘟囔着什麼,可誰也聽不清,說着說着,漸漸沒有了聲音……
騰歡嘆息了一聲,伸手合攏了他的眼睛。
日本人又在陣地外大喊大叫了,又那勸自己投降了。
陣地上已經沒有子彈,沒有手榴彈了,只有刺刀、大刀,剛纔,自己的兄弟們就是用這些最原始簡陋的武器打退了日本人的進攻。
可是下一次呢?
見慣了死亡,對死亡也變得麻木了。
一陣陣的屍臭和血腥味讓他幾乎嘔吐。
這時日軍又開始發炮了,一發發炮彈在陣地前面後面炸響,泥土不斷飛濺到他的身上。
騰歡就這麼呆呆的坐着。
“團座,日本人又上來了。”
他扔掉了菸蒂,拿起了身邊地一枝步槍,拖動着疲憊地腿站了起來……
“弟兄們,是時候了,上路啦!”
士兵們一個一個互相攙扶着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好像裡站都站不穩了。
但當他們端起刺刀地時候,臉上又露出了決然的神色,爲國赴死的時候到了……
當騰歡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沒有死,只是邊上站滿了日本人。
他慘笑了一下,自己得罪哪路神仙了,連想死都死不成。
他發現自己被綁在了一根柱子上,日本人的刺刀正在那明晃晃的對着自己。
“來,來啊,爺爺我不怕死!”
騰歡嘴裡大聲叫着。
其實他還是怕死的,怕得要命,他從來都不認爲自己是個勇敢的人。
他看到一個日本軍官揮了揮手,然後兩個日本士兵端着刺刀衝了過來。
“我操你姥姥的祖宗!”
慘叫聲中,那兩把刺刀紮實地刺在了騰歡的腿上。
他差一點就想投降了,可這兩刺刀卻把他刺醒了,無論如何自己得咬牙挺住,死也不能向這幫豬狗不如的畜生求饒。
“我日你姥姥的,殺了老子,狗日的有本事就殺了老子啊!”
又是兩刺刀捅在了他的身上,雖然撕心裂肺的疼,但卻都不致命。
日本人就是想要折磨他,發泄這三天來死傷累累的怒氣。
當日本人第三次衝上來的時候,那日本軍官卻忽然奇怪的揮手製止了部下的舉動。
騰歡睜開了迷離的眼神。
他看到兩個日本軍官在那竊竊私語,接着,就有幾個日本士兵把他從柱子上解了下來。
再也支持不住的騰歡,竭力掙扎了會,然後終於慢慢昏了過去……六百零二名官兵,除團長騰歡被俘外,全部陣亡,而引起這場慘案的罪魁禍首,除了日本人外,還有一箇中國人也充當了幫兇:
傅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