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形成了對峙。
戰火紛飛的戰場,卻奇怪地透露出了安靜。
所有的士兵們都已經聽不到了那一陣陣的爆炸聲,都已經看不到了空中飛舞的火光,他們好像已經完全定格在了這裡。
南京,已經成爲了一個黑白的城市。
看到堆積一地的屍體,已經再也讓他感覺不到害怕,相反還有一種詭異的的親切感,甚至會想要上去撫摸一下屍體。
因爲,很快自己也將成爲其中的一員......
那個士兵倒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像竭力想要呼吸一點空氣。他的腸子都露在了外面,胸膛上有一個大大的血洞。
他好像隱約看到有幾名同伴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好像隱約感覺有人輕輕踢了自己幾腳,好像隱約聽到有人說了聲:
“他死了。”
沒有死,自己還沒有死,救救我......
他心裡在那拼命地喊着,可是嘴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然後,他聽到那些同伴走了。
他能夠感覺得到槍聲又響了起來。攻防雙方地叫聲似乎也能夠聽到。接着就是不斷地有人在他地身邊跑來跑去。甚至。還有一個人在他地身上架設起了機槍。“嗒嗒”地掃了好幾梭子子彈才匆匆離開。沒有死。我真地還沒有死。救救我!
又是一個人走來。從他身上摘下了一枚手榴彈。放好後。在他滿是血污地衣服裡摸了摸。那裡面又塊大餅。上面應該全是血跡了。可那人看也不看就一整快塞到了嘴裡......
耳朵邊響起了一陣陣唧唧喳喳地鳥語。那是鬼子上來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又恢復了生命地活力。想要站起來拼命。
可惜這只是他地一個幻想。他根本就不可能再站起來了。就連衝到這裡地鬼子也認爲身邊躺着地只是一個死人。
一個鬼子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點着了一根菸。唧裡瓜啦地在那說些什麼。邊上地幾個鬼子不時地爆發出一陣鬨笑。
那個鬼子抽完煙了。順手把菸蒂按在了身邊地“屍體”上。可是當他偶爾看了身邊的“屍體”一眼,忽然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他看到這具體“屍體”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好像還在那動。
幾把刺刀一起落到了這具“屍體”上......
“屍體”發出了一聲悠揚的嘆息,他甚至有些感謝這幾個鬼子了,終於幫自己解除了這無邊無盡地痛苦......
死城,南京從這一刻開始已經成爲了死城......
這裡依舊有無數的士兵在做着殊死搏殺,可是在這裡已經聞不到任何生的氣息。
每一個還在衝鋒或者防禦的人,都已經變成了一具具的行屍走肉。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
或許一顆子彈會從自己的眉心一直射穿過後腦勺;或許自己會被幾十把刺刀刺成肉泥。
士兵最大的悲哀,就是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其實從第一聲槍響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被死亡地陰影籠罩。
一箇中尉在身邊的牆上劃了一橫,又是一個“正”字劃好了。每過一天。他都會紀錄有下,到今天,已經在這整整堅持了二十天了。
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完全無法理解他們這二十天是怎麼度過來的,在這二十天裡他們遇到了一些什麼。
自己地這個排原來有三十多個人,可現在還剩下兩個半,其中一個已經不能稱爲人了。
雙手雙腳都被打斷了,中尉原本想親手結束他的生命,不讓他再受這份痛苦,他也哀求着中尉殺了自己。可是當槍口對準他的時候。中尉卻怎麼也下不了這個手了。
這是他嫡親的弟弟。
又是一天過去了,當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這才能讓他們稍稍地喘上口氣。
他把弟弟抱在懷裡,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髮。好像這樣做能夠幫弟弟減輕點痛苦。
“哥啊,哥啊,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嗎?”弟弟絕望地問道。
哥哥整個人都那樣的麻木,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什麼話也不想說。
會的,他很想告訴弟弟,他們都會死在這裡的,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誰!”
身邊的士兵低低地叫了一聲,接着對面一陣稀里嘩啦拉動槍栓地聲音響了起來。
中尉放下弟弟,一把抓起了身邊地機槍:“誰,再不說話開槍了!”
“老鞏嗎?我是二排的老鄧啊!”
“老鄧?老鄧?你他媽地不是在郵電局那,怎麼跑這來了?怎麼,那邊的陣地丟給鬼子了?”
老鄧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地身後還跟着幾個士兵,一看陣地上的慘樣,和那個躺在地上的,老鞏的親身弟弟,連連跺着腳道:
“哎喲,我的老鞏哎,你們怎麼還在這,撤退的命令兩天前就下達了啊!”
“什麼,撤退?”老鞏呆在了那。
老鄧拍着自己的腦袋:“我的兄弟哎,你還不知道嗎?兩天前師部就下令放棄這一線陣地,撤退到以國民政府大樓一帶繼續抵抗!命令兩天前就下達了啊。我們都到了新的陣地了,後來團座派我回來炸燬郵政局,要不,要不......”
要不就算自己戰死在這,也都不知道撤退的命令在兩天前就下達了......
“撤退,撤退......”老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個人好像都傻了。
撤退命令已經下達兩天了,可自己卻還傻傻的帶着全排兄弟在着整整多堅持了兩天。如果自己能早兩天,不,哪派只要早一天得到這個消息,弟弟也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弟弟就是在昨天被一顆炮彈炸斷了雙腿,然後又被機槍子彈打斷了兩條胳膊的......
“走吧。老鞏,走吧!”老鄧揮了揮手,叫上了兩個士兵:“來人,幫鞏排長把弟弟給擡上!”
“別動!”老鞏眼睛血紅:“誰都別動,我的弟弟我自己擡!”
老鄧搖了搖頭:“那就這麼着吧。老鞏,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你順着這裡過去,不過前面已經被鬼子佔領了,千萬小心,從邊上地曲家巷饒過去!”
老鞏倔強的背起了自己的弟弟,在身邊那個倖存士兵的幫助下,艱難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去!”
老鄧嘶聲狂吼着。
來的時候團座已經和自己說了,師部也纔剛剛知道,在郵政局裡有一批重要文件。絕對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裡,必須要銷燬那批文件,必要地時候可以炸掉郵政局。
幾個在郵政局裡的鬼子都被消滅了,老鄧帶着自己的士兵衝進了郵政局。
天知道那些該死的官員在撤退的時候,把那些重要文件放哪了,只知道在二層地某個房間裡。
“不找了,不找了,安炸彈,放汽油,給老子把這炸了。燒了!”
老鄧惱火萬丈的吼道。
關鍵部位都被安放上了炸彈。汽油也澆滿了二樓,正在他們想撤退的時候忽然聽到下面放哨的士兵叫了起來:
“排長。鬼子,咱們被鬼子給包圍啦!”
從窗口往下看。到處都是鬼子,已經沒有地方跑了。
老鄧倒一點都沒有害怕,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猜測到自己回不去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就是那麼一回事,當兵的,誰沒有想過這一天?
老鄧把一根香菸扔到了嘴裡,划着了洋火,但卻沒有點着,他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兄弟們。
兄弟們都笑了,笑得是那樣的燦爛。
老鄧也笑了,他把火柴扔到了地上。
火焰在整個二層燃燒起來,士兵們就在火光中把最後地子彈射向敵人。
老鄧把香菸湊到了火光上,這次煙點着了,他美滋滋的吸了口,然後,他看到火焰逐漸逼近了堆放炸藥的地方,他笑得更加開心了......
“站住!站住!”
日本士兵的大聲叫着,一邊不斷向對面放着槍。
曲家巷也被鬼子佔領了,該死地老鄧,把自己引到這麼個地方來,老鞏心裡大聲咒罵着。
身邊的那個士兵已經陣亡,老鞏一邊揹着自己的弟弟躲避着敵人的子彈,一邊不斷射出兩槍。
“哥,哥啊,放我下來吧,你帶着我跑不出去的啊!”
“你他媽的鬼嚎什麼,給老子閉嘴,老子死也得帶你一起回家!”
背後的槍聲響了,弟弟的“鬼嚎”果然一下沒有了。
老鞏動了一下,發現弟弟一點動靜沒有了,他居然裂着嘴笑了:
“弟弟,你累了吧,睡會,睡會,哥帶你回家,咱們馬上就要到家了。”
他看到,前面幾十米遠的地方就是自己人的陣地,他甚至看到了對面地士兵在那對自己不斷擺着手招呼自己趕快過去。
他也知道自己只要扔下弟弟,也許能夠脫險地,可是他不想這麼做,他死也要帶着弟弟一起回家看爹孃去。
其實從他排全部陣亡的那一刻起,老鞏地心就已經死了。
子彈打斷了他的腿,老鞏和他地弟弟一起倒在了地上,他拖拽着弟弟不停地爬啊,爬啊。
終於,他再也爬不動了,鬼子的子彈再次擊中了他,這時他看到自己人從陣地裡衝了出來,冒着鬼子的火力,把自己和弟弟的屍體一起拉了回去。
老鞏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弟弟,咱們到家了啊,到家了。”
然後,他就這麼和弟弟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