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如此的安靜。
蓮花池旁的幾人靜靜地站着,太后的眼神已恢復了冰冷,嘲諷地看着因爲虛弱而不得不讓皇后扶着的皇上,繼續淡淡地說:“繼位就繼位吧,反正在別人眼裡我是你母親,也吃不得什麼虧。只是,你看看,你把這好好的西王朝,給弄成了什麼樣?!每隔兩年便選妃天下,邊關出了事故也只讓慕容遙和其他武將去處理,奏摺之類的也交予慕容震處理,天下三分之一的經濟命脈握在慕容景的手裡……這天下,到底是上官家的,還是慕容家的!你到底想過沒有?怕是沒有。至於渝兒,我早就想讓他繼承你的位置,你既然是個昏君,早日滾蛋最好!這位置,你還不配坐!”
這是上官渝和皇上皇后第一次聽太后說髒話,上官渝有些愣,皇上卻仰天一笑:“既然你讓我活的如此悲哀,那我還留着做什麼?我現在就去死,是否稱了你的意?”
他是真的絕望了,這個王朝內憂外患他何嘗不知,但除了慕容家,真的已靠不住別人……好吧,姑且去了,他倒要看看,他們能把這個王朝折騰成什麼樣子?!
“你當我會如此便宜地讓你去死?”太后挑眉,冷寒地看他,繼而笑一笑,卻笑的極爲溫和,“小李子,把斷腸酒給皇上端進來!我要讓那賤人在地下看着,她的兒子,究竟是怎麼樣一點一點痛苦地死在我面前的。這想想,都讓人暢快!”
前殿輕應了一聲,是個輕細的聲音,很快便有個眉目清秀的小太監端了一隻琉璃盞過來,待近了些,幾人便瞧清楚琉璃盞裡盛着的,是一杯清水般的物質,卻在月色下泛着詭異的盈盈波光。
“皇上,對不住了。太后,畢竟是奴才的主子。”那小太監低着頭,看不清神情,但此時想來,怕也是驚恐不安的。皇上恍惚地一笑,好像記着這個奴才,那時候剛進宮來,看他聰明伶俐,便撥了他去伺候太后,真是沒想到,到最後,自己的命,也算是被這個奴才送上黃泉路的。
皇上沒再猶豫,撥開皇后的手,接過琉璃盞,自嘲地看一眼,最後微微笑起來,看着神色悲哀地看着自己的皇后,靜靜地說:“皇后,對不起,朕先走一步啦。知道嗎?朕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娶了你,卻沒有如承諾那樣地給你幸福!可是,朕再悔,如今也是無用。知道嗎?這一輩子,我最愛的就是你。不要以爲你老了,就爭不過後宮裡的那些嬪妃,你是朕作爲太子時的太子妃,就永遠是朕的妻子,就永遠是朕最愛的人。這一輩子,算是生生錯過了,下一輩,若是有下一輩子,朕再也不做這帝王之家的人,定當會娶你爲妻,好好地爲你活着,好好地愛着你。我們過平常人家的日子,可好?”
淚水撲簌簌地落,皇后再也忍不住自己心裡的悲傷,說不愛這個男人,恨這個男人,此時此刻全是假的。自己真是沒用,就這樣的一些話,就被感動的稀里嘩啦,真是個沒脾氣的女人。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想做這樣的一個女人。
“皇上——”皇后上前,握着皇上的手,嘴角有笑,淚眼迷離,想要說些什麼,卻生生地被皇上打斷。
“不要叫我皇上,我真的聽膩了。”皇上忽然一笑,俊朗如斯,左手握了琉璃盞,右手卻撫着皇后的肩,輕輕地說着,眉梢眼角隱隱透出些許淒涼的笑意,“清歌,叫我明澈,上官明澈,可好?我已經好久
沒聽你這樣叫過我了。上官明澈,現在想來,是多麼遙遠的一個名字。清歌,從我做了皇上開始,你就再也沒這樣叫我了。知道我有多傷心嗎?”
“明澈,不要說了,好不好?”皇后陸清歌淚水紛飛,擡手捂住皇上的脣,抱住他,一遍遍地喚他的名字,再也說不出什麼來,“明澈,明澈,明澈。我哪裡是恨你,沒有愛又哪裡來的恨,你只知道你傷心,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你一個又一個地納了妃子,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在她們身邊笑着,卻在我身邊一點笑也沒有,我也傷心。可是如今,我也知了你的苦,我還能說什麼?我答應你,好不好?下一輩子,我們過平常人家的日子,你我平平常常,安安靜靜地相守。黃泉路,你也別怕,那裡不會黑的,我陪着你,我們一起去。”
上官明澈蒼白地笑了笑,輕輕地推開陸清歌,略微乾澀的脣輕點一下陸清歌沾了淚水的脣,不願再破壞此時此刻陸清歌強作的微笑,只是輕點一下罷了。退去一步,笑了笑說:“清歌,不需要的,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下一輩子,下一輩子,你等我就好。無論多久,無論多遠,你等着我就好。”
語盡,不待三人有何反應,一仰脖,痛痛快快地飲下那杯斷腸酒,雖如清水,卻是劇毒。
他的手,倏然滑落,身子也向後倒去,陸清歌跟着不由自主地跪下,再也忍不住悲哀,淚水就那樣止不住地流。是,她還愛着這個男人,在他說他一生的最愛就是她的時候,她就已經原諒他了。她又何嘗不知道,他經常選妃,無非就是爲着自己。想要刺激她,她卻始終無動於衷,只是因爲,一個皇后,怎麼能夠吃醋?怎麼能夠對同爲女人的人下手?
“明澈,明澈,我原諒你了,真的原諒你了。可是,你怎麼就不等我呢?”陸清歌悽然一笑,笑容裡藏了太多的悲傷,漸漸地站起身,眼神冰涼刺骨地掃過一臉平靜的太后和眼角有着不忍之色的上官渝,繼而諷刺地一笑,“真是一對好祖孫!渝兒,你是我的親生兒子,如今爲何,要生生地送了你父皇的性命?”
上官渝未語。剛纔的那一幕,無論是誰,怕是都會心底不忍。所以,他也不例外。那般的二人,非要到最後才能說出自己心中所愛,又是何必。
可是,自己這般地聽着皇祖母的話,又是何必?
“陸清歌,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即使你想,我也不會。”太后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有威懾力,“我會讓你服下一種藥物,只會聽從人的吩咐,所以,到最後,渝兒登上皇位的時候,你就是在一旁看着他的太后,而我,就是老太后!”
“真是個瘋子。”陸清歌退去一步,眼神悲哀而憐憫地看着已陷入瘋狂之色的太后,冷冷地說,極快地拔下發間的一支琉璃七寶簪,抵在胸前,淡淡地一笑,“你不讓我死,我也會死。明澈去了,我不能獨活。我會去陪他,現在。”
一翻腕,她靜靜地閉上眼。
‘叮’的一聲脆響,那支琉璃七寶簪卻出人意料地斷成兩截。
也只是瞬間的事情。
“真是一場精彩的戲。只是,入戲太深,就真的脫不出局了。”有人靜靜地走了過來,是清冷的聲音,未有絲毫暖意,攜淡淡嘲諷入了三人的耳。
窸窣的腳步聲愈發的近,上官渝擡眼,慕容闌那雅緻清麗的容顏便映入
眼簾,他只覺着嗓子發乾,有一瞬間的欣喜和不可置信,卻在觸到慕容闌眼底的冷漠時,愕然驚怔。
“慕容闌?你還敢來這裡?和司馬逸塵離開,渝兒還未查到你的消息,你竟敢自投羅網?”太后也是同樣的難以置信,愣愣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慕容闌,看着她嘴角那揚起的一抹在夜色下絕美魅惑的笑意,驚詫地說。
夜色下,慕容闌着一襲紫衣,身影嫋嫋,容顏素淨清秀,嘴角輕揚,不覺間便透出十二分的淡靜雅緻,眼底處卻多幾分不可捉摸的意味,“爲何來不得?”俯身拾起打落琉璃七寶簪的一根潔淨光滑的白玉簪子,別回發上,淡淡地問,繼而將琉璃七寶簪遞於陸清歌,嘴角是一抹微微勾起的笑意,“可別再掉了,這樣,可不好玩。”
陸清歌愣愣地接過斷成兩截的琉璃七寶簪,只覺着嘴裡要有千萬個字吐出來,卻總也說不出話來,看着夜色裡足夠風華絕代的慕容闌,並不能理解方纔她是如何做到攔住了她,又是如何能夠來到這裡?
她喜歡這個平靜溫和,容顏不俗的姑娘。可是如今,她卻驀然驚覺,如此的慕容闌,背後有着太多她不瞭解的秘密。但是,她對她並沒有壞心,這一點,陸清歌自己清楚。
所以,此時此刻,她選擇相信面前這個如花如霧般的女子。
“你……你,竟敢如此和我說話?渝兒,既然她來了,就沒任何理由讓她再離開,她是你的渝王妃,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容一個外人惦記着?!”太后怒氣衝衝,眉目間掛着些許的不甘,神色怪異地看着面前一笑足以傾城的慕容闌,心裡雖有莫名懼意,語氣上卻不輸半分。
慕容闌淡淡地一笑,風輕雲淡地說:“我要帶走皇后。不知二位,可否應允?”一字一句,輕描淡寫,沒有絲毫玩味的意味,卻是不容置疑的口氣。
聽起來,隱約有些冷寒的味道。
“慕容闌……你……”太后頓住了話,不知該如何說,扭頭看向一旁的上官渝,卻明白了他的爲難,他不想用武力傷害了慕容闌,卻也不想忤逆了她,所以,他是爲難,“真是沒出息!”
陸清歌驚愕地看着慕容闌,耳邊響過波浪陣陣,慕容闌的話,她不敢相信。
“同意也罷,不同意也罷。和我,和皇后,已無任何關係。記住,以後西王朝,再也不會有你們所認爲的皇后。真是希望以後這如今已是風中殘燭的西王朝能夠按照你們的意願發展下去,莫辜負了你們的一片苦心!”慕容闌微微一笑,有三分冷寒,三分隨意,四分嘲弄,隨即回眸,對着仍然詫異的陸清歌點一下頭,語氣溫和地說,“願意嗎?若不想,我可以立刻走。”
陸清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她不想再留在這裡,這裡雖然是在蓮花池邊,但環境卻壓抑的讓她想要窒息。做了這個王朝的皇后十多年,她早累了,而今,她最愛的人已經去了。留下來,也只是自己去死的結局。那麼,相信這個小姑娘,信她一次。
她賭,慕容闌是個好人。
上前一步去,單手扣上陸清歌的後背,慕容闌啓脣輕笑,夜色裡足夠風華絕代。後退幾步,對着已訝然的太后和上官渝作最後一個嘲弄的微笑,提起輕功,懷中抱着因驚訝而閉上眼的陸清歌,以勝風的速度,迅速離開。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