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觀裡,上官渝在司馬逸塵和慕容闌明目張膽地離開後不久,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後來吩咐那些還殘存着性命的侍衛將亡者安排一處地方安葬後也離去了,整個清雲觀只剩下了高大的樹木迎風而立,風吹動樹葉,有‘嘩嘩’的聲音響起。掃塵師太孑然一身站在一棵香樟樹下,閉目沉思。
“師太。慕容姑娘的身後事已經打理好了。您需要過去嗎?”一個眉眼平和的小尼姑走過來,灰衣黑髮,陽光下乾淨而平靜,看着一臉沉思的掃塵師太,輕輕地問。
“不用了。你們安排着就好。記住,看好了她的屍首,除了我安排下去的人,決不能讓任意一個人靠近!”掃塵師太眉梢冷凝,淡淡地吩咐道,揮手示意她下去。小尼應聲而去。
掃塵師太不由着輕輕一笑,闌兒終究還是闌兒啊,什麼時候,肯讓她自己吃虧?雙劍合璧,當真稱得上天下無敵。那一瞬間,她覺着她見慣了半生風雲,卻還及不上那一簇綻放開的美麗光暈,雙劍合璧的威力,着實可以讓日月星辰爲之變色。
那麼強大,她還用擔心什麼?只是想到慕容嫣,掃塵師太的眼底卻閃過一絲如刀的寒意。
闌兒的表情太過不尋常,除卻先前的悲痛,後來卻是雲淡風輕,她們姐妹從小要好,即使是後來出了那檔子事,但慕容嫣如果真的死了,那闌兒的表情,絕不可能如此!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慕容嫣假死脫身!如果是真的這樣,她掃塵,無論什麼時候,在她有傷及闌兒的舉動出現時,儘自己所能及,助闌兒一臂之力!
慕容嫣雖說假死,但如今她已經身在暗處,她們在明,這樣光明正大地玩心計定然是玩不過她,爲今之計,也只能是暫且將她當做真死,埋進墳地裡去。也許這樣,會引出另外的參與者。這件事情,她自一開始明白慕容嫣是假死後,就沒認爲只是憑慕容嫣一己之力,就可以輕鬆做到的!
慕容嫣身邊沒有貼身丫鬟,只有幾個她安排過去的小尼姑照顧着,那麼……掃塵師太挑了下眉。另外的幫兇,是清雲觀中之人無疑!一想到出了內奸,掃塵師太的眉峰就微微一擰。心裡不由着一痛,可轉眼間,對於慕容闌的疼惜便佔了上風去。面對沒有幾分情意的人,她終究還是個無情之人啊。至於慕容嫣的那個女兒,等陸清歌來了,她親自交到陸清歌的手裡便是,其餘的,她還真的就管不了了。
笑了笑,掃塵師太也就不再去想那麼多,拂了拂淺灰色的衣袍,轉身進了大殿。
木魚聲聲,禪香幽幽,大殿前的血色已經被幾個清雲觀裡的人處理乾淨,顯現出一派的平靜美好,及至中午,蜂擁而至的香客過來燒香拜佛,求得心安,掃塵師太面色不改,鎮定如常,似乎之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兩個時辰後,陸清歌和辰煙趕到清雲觀,考慮到初生的嬰兒見不得風,掃塵師太將二人留下,打算讓她們住夠一個多月後,再將體質不那麼虛弱的孩子帶回去。
此時,林府之中,荷花池邊,林如峰的長子林秋明靜靜地站着,雙手交剪於身後,一襲黑衣,劍眉星目間幾分惆悵,嘴角那抹笑意卻譏諷而悲哀。
“少爺,老爺如今連藥也喝不下去了,該如何是好?”老管家難過地站在林秋明的身後,聲音裡有着濃濃的無可奈何,飽經滄桑的眉目間流轉着幾分心痛,難過地說。
“如何是好?”林秋明沒有回頭,看着荷花池裡將開未開的荷花,聲音裡有了幾分哽咽,輕輕地呢喃着,“是啊,我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兒,林秋明的心裡就忍不住鈍鈍地疼。那是他的親生父親啊。二夫人那個該死的女人,他在年前察覺到了林如峰的身體有異,特意抓了些藥來延緩那珠璣毒藥的病發。
他對自己的醫術還是頗爲自信的,所以在因爲有事想要出門的時候,將那張藥方給了平日裡照顧着父親的一個僕人,讓他每日三次地抓藥回來,熬湯給父親喝,可是,他怎麼料想的到,等到一個月後他回來,父親一下子就像是蒼老了十歲,身體虛弱得讓他難以想象!
他本以爲是自己的藥出了問題,可找到藥渣聞了聞,仔細地瞧了之後才發現——那是他所配的藥方不錯,可偏偏裡面多了一味,清心醉!
清心醉!一想到這兒,林秋明的眉梢掠上幾分譏諷。那是無色無味的毒藥啊,那個女人下了珠璣毒藥還不夠,在察覺到他已經發現,想要爲父親醫治的時候,又如此狠心地下了這樣的一味藥!真想圖了林家的所有家財不成?!還是說,她的父親如今已經坐上了不低的官位,還想要得到父親如今的丞相之位不成!
“秋明。伯父的病一定有轉機的,你不是曾經說只要江湖上的那三人中的一個人出面,伯父的病就能夠解了嗎?”林秋明的身邊站着一個人,確切來講,是一個女子。
那人一襲水藍色的衣裙,綰着流雲髻,髮髻間插着髮飾,垂細細碎碎的碧藍色剔透的珠子,微一晃動就雨意縹緲,側臉在清晨的陽光下有幾分柔和,透出年輕女孩子獨有的朝氣,此刻的神情有幾分難過,朱脣輕啓,輕輕地說。
林秋明苦笑了一下,側過頭去,看着身邊的人,眉目間微微有幾分倦怠:“珂雲,你說,我該如何是好?爹現在連藥都喝不下去了,我不過是個京都裡丞相之子,而那三個人,哪個不是傲氣的緊?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見到他們!”
“秋明,事情總不是你想得那麼糟糕的。我相信,只要我們有信心,老天總是會眷顧林伯父的!上天總是公平的,他給人一些東西,纔拿走一些東西。他連完整的愛情都沒有給過林伯父,一日的天倫之樂也沒有給過林伯父,他又怎麼會拿走林伯父的生命呢?”被林秋明喚作珂雲的藍衣女子轉過頭來,嬌俏美麗而青春洋溢的臉上盪漾開一對很漂亮的酒窩,她的眼睛裡閃着熠熠的光,美得炫目,卻真誠無匹。
那一張臉,毋庸置疑,是珂雲,出逃的珂雲公主。
她的眉梢眼角綴滿了盈盈的笑意,顯得嬌俏動人,眼睛裡的真誠和悲痛卻是再不能摻假。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臉悲痛,珂雲只覺着自己的心都要被撕成兩半,硬生生地疼着,爲他而疼着。
年前的他們,不過是一次偶遇,對方的心中卻都有淺淺的痕跡留下。後來,林秋明經常親自上街爲林如峰抓藥,而珂雲,孩子心性,正是琉璃年華,也經常在街上游玩,京都的主要街道又不復雜,由此,經常遇到也不足爲怪。一回生,二回熟,林秋明生得劍眉星目,氣質儒雅,談吐不凡,珂雲皇家出身,自有氣質清華,容貌嬌美,又留有小女兒家的嬌俏頑皮,如此,便已日久生情。
他們的感情日漸開朗,只是身份上的事情,他們卻都是有意無意地做了隱瞞,饒是兩個
人感情甚篤,各自的身份卻仍不爲對方所知曉。後來的一日,林秋明進宮見上官渝,瞧見上官渝正看着一幅畫像發呆。
那幅畫像上的人,不是往日他所看到的上官渝的明媒正娶之妻慕容闌,而是據上官渝說,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珂雲!
林秋明曾經一度感到茫然,想要放棄這一段上官渝也許根本就不會容忍的感情,卻心存不捨,對於那個宛如琉璃一般澄澈無暇的女子,他已深愛,如何放手?卻不曾想,珂雲親自將她的身份告訴了他,也笑言道,她也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兩個人的愛情,她自己認爲,與身份無關。
林秋明後來便釋然。至此,兩人開誠佈公,彼此信任。林府的老管家也識得了珂雲,每次珂雲來林府,老管家的心情就莫名地歡欣起來。每次憂鬱沉默的少爺,看到珂雲姑娘時,那眉梢眼角都飛揚起來的笑意,他看在眼裡,歡喜在心裡。
而今日,因爲林如峰的病情再一次惡化,珂雲聽老管家說了之後,心中擔憂,便到了林府,見到林秋明如此悲哀消沉,心中着實難過,可是,除了安慰,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珂雲,我覺着我心裡壓抑的難受,想哭,可是這偌大的林府,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讓我在他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林秋明難過地閉上眼,被一支烏骨簪子綰起的黑髮隨風揚起,清瘦堅毅的身子在陽光下剪落成一片片暗影,顯得落寞而悲哀。
珂雲心裡一痛,幾乎是沒有猶豫的,輕輕走過去,伸出手,環住林秋明的腰,頭靠在他的後背上,低低地說:“哪裡沒有人,我在,一直在,秋明,你的痛苦,我知道,可是我們還是有希望的是不是?你忘了嗎?攬月喜歡的是誰?而她所喜歡的人,和江湖上的‘神醫’司馬逸塵又是什麼關係?你如果想哭,就哭出來,我的懷抱,給你。”
林秋明的身子一僵,繼而感到後背有微微的涼,心中也是忍不住地難受。這個傻丫頭,他還沒有落下淚來,她卻已經爲了他,淚溼容顏了麼。只是……林秋明的眉梢忽然一挑。珂雲說的沒錯,攬月和慕容蘇有情,而慕容蘇的姐姐是慕容闌,慕容闌又和司馬逸塵關係親密,如果通過這樣的渠道來向司馬逸塵求情,也許父親的病情,會有幾分轉機!
“珂雲,謝謝你。”林秋明轉過身,輕輕地將珂雲摟到懷裡,忽然一瞬間,他的眼眶也溼潤了,將頭埋進珂雲的懷裡,微微地笑了下,壓抑的低聲咽泣漸漸飄散在空氣裡,多多少少地有些感傷,也有些欣慰。
珂雲伸出柔荑般的柔滑纖細的手指,與林秋明的手指交纏到一處,一個手勢,襯着她的笑容,陽光下,堅定不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林秋明將珂雲擁得更緊了些,卻細微而溫柔,怕硌痛了珂雲,眉目間開朗起來,氣質儒雅卻不怯弱,有幾分自然的貴氣生成,心中感慨。他懷中的人啊,什麼時候都在爲他想着,他又怎能不愛?即使她的身份再潑天地讓人心驚膽戰,他也絕不放手。聰明而美麗,嬌柔而俏皮,這是他所愛的女子啊。出逃的公主,這個身份,與他,與她,皆無關。
老管家一陣唏噓,眼眶微微一溼,自嘲地笑了笑。都已經是黃土埋到半脖子的人了,怎麼還是會爲這麼些個的兒女情長而感動?只是……少爺的情感有所着落,這一點,還是讓他感到很欣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