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門,御琴王朝皇宮中最爲莊嚴的大門,御琴王朝開國女王曾嚴厲下令,除皇室子孫及歷代帝君,再不許外人出入此門。
歷代帝君,也就是歷任女王的夫君,御琴皇室中曾有過明確規定,歷任女王,若得專情,便可只有一位夫君,若只是爲繁衍後代,最多,便可娶三個男子。
御琴王朝開國至今幾百年,共出二十七位女王,其中,也只有六位女王,一生之嫁一人。
御琴雪之母御琴玥,即爲六者之一,而御琴寒,雖是專情,卻因並不是真正的女王,她的唯一,自然也算不得這第七位。
御琴寒趕到鳳陽門外時,宮門剛被當值的侍衛完全打開,‘吱呀吱呀’帶着厚重歷史感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盪漾着御琴寒的心,將她的心揪得極緊,她又怕又喜又期待,她真的不希望上一次的事情,再次重演。
那樣,給她的打擊,太大。
宮門外,慕容闌一襲紅衣,青絲墨研就,煙霞染朱脣,冰雪做肌膚,豆蔻爲十指,腰間白月帶,發中玉簪搖,眸光轉清透,孑而安然立,淡然平靜色。風聲捕裙裾,搖曳了一地的絕世風華,眉目如畫,容色如玫。
若一笑,傾城亦傾國。
她不是一個人。她的手中,還牽着一個兩三歲模樣的小女孩,小女孩着了雨過天青色的衣裙,布料名貴,樣式精緻,嘴角的盈盈笑意和那一雙盛着滿世界天真的丹鳳眼,襯得整個人可愛而漂亮,小臉稚嫩,卻多幾分快樂和好奇。
御琴寒此時,慢慢地走近兩人,呼吸幾乎都要停止。待因距離的移近,她已能夠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色時,她的臉色驟然一變,難以置信地低呼:“雪兒?”
慕容闌也微微有些錯愕。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御琴寒,御琴王朝的一代女王,眸光已漸漸柔和,不再是表面上的平靜,已經波濤洶涌,她的一顆心,幾乎要跳躍而出,多少話輾轉在口中,多少淚飄渺在眼裡……慕容闌真正見到了御琴雪的親生姐姐,她的姨娘御琴寒,心中雖然多了幾分突如其來的溫情,表面上,卻仍舊淡定從容,平靜而耐心地看着面前端莊秀麗,氣質大度雍容的御琴寒。
“你長得真像你娘。”細細地看着面前容色堪稱傾國傾城的紅衣女子,御琴寒呆了許久,眼睫一閃,頓時淚飛如雨,脣齒輕啓,不由着微笑着輕聲說,那是一種久旱逢甘霖的喜悅,發自內心,“不對,也不像。你沒有雪兒那般的溫柔。雪兒的一生,應該是遇到良人了,若不然,怎麼可能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已承認了慕容闌的身份,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眼前的女子,就是雪兒的後人,雪兒的女兒。這張臉,和她夢中百轉千回的那張臉,雖無神似,容色上,卻是有五六分的相似!雖然這張臉遠比她印象中出色的多,氣質也要出色的多,但——嘯龍之才,更是她想要的,不是嗎?
“女王好。”慕容闌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並未急着認親,卻是從懷中取出半塊白玉,遞給御琴寒,端詳着她的神色。
御琴寒接過那半塊玉,頓時臉色一變。玉的質地極好,溫潤而雕工細膩,尤其是這玉後面的若有若無的一個‘雪’字,更是讓她眼中的眼淚更多了些。她的呼吸越來越急,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手一揮,身後的碧衣宮女碧海便捧了一個盒子過來,御琴寒親自打開,一塊完整的玉,還有另外的半塊玉,靜靜地躺在盒子裡。
御琴寒拿出盒中的半塊玉,試着將兩塊都是一半的玉放到一起去。兩塊玉似是有所感應,稍稍的接近便已有了共鳴,御琴寒再將它們湊近了一些,不用人動手,兩塊玉竟已慢慢重合,到最後,竟連一絲一毫的縫隙也找不到,就像是,這一塊完整的玉,從未碎裂過。
發生的奇蹟,饒是御琴寒,饒是慕容闌,饒是宮中的近衛宮女碧海,也驚訝萬分。
“這,這……是怎麼回事?”慕容闌怔了一會兒,側過頭,驚訝地問。
御琴寒沒有說話,淚水點點灑落在她的衣衫上,暈染開在日光下剔透的光暈,她早已哭得心都疼成一片,伸出手,將慕容闌擁進懷裡,喃喃自語道:“知道嗎?姨娘想了你母親二十多
年,如今,她的後人,終於回來了。”
這時候,御琴寒再也沒有懷疑,她信慕容闌,此時如同信她自己。御琴家的女兒,無論貴賤,只要姓御琴,在生下後都會由母親交給她們一塊刻有自己名字的玉,另半塊,在母親手中。若是女兒不慎丟失,這半塊玉,便會作爲身份認證的憑據。
慕容闌將這塊玉給了御琴寒,兩塊有靈性的玉便重合到了一起,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訴着御琴寒,眼前的人,若不是雪兒的後人,還會有誰?
慕容闌心中突然也柔軟成一片,伏在御琴寒的肩頭,眸光也漸漸溫軟起來,輕輕地說:“姨娘,我娘,已經去世兩年了。”話音未落,眸子裡,便已有淚,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御琴雪的死,至今,仍是她心頭的一道傷,在司馬逸塵建立了天和王朝後,她一度想過,年若惜此時再無用處,若是殺了她,也沒什麼,但——等到她真的想要將劍刺進年若惜的心頭時,突然間很疑惑地問自己,殺了她,御琴雪的命就能回來嗎?殺了她,對天下,對自己,又有什麼用?
那時候她突然間釋然了,雖然弒母之仇輕易地化解,似乎不太合清理。
“雪兒。”御琴寒擁着慕容闌,眸光在聽到去世二字時,突然就迷離了,低下頭,將眼中的淚硬生生地逼回去,苦苦地一笑,有些悲哀地說,“姨娘還是見不到她了,是不是?分別了二十多年,怎麼一下子,好的和壞的消息,突然間就全有了。”
慕容闌聽着御琴寒的話,心頭也是發酸地難過,平日沉靜如水的容色,此時也是難過的潰不成軍。她倏然間很想御琴雪,真的很想。
“姨娘,我——”慕容闌情難自已,低低地哭了一會兒,忽然間意識到這是在御琴王朝的皇宮,當代女王御琴寒的面前,心中一怔,趕忙退開幾步,輕輕地說,“我逾越規矩了。抱歉。”
她雖然不羈於這些個的體統規矩,但面前的人,此時還是萬衆之上的御琴王朝女王,她母親的姐姐,她自己的姨娘,她不能不尊重,即使忘情,即使思念,她也只能將思念御琴雪的淚水,一個人和着寂寞飲下去。
離開了司馬逸塵,她就已經沒有了哭的權利。
“姨娘喜歡你這樣的忘情,這樣的‘逾越規矩’。”御琴寒微微一笑,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和善,擁着慕容闌,輕笑着問,“雪兒的後人,名字定然是不錯的,我的外甥女兒,叫什麼?”
慕容闌也笑,她看得出來,面前的御琴寒,根本就不在乎親人之間的那點規矩,御琴寒想要的,只是一份不摻雜任何皇權的親情,她爲什麼不能給?“您叫我闌兒就好。我是,慕容闌,我娘,最小的女兒。”兩人似乎在眨眼之間就忘記了之前提到的御琴雪的死,只是,也只有她們才知道,那一份親人逝去的悲哀,被她們藏到了眼裡,藏到了心底,除了她們,再無人碰觸,那是蝕心蝕骨的痛,一旦再提起,便是血淋淋的傷。
“闌兒。闌兒。”御琴寒笑望着面前一襲紅衣,玉簪微晃間容色傾城,笑意璀璨,韶華飛揚的女子,心裡有幾分讚賞,輕易間流露於眉梢眼角,“佳人如斯,傾城亦傾國啊。雪兒的後人,怎麼可能平庸。闌兒,你說你是雪兒最小的女兒,那……”
御琴寒後面的話沒再說出來,慕容闌卻是明白她的意思,輕輕一笑,靈動而清澈,傲世風華,霸氣倨傲,卻又極好地隱藏着,在御琴寒看來,雖然有強者威儀,卻無隨波逐流之態,心中對她的好感更是多了幾分。
“姨娘,我娘共有三個孩子,一男,兩女。”慕容闌很平靜地解釋,眉宇間坦然而真誠,“我大哥是慕容遙,慕容嫣是我的姐姐,只是,兄長已任天和王朝駐邊將軍,慕容嫣,已死。”
說到‘已死’二字時,慕容闌的眸底閃過一絲快得幾乎捉不到的悲哀,她心裡明白,慕容嫣的死,不過只是一個局,她等了兩年,卻沒有等到慕容嫣的出現。此次來到御琴王朝,也不知道,她,會不會來。
“已死?”御琴寒疑惑地挑眉,很是詫異,雪兒不過和她們離散了近三十年,最小的女兒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一二歲,那大女兒能有多大?怎麼會死?聽來,多多少少有些
奇怪。
“她自己了結了性命,簡單來說,自殺。”慕容闌的脣角仍然有笑,並無多少悲哀,也許是因爲知道慕容嫣並不是真死的緣故,眸光清透間,隱隱透出幾分冷厲,“六年前,她嫁給當時還是西王朝掌握政權的皇族之中的三皇子上官靖,沒有得到上官靖的心,卻在兩年之後的一個錯誤的夜裡,懷了上官靖的骨肉,只是後來,上官靖自殺於青樓,沒多久,戰亂頻起,將近一年之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兒,之後,也許是因爲絕望,自殺。”
“上官靖!”御琴寒的臉色倏然間就不太好看,御琴家的女兒自古有訓,生死不得嫁給上官家的人,可雪兒,爲何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上官靖?而且,得不到心也就罷了,竟然還會因爲一個男人自殺?這讓御琴寒,心中驀然有幾分詫異。
“我爹是當時的宰相。”慕容闌看着御琴寒的神色變化,並無多少意外,她知道御琴皇族的古訓,也知道這是爲情所傷的結果,可慕容嫣嫁已經嫁了,這個事實無法改變。而且——她沒有告訴御琴寒,她也嫁過上官家的人,雖未失身,硃砂仍在,卻也是事實。
御琴寒聽了慕容闌的話,恍惚間有些明白了。是了,那西王朝的帝王,再昏庸無能,不也壓着一個宰相嗎?帝權,容不得他人說一個不字。
“這是她的女兒?”御琴寒想了有一會兒時間,才嘆了口氣,之前已經看到面前的女孩子,機靈可愛的緊,她只以爲是慕容闌的孩子,卻不想,竟然,這是慕容嫣和上官靖,也就是御琴皇族最爲痛恨的上官家的孩子!她該如何是好?
“姨娘,您倒是瞧瞧,她可能是我的女兒麼?”慕容闌倏然笑得清澈無瑕,猶如枝頭寒梅,靈氣逼人,側過身,皓腕微露,那一顆守宮砂,紅得刺目,如火似血,嬌豔奪目。
御琴寒也不由着一笑,可笑過之後,卻是嘆息。慕容闌這個外甥女兒她是認定了,畢竟短短的相處時間,她已對這個看來風華絕代,靈氣逼人的女子有偌多的好感,再者說,她是雪兒的後人,本就是這江山最爲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份大權,她御琴寒也該交出來了。
她的身上,應該是有蘭花胎記的,若不然,御琴雪爲何不將這件事情,告訴她的另一個女兒和兒子?即使她的推斷錯誤,但等到晚上,便可以知道在她的身上,蘭花胎記的存在與否。
可是,她該不該是這個兩三歲一般的女孩子的姨婆?
這個孩子,姓上官!這是不爭的事實!御琴寒一時有些躊躇。
“姨娘,皇權,會被她威脅到嗎?”伸手挽住御琴寒的手,慕容闌笑得璀璨如花,一雙清透如寒星的眸子,盛着偌多的調侃,“如果您怕她,恐怕您就不是御琴寒,我娘最最親近的姐姐,御琴王朝的國主了,是不是?”
御琴寒被慕容闌突如其來的話逗得一笑,心中也是多了幾分思忖。是啊,這不過是個兩歲的孩童,又能對她們有什麼威脅?她的孃親不在,她的父親也早已經去世,唯一和她血緣親近的,不過就是闌兒和自己。
闌兒已經回到了這裡,那就說明自己在不久後就可以實現暢遊山水的夢想,若是闌兒對這孩子視若己出,她又能有什麼殺心?誰又能教她如何做?
闌兒雖然看着是個弱女子,可是,天知道她這個外甥女兒,究竟有怎麼樣的背景!
哥哥是天和王朝的將軍,父親是原西王朝的宰相,慕容闌,絕不會差,甚至說,有可能她也會武功。自己若是有心,大可去調查,但若如此,那一份信任,自己便是硬生生地給丟了!所以,她選擇相信慕容闌,相信慕容闌的信心。
“小傢伙,我是你的姨婆,知道不知道?”御琴寒蹲下身,看着面前皓齒紅脣,生得粉嫩可愛的女孩子,笑了笑,抱起她,示意慕容闌和她一起到鳳鸞上去,嘴角揚起一抹溫潤流光的笑意,心中此時,滿滿的都是幸福。
她自己無後,雪兒的後人,便是她最親的親人。慕容闌如此,這個孩子,亦如此。
慕容闌眉梢輕輕一壓,一聲嘆息,幾乎聽不到,隨風剪碎了,漸漸飄散。
同時,心中也下定了決心。
從此,天下,再無慕容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