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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山平搖搖頭,微微苦笑着說道:“我不是怕朝廷,我是擔心,咱們一下子招惹的對手太多太強大,承受不住而已。打仗就跟吃飯一樣,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吃得太多,是要拉肚子的。”
彭勃豪氣干雲的叫道:“怕個鳥!來一千咱們殺他一千!來一萬咱們殺他一萬!來十萬殺他十萬!看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我就不信,官兵的人數能夠比我們還多!咱們浮山所可是有幾千人!萊州府都沒有這麼多的兵!”
好像劉航、王銘宇、彭肥仔這樣的年輕人,文化水平說不上多高,甚至可能是大字都不認識半個。但是,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不會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就一往直前走到底。說實在的,他們遇到張準,是他們的福氣。
如果沒有一個高明的人帶路,他們這樣子蠻幹,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也不可能幹出什麼像樣的成績來。但是,如果得到科學的指導,他們的實幹精神,就能夠發揮極大的效果。尤其是劉航和王銘宇兩個,天生就是做事的料子。唯一缺乏的就是眼界,就是理論。只要彌補了這一點,很多事情,他們都能應付得來。
彭肥仔則是類似於楊千強、楊致遠、郝林勇這樣的人物,有勇無謀,一腔熱血。這樣的青年,要是沒有人指點前進的道路,同樣可能碰的頭破血流,卻始終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然而,如果有人指點,他的一股闖勁將是非常寶貴。他的勇敢將會極大的激勵身邊的將士。高迎祥外號闖王,不就是這樣闖出來的嗎?
侯山平無言的搖搖頭,苦笑着說道:“你個彭肥仔,不要頂槓好不好?你肯定是沒有看過邪抄,沒有琢磨過相關的訊息。陝西的起義軍人數雖然不少,進入河南以後,更是號稱百萬之衆,可是,他們的戰鬥力,和官兵相比,還是有差距的。洪承疇、孫傳庭的部隊,戰鬥力都是很強的,現在又多了一個盧象升,同樣擅長打仗。張獻忠在勳陽府,就吃了盧象升的大虧。萬一朝廷派遣他們來打我們,可不是開玩笑的。”
劉航有些驚愕的說道:“盧象升?我聽說過此人的名字!他不是在大名府嗎?怎麼到了勳陽府了?”
侯山平說道:“邪抄上面說,盧象升已經調到勳陽府去對付起義軍去了。”
劉航欲言又止。
張準點點頭,沉靜的說道:“三元說得很有道理,咱們的確是要預防最糟糕的事情出現。但是,正是因爲要預防最糟糕的事情出現,咱們纔要重新分配土地。咱們要每個軍戶都有拼死戰鬥的決心,沒有實實在在的利益,肯定是不行的。咱們沒有浮財,沒有官職,能夠提供的,只有最原始的土地。”
侯山平說道:“我其實是贊成重新分配土地的。除了這項措施,咱們的確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將大夥兒都牢牢的聯繫在一起了。聞香教的什麼均分浮財,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都只能刺激百姓一時。一旦新鮮勁頭消失,老百姓又會散去,這也是聞香教屢屢起事,卻屢屢失敗的關鍵所在。只有土地纔是最長久的。”
劉航和王銘宇都贊同的點頭。
在封建時期,無論是軍戶還是民戶,對土地的渴望,都是外人無法描述的。土地就是大家的命根子。尤其是在失去了土地這麼久以後,大家更是感覺到土地的珍貴。爲了屬於自己的土地,軍戶們願意幹任何事,包括上戰場!
浮山所不是沒有土地,相反的,浮山所有三多萬畝的土地,只是都被各級軍官和其他的官員侵佔了,只要將這些土地拿回來,就可以重新分配。
張準趁機提出了“均田免賦”的口號。
這個口號在數年以後,將會由李自成提出來,從而贏得無數貧苦民衆的擁護,最終造就李自成的輝煌。張準當然要提前剽竊這個極具吸引力,極具煽動性的口號。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這四個字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殺器啊!
劉航想了想,謹慎的說道:“玉麟,我不贊成免賦的說法。均田已經是很好的政策,沒有必要免賦。否則,以後的軍費開支,從何而來?沒有軍隊的保護,均田如何進行?”
張準一聽這話,對劉航又看重了幾分。
劉航有熱情,冷靜,果然是難得的好苗子。
王銘宇也說道:“我贊成劉航的意見,均田就足夠了,免賦不可行。我看執行原來的稅率,每畝徵收二斗糧食,應該是完全可以的。”
侯山平也贊成這樣的建議。
彭肥仔歪着腦袋說道:“要是能夠免賦,自然更好。”
沒錯,均田免賦這個口號吸引力的確是很大,土地是每個貧苦人家的夢想,即使均田不免賦,吸引力已經足夠。當然,人的慾望都是無止境的,貧苦老百姓同樣如此。如果不用繳稅,那就更好了。然而,在封建社會,如果不收取農業稅,國家的稅收從何而來?
張準有條不紊的說道:“劉航,你研究過商業稅和工業稅嗎?舉個例子,就說礦稅吧。其實,大明朝有很多的礦山,其實都是可以徵稅的。現在的情況是,這些稅收沒有辦法徵收上來,都被別人拿去了。”
劉航說道:“對不起,我才疏學淺,對商業稅和工業稅都不是很瞭解。不知道他們是否瞭解?”
王銘宇搖頭,表示也不太理解。
侯山平同樣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懂。
張準只好詳細的解釋說道:“這不怪你。事實上,商業稅和工業稅,纔是國家稅收的主要來源……不知道大家對南宋的情況是不是瞭解,其實當時的南宋,農業稅只佔很少的一部分,國家大部分的財政收入,其實都是來源於商業稅和工業稅……我們大明朝的商業貿易和工業貿易同樣很發達,如果徵稅的話,肯定不會比南宋少……”
事實上,自從隆慶開了海禁以後,大明朝的商業貿易,其實是非常發達的,東南沿海到馬尼拉的航線,大型商船來回穿梭。南下的商船裝載着大量的瓷器、絲綢、茶葉、藥材、生絲等貨物,北上的商船則載着大量的白銀。由此,大量的白銀從海外流入中國。根據最保守的估計,在明國境內的白銀,應該有三億兩以上,甚至可能達到五億兩。
明朝的商業貿易如此發達,商業稅卻非常少,福建每年的茶葉貿易高達數百萬兩白銀,茶葉稅卻只有三十兩銀子,簡直是怪胎。當初朱元璋定下的商業稅是三十稅一,基本上等於免稅。實際上,後來的確是完全免稅了,商人成爲擁有社會財富最多的人,卻不用承擔任何的稅負。
又有各種礦山,同樣是可以徵稅的。萬曆皇帝當年派出的稅監,儘管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受到猛烈的抨擊,但是在一定的程度上,還是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的。否則,萬曆三大徵那麼大的消耗,他怎麼支撐下來?那可不完全是張居正的功勞。
然而,崇禎朝和萬曆朝卻有很大的區別。崇禎朝是東林黨主政,東林黨本身就是大商家大地主的代表,他們當然不可能主動的上繳稅收,甚至毫不猶豫的封殺任何向工商業繳稅的動議。結果,崇禎只能將增加的賦稅全部攤派到可憐的農民身上,導致內亂越來越猛烈,最終引發無法挽回的後果。
有崇禎的教訓在前,張準當然不可能還打農業稅的主意。其實,還有個事實是劉航等人不知道的,明末是小冰河時期,氣候反覆無常,災害天氣頻頻出現,一會兒旱災,一會兒洪災,一會兒蝗災,循環反覆,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導致農業嚴重歉收,產量不足原來的三成。
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徵收高額的農業稅,顯然是不可能的,農民根本負擔不起。如果僅僅是象徵性的徵收一點,那還不如不徵。事實表明,徵收農業稅的過程本身耗費就非常大,如果收取上來的農業稅還不夠耗費,乾脆免除算了。也算是一步到位,造福人民。
當然,免除農業稅的前提是,能夠賺取足夠的銀子,爲軍隊提供軍費開支,爲脫產人員提供俸祿。對於這一點,張準還是有計劃的。在精鹽的生意之外,他還計劃了其他的生意。
劉航聽了張準的解釋,沒有異議,點頭說道:“既然玉麟有解決財源的辦法,均田免賦,最好不過了。”
王銘宇和彭肥仔都非常敬佩張準的勇氣。
看得出,張準對於均田免賦,不僅僅是停留在口頭上,是有相當研究的,絕對不是誇誇其談。無論張準是出於何種目的,提出這樣的建議,都是一個劃時代的進步。
侯山平還是有些擔心,謹慎的說道:“玉麟,向商人徵稅,他們會同意嗎?商人在其他地方經商,都不需要繳稅的,而在我們這裡卻要繳稅,還會有商人到來嗎?還有,開挖礦山如果要徵稅的話,那還有誰來開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