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一直看着大大的落地窗外的天空,眸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穿過灰沉沉的天空,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在他的母親過世後的半年,他整日整日的將自己關在房間中,從未說過一句話。無論是請了多麼厲害的心理醫生,都不能讓他開口。
半年之後,他開始正常的上學,與正常人無疑。只是,比以前沉默了許多。
一個人的改變,可以在一瞬間,也也許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臨到末時,他噴吐着煙霧,平靜的道:“蕭子蕭,我的恨早已經深入骨髓,無法停止。”
當私家偵探告訴他,他的母親是在那個人幫助淩氏渡過難關後纔開始來往時,他恨透了自己,如果他能強大一點兒,這一切的骯髒交易便不會出現。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父親在世時,他們是朋友。可卻在父親屍骨未寒時,卻做出了那等下三濫的事情。
蕭子蕭茫然的走在車輛呼嘯的馬路上,表情麻木,她甚至不知道該往何方。
凌墨說,他的恨已經深入骨髓,那麼,如果她死掉,一命抵一命,是不是就能停止這一切?
她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可這一切都是真真正正的事實。她無力改變這一切,就只有接受。無法停止,就只有停止自己的生命。
大雪紛紛揚揚,天色漸漸的變黑,暖黃色的燈光下瑩白的雪散發出幽幽的冷光。蕭子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穿着靴子的腳在深深的雪地中已經麻木得沒有任何的感覺。
因爲下雪的緣故,高架橋上很冷清,有車輛小心翼翼的滑過。大抵是以爲她是一個瘋子,連看也沒有人看她一眼。在這樣大雪的天氣,行走在大雪之中,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頭髮已經被寒風吹得凌亂,伏貼在臉上,一張小巧的面孔蒼白而空洞。她站在泛黃的路燈下,看着高架橋下幽幽泛着白光的湖面,手指扶上了冰冷刺骨的欄杆。
“蕭子蕭,你在幹什麼?”一聲嘶吼發出,她回過頭,凌墨正在對面的車道上,車子未停穩,他就已經跳下了車。
她的嘴角出現了一抹悽然的笑,腳翻上了欄杆,“凌墨,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一命抵一命,你才能放過他?”
“不,你休想!你就算是死,我也不會放過他!我只會讓他更加難過千萬倍!”凌墨的眼眶泛紅,聲音嘶啞,被車道已經壓得結成冰的雪地太滑,他狠狠的摔倒在雪地中。
一身的狼狽,他也顧不得,像豹子一樣敏捷的穿過了馬路,一把將蕭子蕭給拽了下來。
寒風中,他緊緊的抱住了她,喃喃的道:“蕭子蕭,就算是你死,我也不會就這樣放過他。所以,你必須得給我活得好好的。”
溫熱的淚水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他緊緊的抱住了她,像是要將她揉入身體中一般。
刺眼的燈光以及刺耳的喇叭聲響起,空蕩蕩的高架橋上突然出現了一輛車,像是無法控制了一般,直直的下衝過來。
“滾……”凌墨嘶啞的聲音響起,蕭子蕭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推出去很遠,摔倒在上。
她眼睜睜的看着凌墨的身體飛起,跌落在雪地中。剎車無法控制的車猛的撞在了欄杆上,停了下來。
前方瑩白的雪地中,一灘暗紅的鮮血奪目刺眼。
充滿消毒水味的走廊中腳步聲凌亂,亮着紅燈的手術室中護士進進出出,蕭子蕭麻木的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一身的狼狽,一張臉比白紙更蒼白幾分,貝齒緊緊的咬住下脣,死死的盯着手術中幾個大字。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燈由紅轉綠時,她的手指緩緩的鬆開。掌心中是幾個暗紅的印記,背上已是一層密密的冷汗。
手術室的門打開,一旁抽着煙的林崇明掐滅了菸頭迎了上去。在醫生和護士的簇擁之下,凌墨被送入了病房中。蕭子蕭站在門外,等醫生交代完走後正想進去,林崇明卻攔住了她。
“蕭小姐,凌總不想見你,請你離開。”林崇明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千年寒冰樣,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就看他一眼也不行嗎?”蕭子蕭的語氣中帶着哀求,一雙烏黑的眸子中蓄滿了淚花,小手緊緊的抓住了林崇明的大衣。
“對不起蕭小姐,凌總不想見你,我做不了主。”眼淚並不能博取到林崇明的同情,他依舊是面無表情。
顧易辰趕來的時候,蕭子蕭一身狼狽的站在病房前,一雙眼睛通紅,臉色蒼白,嘴脣微微抿起,像個倔強的小孩一般。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的扼住了一般,瞬間無法呼吸。
蕭子蕭的衣服溼透了,頭髮也是溼漉漉的,就連鞋子中也是溼的。雖然衣服穿得很厚,但是身上還是有輕微的擦傷。
顧易辰帶着她去醫療室,護士用酒精給她擦拭着傷口,她一動不動,像是易碎的瓷娃娃一般,任由人擺弄。
“子蕭,醫生說了,凌總沒有事。手臂骨折,頭部有輕微的腦震盪。留院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他深深的凝視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孩兒,想給予安慰,卻又無從安慰。舉到半空中的手緩緩的無力的放下。
蕭子蕭一直都沒有說話,大概是驚嚇過度,剛上車沒多久她就睡了過去。顧易辰抱着她進了公寓,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牀上,蓋上被子。
牀頭的檯燈光線暗黃柔和,他注視着那安靜蒼白的睡顏,緩緩的俯下身,在光潔的額頭上印下輕輕的一吻。
輕輕的掩上門,從臥室中出來,他有些恍惚。很多年前,他也曾經偷偷的吻過她。那時候,兩家離得很近,有時候大人不在家,他就會去蕭家玩。
因爲蕭子蕭不待見他,因爲離得近的緣故又不得不容忍。兩人幾乎都是各玩各的,他打遊戲,她看書,或是做作業。同在一個客廳中,卻像是隔着整個太平洋似的。
每到中午,蕭子蕭有午睡的習慣,有時候看着看着書,就會倒在沙發上睡過去。她的起牀氣很大,保姆也不敢讓她上樓去睡,於是只能任由她。
有一天,她睡着之後他突然覺得很無趣,悄悄的爬到沙發上去看她。帶着嬰兒肥粉紅剔透的臉蛋兒,長長的如羽翼一般微微扇動的睫毛,小巧的鼻子上有點點的汗珠兒,當視線落在那粉嫩的小嘴上的時候,他的腦子轟一聲,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緩緩的俯下身。
正當要碰到那嬌嫩的脣瓣的時候,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他嚇了一大跳,迅速的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印下輕輕的一吻,然後在胸腔的劇烈跳動中,回到電視前,假裝若無其事的打着遊戲。
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煩悶,伸手想去褲兜中掏煙,突然想起自己早就已經不抽菸,不由得頹然的放下。
蕭子蕭睡得並不好,翻來覆去,噩夢連連,一會兒是夢見從未見過的媽媽叫她囡囡,一會兒又是夢見站在鋪天蓋地的大雪中,找不到歸路。再然後是暗紅刺目的鮮血,一點點的蔓延開,驚恐和絕望幾乎要讓她窒息。
驀的從牀上坐了起來,發覺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她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茫然的呆坐了一會兒,伸手去拿牀頭的水杯。杯子是空的,她跳下了牀上,往客廳走去。
客廳中只剩下一盞柔和的小燈,顧易辰合衣靠在沙發上,俊美的睡顏很安靜,像是初生嬰兒一般。
蕭子蕭微微的愣了愣,正想回屋拿一牀毛毯給他蓋上。他卻揉着眼睛,醒了過來。
“口渴了嗎?”看見蕭子蕭手中的杯子,他站了起來,走了過去,順手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接了一杯溫水,遞給她。
蕭子蕭不知道該說什麼,低低的道:“謝謝。”
顧易辰輕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蕭子蕭的頭髮,低笑着道:“傻丫頭。”
喝完一杯水,乾澀的喉嚨總算是好了許多。面前的顧易辰一臉微笑,和往常無異。而蕭子蕭卻覺得有些拘謹不自在的垂下了頭,低聲的道:“天氣太冷,就這麼睡也不怕感冒。你回去吧,我沒事。”
她當然知道顧易辰是因爲擔心她才留下來的,她欠他太多,所有言語上的感激都好像很蒼白,索性什麼都不說。
顧易辰深深的凝視着她,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子蕭,如果你想見凌總的話我預約,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要是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凌墨再怎麼不想見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將她給趕出去。
蕭子蕭緊緊的咬住了嘴脣,臉色慘白了幾分,她搖搖頭,沙啞着聲音道,“不用。”
顧易辰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輕輕的將她擁入了懷中。
顧易辰回到了對面房間中,餘下的時間,蕭子蕭一直都睜大着眼睛,在灰濛濛的房間中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胸口的某個位置撕心裂肺的叫囂着,一雙烏黑的眼中卻是一片空洞,沒有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