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盡5

芳菲盡5

(刺青店 芳菲盡5)

溫敏對這件婚事不聞不問,於是葉家便全權負責,佈置新房,安排飯店,通知親友,婚禮的準備工作順利及迅速地進行着。

車窗外的景物飛逝而過,快得驚人,什麼都辯不清楚,只見各種顏色交雜成一片流光溢彩,在眼前流動。盡菲臉上有絲恍惚,她覺得最近的一切都像是場夢,怎麼也不能相信,明天,自己就要和葉歌結婚了。

“怎麼不說話?”葉歌笑問道。

“婚禮……真的是訂在明天嗎?”盡菲轉過頭,傻傻地問道。

“千真萬確,所以現在想悔婚已經來不及了。”葉歌眼中有絲親密的戲謔。

盡菲不理會他的打趣,靠在車椅背上,長長伸個懶腰,忽然瞥見了後座上精緻的婚紗盒子。

剛纔他們便是去取這婚紗,準備明天婚禮上穿。

盡菲取來放在手上,輕輕撫摸着盒子的輪廓。

“你穿着很漂亮,不用再看了。”葉歌看着她癡迷的樣子不禁搖頭微笑。

誰知盡菲一聽這話,立即睜大眼看着他:“你……你剛纔偷看!!”

眼見被揭穿,葉歌只得將拳頭握在嘴邊,掩飾般地輕咳一聲:“只是不小心瞄到一眼。”

“可是新郎在結婚前看見婚紗是不吉利的。”盡菲挫敗地嘆氣:“都是你,現在怎麼辦?”

“那都是迷信。”葉歌趕緊安慰她,然後又壓低聲音,眼中帶着濃濃的情意:“再說,如果我沒這麼做,怎麼能看見最美麗的新娘呢?”

聞言,盡菲掌不住笑了出來。

葉歌捏捏她的手心:“好了,別生氣了,孕婦情緒惡劣對胎兒影響不好。”

盡菲滿臉疑雲:“孕婦?”

葉歌嘴邊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上次,我沒做好防禦措施,說不定你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盡菲頓時驚得氣都喘不上,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但忽然看見葉歌努力繃着臉,拼命忍笑,這才恍悟自己又被騙了。氣得咬咬牙,嗔怪道:“葉歌,你再這樣,我可真要悔婚了!”

“好好好,老婆大人,我不敢了。”葉歌恢復正經:“盡菲,說真的,你喜歡孩子嗎?”

“當然,胖胖的臉蛋,蓮藕般的手腳,怎麼可能不喜歡。……葉歌,你喜歡我生男孩還是女孩?”

“我不會太貪心,只要一對龍鳳胎就夠了。”

“這還叫不貪心?”

“你是雙胞胎,自然懷上雙胞胎的機率便大些。”

盡菲垂下眼光,黯然道:“可是,如果真的生了兩個小孩,父母一定會對喜歡的那個比較偏心。”

“盡菲。”葉歌看着前方,烏黑的眼中透露出溫柔的堅定:“我們不是那種父母。”

盡菲心中一暖,熱熱的淚水涌上雙眼,她將頭輕輕靠在葉歌肩膀上,閉上眼,感受着那股濃濃的溫情,漸漸墜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聲,接踵而來的是一陣劇烈震動,然後,她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盡芳坐在沙發上,旁邊擱着一件漂亮的禮服,可她卻一反常態,沒心思去試穿。只是雙手枕着腦袋,怔怔出神。

明天,明天就是葉歌和盡菲的婚禮。

這些日子,每每看見盡菲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幸福笑容,盡芳心中便涌過一陣酸楚與隱隱的妒恨。禁不住會想,如果先遇見葉歌的是自己,如果是那樣,現在和葉歌結婚的一定是她吧。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讓盡芳回過神來,她打起精神,接起電話:“喂,請問找哪位?”

話筒那邊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像一個巨雷砸在盡芳頭上,震得她耳畔嗡嗡作響。她放下電話,顫巍巍地站起,向廚房走去。

溫敏正在做菜,聽見聲響便擡起頭,卻看見盡芳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走進廚房,她心裡一緊,趕緊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盡芳緩緩開口,話音顫抖得厲害:“葉歌和盡菲出了車禍……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溫敏靜靜地站着,臉上一片木然,像夢遊一般。她感到身子一陣沉重,不知不覺竟慢慢癱倒,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當時一輛大貨車不知什麼原因忽然逆行,他們來不及避讓,被撞翻在地。兩人頭部都遭受重創,葉歌小腿骨折,並且根據醫生的診斷,他好像是……失憶了,除了父母,誰也不認得,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盡芳絮絮給母親講述着事情的始末。

溫敏不發一言,直直地看着病牀上的盡菲,甚至連睫毛也不曾眨動。

“媽,你別太擔心了。不管怎麼樣,盡菲至少度過了危險期,雖然……”

“你先回去吧。”溫敏打斷盡芳的話。

“可是媽,你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了,今天就換我來守夜吧。”

“不用了。”溫敏輕聲卻堅決地重複道:“你先回去。”

盡芳不敢違逆,自從盡菲出事後,母親一直是這付模樣,她癟癟嘴,只能依言離開。

等到房門關上,溫敏才無力地靠着椅背,垮下肩膀,彷彿全身力氣都流瀉而盡。

她太累了,完全心力交瘁。

儘管如此,她的視線依舊離不開盡菲。

盡菲安靜地躺在牀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只有鼻翼微微的翕動證明她還活着。除此之外,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醫生告訴她們,雖然盡菲已經渡過危險期,但依據目前的情況,很可能成爲植物人。

可是,謝天謝地,至少她還活着,溫敏緊揪住自己的衣領,至少她還在自己身邊。

記得當她初聞噩耗時,完全崩潰了,一種絕望的窒息感涌上胸前,撕心裂肺。

就像是20多年前,當襁褓中的盡菲被強行抱走時她的感受。

痛不欲生。

窗簾鼓動,一股幽香隨風飄來。溫敏忽然撐起身子,因爲長時間沒動彈,腳有些痠麻,在剛站起來時還差點跌倒。她穩穩步伐,慢慢踱到窗臺前,這才發現那裡放着一束不知是誰送來的淡紫色蝴蝶蘭。

纖細玲瓏的綠莖上,駐足着秀雅婀娜,如舞蝶般的花朵,散發着幽幽香氣。

溫敏伸手,輕輕撫摸着那柔滑的花瓣。

這,曾經是她最愛的花。

是阿,曾經。

在她生命中,有好多個曾經。

曾經有個男人拿着一束蝴蝶蘭向她求婚,對着她山盟海誓,許諾會愛她一輩子。

曾經有個與自己情同姐妹的女人,整天圍繞在她身邊,甜甜地微笑着,不停地說道,敏,你對我真好。

但,就是他們背叛了她!

在盡菲盡芳不滿週歲的時候,這兩個人手牽着手來到自己面前,逼着她簽下離婚協議,還動用權勢取得了一個女兒的撫養權。她像瘋子一樣反抗着,卻無濟於事,只能摔倒在雨中,看着那輛車載着盡菲絕塵而去。

所有的人都說她溺愛盡芳,可是他們不知道,她是連盡菲的份一起在愛着。多少次,她看着盡芳,卻淚流滿面,不自覺地叫出盡菲的名字。多少個夜晚,她都因爲思念盡菲而不能成眠。

幾年後,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打聽到盡菲的所在,急忙趕到那幢度假屋裡,要求探視久未見面的女兒。在她的強烈態度下,盡菲終於被保姆帶了出來。她狂喜着上前想將其擁入懷中,但盡菲卻早已忘記她這個母親,哭泣着往那個女人身後躲。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盡菲的眼神,惶恐而陌生,像一把利劍刺入她心中,在最柔軟處旋轉攪動。

之後,他們又將盡菲帶離了她的視線。

像過了幾個世紀般漫長,她遇見林至,重新組成了個幸福的家庭。但依舊無時無刻不想起盡菲,只是除了思念,更多了一層難言的晦澀。

終於,那兩人得到了報應,下了地獄。

在盡菲回家的那個晚上,她悄悄來到房間中,靜靜地撫摸着盡菲的臉龐,爲重逢喜極而泣。就在這時,盡菲卻像是做了噩夢,連聲呼喚着媽媽。她趕緊答應着。然後,盡菲醒來,看見她,卻渾身一顫。

她認得那個眼神,惶恐而陌生,與當年刺痛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她忽然醒悟,盡菲口中的媽媽並不是自己,她是在呼喚那個女人。

霎時間,她心灰意冷,像被臨頭倒下一盆冰水,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血管都被凍住。然而緊接着,一陣熊熊怒火席捲全身,將一切理智都燃燒殆盡。

她明白,那火種叫做恨。

她恨所有的人,恨前夫的薄性,恨好友的背叛,更恨盡菲!

她怎麼可以忘記自己,怎麼能認另一個破壞自己家庭的女人做母親,她怎麼可以!

就在那天晚上,所有的愛都瞬間演變成濃濃的恨。

從此,她對盡菲極盡冷漠。她知道盡菲有多痛苦,因爲在此同時她承受着更大的痛苦。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繼續拿着冷漠的尖刀向盡菲,向自己捅去。

然而,當經歷了這次的車禍,當明白盡菲可能永遠離開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一切都錯了。

真的,她錯得離譜,錯得不可原諒。

她這才醒悟,在內心深處,她想要的,不過是和盡菲在一起。

她只想獨自擁有盡菲。

想到這裡,溫敏渾身一震。

沒錯,獨自擁有盡菲。

溫敏看着面前的蝴蝶蘭,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將所有的花瓣都扯了下來,瓶中只餘空空的花莖,寂寥孤單地停在原處。她慢慢地將旁邊散亂的淡紫色花瓣一片片拾起,整齊地放在手心,腦海中混亂的思路也漸漸變得清晰。

是的,獨自擁有盡菲。

這是她畢生的心願。

以前是那兩個罪人千方百計奪走她,而現在……現在,是葉歌。

溫敏忽然想起盡芳剛纔的話,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她漂亮的嘴角浮起個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冷笑。

對,如果這麼做,她必定可以如願。

溫敏將握成拳頭的手伸出窗外,正要打開,卻猶疑了。

如果盡菲醒來……她會怎麼樣?

溫敏閉上眼,緊緊咬住下脣,直至一絲甜腥的氣息涌入脣舌,刺激了她的感官。

沒錯,盡菲會理解的,她會補償給盡菲很多很多的愛,盡菲會理解的。

溫敏猛地睜眼,裡面有股異樣的堅定。她放開手,淡紫色的花瓣緩緩飄落,在空中炫耀過最後一支悽麗的舞,便被突如其來的狂風颳到不知名的遠處,從此寥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