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開掃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我細細看了一下文件上方的擡頭,發現是一份保密協議。
以前我在智連達,也簽過保密協議,但是智連達沒那麼裝逼,都是中文版的,顯得直觀又簡潔。沒想到羣誠,連個保密協議都弄成英文版的,還弄得厚厚的一沓。
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我也不信任餘明輝這個男人,於是我細細地一行一行看了起來。
然而我纔看了不到一分鐘,餘明輝就開口說:“林四四,你只有三分鐘。三分鐘內簽了它,我趕時間。”
簡直臥槽了,那麼厚一份英文協議,讓我三分鐘內看完,還把它簽了?
我覺得他簡直是在找我的茬,我纔不要忍氣吞聲糊里糊塗把這個簽了。想了想,我擡起頭來望着他,我說:“餘總,我當然知道你貴人事忙,但是這份協議,關係到我的切身利益,我肯定得細細研讀,沒有疑問了再簽上字。更何況餘總你請我來,不是讓我吃閒飯的,而是把我放在外貿部總監的位置上,如果我後面在應對客戶的時候,也是像今天這樣一無所知就倉促簽下自己的名字,那麼餘總你選擇我,是不是太愚蠢了?我既然選擇來到羣誠,我後面就會公私分明,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實現利益的最大化,但是我希望餘總能給予我最公平公正的對待,不要因爲一些私人原因,而給我的工作造成什麼阻滯。”
餘明輝將他的筆放下,他這才徹徹底底擡起頭來直視着我,他淡淡地說:“別把我等同於客戶,我是你的老闆,是你的上司,我跟你沒有對立的利益關係,你不需要如此防備我。籤協議,只是公司的章程。”
頓了一下,餘明輝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又說:“我就直接說吧,林四四,在公言公,我請你來,是想讓你爲我創造利潤的,我對捉弄你沒興趣。如果說我們之間真的有什麼私事可聊,那你對於我而言,就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前任而已。你不必以爲你林四四有多大的魅力,也別自以爲是暗自揣測我做那麼多,是想跟你再續前緣,很遺憾的告訴你,沒有你林四四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這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裡面在下刀子,如果我能跑到我自己的心裡面去,我肯定去阻止那些刀子不斷地把我那些已經支離破碎的心切得四分五裂,我更要去撿起那些刀子,給眼前這個人渣扎回去。
然而,我不屑這樣做。
因爲我覺得與其像他那樣誇誇其談,還不如選擇冷漠以對,這纔是最好的反擊。
我的拳頭在桌子下捏成了一團,我表面卻是波瀾不驚,我淡淡笑笑說:“那就好。”
似乎對我這個乾脆利落的回答不滿意,餘明輝的臉色變得更是難看,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跟我欠了他幾百萬沒還似的。
而我無比確定我沒欠他幾百萬,我也懶得抱住他的大腿說老闆你彆氣,我甚至在心裡面想要祝他氣得七竅生煙。
我埋下頭去,飛快地翻閱着那一沓文件,我真的是多一秒鐘都不想對着這個人,於是我在看了個大概,沒發現什麼疑點之後,飛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餘明輝將我推過去的文件拿過去隨意地丟進一旁的抽屜裡面,他拿起一旁的話筒,騰出手撥了個幾個字數,他很快衝着那一頭說:“三分鐘內,外貿部的新總監林四四會到你的辦公室去報到,你安排一下,帶她熟悉一下環境,至於林總監的辦公室,外貿部是重要部門,我要隨時知道所有動向,你就把林總監安排在32樓,我辦公室側面的那個小辦公室去。”
掛了電話,餘明輝抓起一旁的電腦包,他騰一聲站起來,衝着我說:“你到30樓,去找人力資源部總監陳敏,她會給你安排一切。”
從辦公桌那邊繞出來,他慢騰騰地朝着大門那邊走去。
我也站起來跟着他走。
從餘明輝的辦公室裡面出來,我老遠就隔着玻璃,看到了陳道偉雙手抱在胸前,一臉面無表情地站在電梯旁,像是在等人。
餘明輝自然也看到了陳道偉,他的表情變得陰冷起來,似乎他與陳道偉之間的矛盾,變得比四年前更僵,更不可調和。
餘明輝刷了指紋,把門打開了。
他徑直走到電梯口按了一下。
陳道偉朝我們這邊迎了上來,他卻是衝着我說:“林四四,剛纔在電梯裡面,突然碰見,我怕是太冒昧,沒怎麼跟你搭話。你幾點方便,我們一起去喝個咖啡,就當老朋友敘箇舊?”
我想想哪怕時間再變遷,陳道偉幫過我就是幫過我,這些事不可以抹殺。既然今天都碰到了,我請不起他去好的餐廳,那請個咖啡的錢我還是有的,於是我笑笑應:“嘿嘿可以可以,不過陳道偉,我還不確定我幾點能下班,不然我們等一會電話聯繫?”
陳道偉聳了聳肩,他掏出手機說:“好的,林四四,那你給我報一下你的手機號碼,我存一下,我晚一點打給你。”
我張了張嘴正要報數字,站在一旁的餘明輝冷冷來了一句:“林四四,你現在是上班時間,我請你來,不是讓你在上班時間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的!你連這些最基本的職業素養都沒有嗎?”
我簡直要呵呵噠!這個男人到底是耳朵聾了所有事都來自揣測?不然他就是傻逼智障腦子腦子抽風,要不然也不會動不動就給我扣上跟男人打情罵俏的帽子!
就在我心裡面吐槽的時候,陳道偉隨即冷笑一聲,他用散淡卻又極度認真的語氣說:“林四四,看來你的新老闆很苛刻啊,脾氣還古怪暴躁,思路也不太清晰。不然你可以來我這邊,我就在42樓,我能保證你在羣誠拿多少,我就給你翻倍,更重要的是我會無限度地尊重你的隱私與交際,你就算上班時間把辦公室都拆了,我還會給你頒發最佳動手能力獎,怎麼樣,林四四考慮一下?”
陳道偉這番話,讓我在一瞬間變成了夾心餅乾,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得乾笑了兩聲,我只得直說:“陳道偉,昨晚我見到胡大濤,他給過我你的名片,我等中午下班休息的時候再打給…。”
我的話還沒說完,隨着電梯門開了,餘明輝忽然一個不聲不響,他拽着我的手腕將我直接拽進了電梯裡面,又是冷着一張臉飛快地按着關了電梯。
也不知道他吃錯藥了還是吃錯藥了,電梯門一關上他就對我冷嘲熱諷:“林四四,你可真有出息啊,你覺得你就一萬人迷是不是,你一出來就能招蜂引蝶是不是,這頭跟丁展波糾纏個沒完沒了,那頭還能跟陳道偉打情罵俏,你可真有出息,呵呵。”
我原本真不想嗆他,可是他丫的,是不是不被人嗆一下,他還不舒服了?
想想他自己要撞到槍口上的,我也就不客氣了。
我輕笑:“沒想到餘總看起來乾脆利落,實質卻像菜市場的大媽一樣有着一顆愛八卦的心,連下屬的私事都能拿來嚼舌根,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餘明輝的臉上,突兀地露出訕訕的神色,然而這些神色稍縱即逝,他很快冷冷地說:“我只是提醒你,女孩子家家的潔身自好比較好,別以爲男人對你好一點就是喜歡你,那麼喜歡你不都把你給娶了,還會讓你一個人出來拋頭露面的嗎?天真可笑,長年紀不長腦!”
我忽然覺得我跟這個男人的智商就沒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我要跟他爭論,會被他拉低智商的,於是我沒應話,丟給他一句你話真多的表情讓他慢慢去體會。
轉眼到了30樓。
我正想自己走出去,誰知道餘明輝擺着一張臭臉跟着我走出來,他說:“跟着我走,省得你在這裡跑老半天找不到。你路癡又不是一天兩天的,煩死人了。”
對於他這發神經般的好心,我不想領情,卻也懶得跟他反駁,於是我默不作聲跟着他。
我們走進那個人聲鼎沸的辦公區時,不絕於耳的“餘總好”生生不息,餘明輝還是板着一張像是別人說好請他吃飯最後卻放了他鴿子似的黑臉,連點個頭都不會。
我跟在他身後,我覺得像他這樣情商堪憂的老闆,早特麼的該破產了!像他這樣的人就配窮得一毛錢也沒有拿個破碗去東門天橋那裡跪着讓來來往往的人給他丟個一毛錢兩毛錢!像他這樣人就該被人打斷腿了丟在路邊風餐露宿的,他才能懂得真正活着的意義!老天真特麼的不公平!
正吐槽得緊,餘明輝已經推開了一個辦公室的門,他直接指了指跟在他身後的我,衝着那個穿着特別得體ol通勤裝的女人說:“陳敏,這是新來的外貿部總監林四四,你給她安排一下。順便中午的時候,你將外貿部的所有同事召集起來,以羣誠的名義出款給林總監接風,總之你們中午要好好慶祝,盡情吃喝,一定要讓林總監全程感受到我們羣誠的誠意和熱情,別讓她能騰出時間去做別的事,你懂我意思了?”
陳敏站起來,她低眉順眼,忙不迭地點頭說:“好的,餘總,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安排的。”
餘明輝斜視了我一眼,他不再說話,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陳敏的辦公室,還順帶給帶上了門。
而陳敏,也不知道她原本就是滿臉堆笑的友善,還是她看到餘明輝親自把我帶到她的辦公室,她以爲我多有本事,總之她客氣得不行,她衝我笑着說:“林總監,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拿一下資料。”
我點頭,同樣客套地說:“謝謝陳總監。”
雖然你喊我一句總監,我又喊你一句總監的,這樣的對話方式讓我多少有些彆扭,但是我知道像羣誠這樣的大公司,它不像我們智連達,同級同事間可以以姓名相稱。在羣誠,一個人的職級代表着一個人在這個公司的地位和能享有的待遇,總之越是大的公司階級性越強,這道理我懂。
我站在那裡等了大概五分鐘,陳敏拿着一沓文件過來,她又是各種客氣地請我坐下,將那些入職表啊等等的東西給我移過來,她說:“林總監,等你辦完這些手續,我就帶你到各處熟悉一下。”
我以笑容迴應她,翻閱了一下我要簽署的文檔,沒發現什麼異樣和問題之前,我乾脆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來,陳敏還是那麼熱情客氣,帶着我從29樓一路地介紹上去。而我在來之前因爲已經背下顧曉英給我的羣誠的組織機構明細,也大概分清楚了羣誠的管理層都有誰。
最後,陳敏動手敲的,是上面掛着一個“總助”牌子的辦公室門。
趙小寧的聲音很快從裡面傳出來,跟餘明輝同樣的裝逼,她沒說中文,她而是用嫺熟流利得讓我恍如隔世覺得不可思議的英文說:“i‘mbusynow,pleasewaitforfiveminutes。”
即使趙小寧只說了這麼簡單的一句,但是我還是聽出來她的英語口語,很西式化,讓人絲毫聽不出任何的中國人口音,更重要的是,她這些話裡面帶着的氣場和自信,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積累起來的,我一下子斷定,她不是在這四年內才惡補的英語口語!她趙小寧也不是從剛開始的不學無術,在這四年裡面突飛猛進地成長的!
昨天在羣誠的公司組織架構圖上面看到趙小寧掛着總經理助理的名頭,我有想過餘明輝跟她那一通曖昧的通話,我當時甚至有種趙小寧在羣誠,是半混工資的狀態,現在看來,趙小寧當初在與我交朋友,向我展露她一肚子草包的樣子,那或者不是她最真實的樣子!
我的內心一下子掀起了某些巨浪,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的心裡面忽然涌起一個不好的感覺,我總覺得四年前的趙小寧,她不是真心實意地跟我做朋友,她帶着讓我摸不透看不透的惡意。
這樣的想法,讓我的臉色微微顫動了一下,陳敏可能覺得我的臉色不對,她帶着我往回走到沙發這邊,示意我坐下,她攤攤手衝我笑笑說:“林總監,你稍微等一下,趙總助還在忙,她讓我們等五分鐘。”
剛剛說完,陳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說:“抱歉抱歉,我一下忘了林總監是過來接管外貿部的,我有些班門弄斧了。”
我淺淺笑了一下作迴應,卻又是像想到什麼似的,我覺得多些知道趙小寧的信息是好事,於是我放輕聲音,裝作不經意地說:“陳總監,我聽趙總助的英語口語好得很,我還真是自愧不如呢。趙總助是英語專業畢業的啊?”
陳敏也笑,她坐到總監的位置,到底也不傻,雖然我們不是在談論趙小寧的壞話,但她也懂得放輕了聲音,她說:“林總監,趙總助在我們羣誠,是個傳奇人物。聽說她當年高考的分數線,都超了清華線很多分,估計她要讀下去哈佛劍橋什麼的也沒問題,她卻沒有去讀,反而是混跡到湛江的夜場賣酒。她當初剛剛來羣誠,就衝她那高中畢業,做了幾年酒水促銷的履歷,一堆人不服,可是她卻在三個月內,雷厲風行乾脆利落,要手腕有手腕,要人脈有人脈,一舉拿下好幾個重要的項目,讓人刮目相看。不過後來我們才知道,趙總助之前在湛江賣酒,是爲了體驗生活吧,人家壓根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她自小耳濡目染的,十幾歲就拿幾十萬玩投機玩股票了,她是有膽識又是見過世面的,正宗的有能力的白富美,就是爲人低調了點而已。”
對我說這些的時候,陳敏的臉上露出那種非妒忌,而是羨慕而欣賞的神色,她臉上的神采飛揚讓我又一陣恍惚。
這一陣恍惚將我不遺餘力地拽回到了那一年,趙小寧向我分享她的心事的那一年,她拿了兩個紙杯倒上紅酒,她說講故事之前必須得有酒,她還讓我別嫌棄她那不是好酒。
現在再一次回味那一晚的酒氣朦朧,我一個激靈,腦海裡面閃過的是趙小寧拿着的那瓶酒上面,拉菲的標誌如此低調,卻又耀眼拉風。
可是那一年天真愚蠢沒有見過任何世面,不認識任何一個奢侈品牌,以爲最好的鞋子就是湛江廣百里面那買好幾百一雙的百麗的林四四,她又怎麼可能參透着其中涌動的伏線?
再想想那個用恰到好處的真誠說出太多謊言的趙小寧,再想想她嘴裡面那個被她暗戀單相思的阿帥,再想想趙小寧在不久前那麼曖昧而又享受地用手臂貼着餘明輝的襯衣,我的心裡面忽然冒出萬千的草泥馬,林四四,你這個傻逼智障腦殘,你特麼的當年的智商都喂狗了吧!
就在這時,趙小寧的辦公室門打開了,她拿着手機在講電話,她的嘴裡面蹦出一句又一句純正的日語,我最終只聽懂了一句謝謝。
她掛了電話。
陳敏騰一聲站了起來,我也跟着她站起來與她並排着走到了趙小寧的面前。
趙小寧掃了我一眼,她滿臉看起來淡然卻很具親和力的笑容,她說:“小敏,我有些事要跟林總監聊,你下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