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桓只覺得心裡不是滋味,酸甜苦辣鹹,百般難嘗,一時有點傻,直到被李蘊成重重扯了一把,才發現險些跌到坑裡。
有人受這段時間燕南官府散佈消息的影響,眼神裡充滿敵意,彷彿這煌煌車隊下一瞬間就會闖入他們的屋內燒殺搶掠;有人消息靈通,已經聽說了城外發生的事情,看着那羣滿臉好奇跟在儀仗後面的百姓隊伍,眼神裡也不免多了幾分疑惑。
車駕上,鐵慈掀開簾子,看着人羣裡對自己微笑示意的瑰奇齋掌櫃,也笑着以眼神示意。
慕容翊忽然道:?你名下可有產業??
鐵慈笑道:?怎麼,這就開始查問了?放心,養你還是養得起的。?
?那我要黃金宮殿白玉爲堂,要每天睡不同的屋子,今晚翡翠屋,明晚明珠屋,後晚白玉屋,黃金的不要,太俗氣。日常餐要用遼東的富陽珍珠米,燕南的萬畝果林的特製果乾,隴右李氏的作醬,靈州的桃花油配上各地名產來烹製???慕容翊說了一堆,鐵慈頻頻點頭,好容易等他說完,才笑道,?那算了,還是你養我吧。我要求還可以低一點,比如黃金屋還是能接受的。?
?黃金屋怎麼配得上你,遼東萬勾峽附近海域盛產珊瑚,色澤如血,隱含墨綠星光點,明豔至極。因此向來一寸血珊一寸金,回頭我用血珊給你裝飾一間屋子迎娶你。?慕容翊摟着鐵慈的肩,下巴對着前方點了點,?看,又開了一家。?
這家明顯是新開的,店鋪還沒裝飾完畢,卻已經將招牌顯眼地掛了出來,還在臨近的幾條街上都架起了牌子,貼着一些花花綠綠的展示畫片,又有車馬行的馬車經過,車身上也貼着瑰奇齋的名號,尚未開業,已經攪動得滿城皆知。
鐵慈與有榮焉地笑道:?師父說過,這叫廣告。?
?你師父是經商的人才,也擁有常人難以擁有的奇特貨源,所以做起生意來幾乎可以說是一本萬利。?慕容翊道,?那麼你的產業,也是請你師父託管咯??
?那當然,我從六歲拜師於師父門下,在宮裡攢的那些體己,就交由師父處理。有的直接購置了產業,由師姐派人打理;有的則選擇了入股師父的產業。?
慕容翊點點頭,這事不奇怪,鐵慈自幼便由她師父扶持教育長大,母親立不起來,父親受人監視,小姑娘有點銀子,自然都交給最信任的人。
?以前是以前,以前師父是你最親的人,現在你有夫君了,也該把錢拿回來準備嫁妝,託付給更值得託付的人。日後你的產業,我給你打理,放心,我下的掌櫃,絕不會比你師父下的差。?
鐵慈微微皺了皺眉,想要玩笑說一句這豈不是羊入虎口或者肉包子打狗?
大乾皇太女的產業全部託付給遼東世子?真是從何想來。
慕容翊卻似乎猜到她心裡所想,指按在她脣上道:?慢着,能不能忘記彼此的身份?單純就關係來看事情??
鐵慈慚然一笑。
沒辦法,當了十幾年皇太女,職業習慣。
她沒有再說什麼,慕容翊的提議,已經隱隱觸及了一些敏感問題。
她不知道爲什麼慕容翊對於她的師
^0^父,總是保持着極大的戒心和敏感,畢竟師父如果要害她,當初不救她就行。這些年沒有師父的保護和扶持,她也萬萬沒有可能活到今天,這兩年師父漸漸對她放,那也是因爲她也到了該獨立自主的時候了,一個永遠需要人保護扶持的皇太女,也就永遠坐不穩那皇位。
但她不能苛責慕容翊什麼,他的多疑謹慎,想必和他的身世經歷有關。上位者狡兔窟,怎麼能將生死命脈盡操於他人之?何況師父又如此神秘且能力巨大。
慕容翊又道:?你要覺得難以開口,你點個頭,我去辦就行。?
?像你和我大師兄敲詐黑卡那樣嗎??鐵慈呵呵一笑,?大師兄已經寫了封信來和我罵你,並且催要那一萬多兩銀子,說再不給的話他難以平賬,回頭會被師父逼着鬧市裸奔。?
?那你給了沒??
?當然沒有。?
兩人都哈哈一笑,末了鐵慈道:?不用你去辦。敲詐一次也便夠了,總是你去做這惡人,反而顯得我和師父生分了。?
慕容翊一笑置之,就知道他的阿慈連天下都擔得,自然不怕擔這點小小的爲難事。
阿慈不讓他去辦這事,大抵是希望在她師父心裡給自己留個好點的印象,畢竟那也是很重要的家人,慕容翊體諒她這份苦心,並不會伸不該伸的。
慕容翊搓了搓指,想着方纔指下柔軟溫潤的觸感,心裡癢癢的,想着之前聽人說,喜歡一個人,就是時時刻刻想要靠近她,看着她,撫摸她,親吻她,哪怕聽見名字都覺得心生歡喜,哪怕觸及指尖也覺得心花怒放,古人誠不欺我。
這麼想着的時候,指便又撫上了鐵慈脣瓣,卻給鐵慈忽然張口,輕輕咬住,慕容翊一愣,隨即眼神便盪漾起來,人也慢慢湊近。
卻在此時咻一聲疾響,兩人都是高,聽聲辯位,都只將身體微微一偏,足夠讓開箭就行。
鐵慈心詫異,城外迎駕她這邊已經展示了武力和殺,都進了城,這還有誰這麼不長眼?
一轉頭,正看見側面一箭穿過車窗,卻是遠遠高過她的頭頂,箭尾帶着鉤子,哧地一聲勾住了車簾,細竹纏金絲車簾原本可以擋箭,那箭來的方向卻在簾子頂端,巧妙地射斷了系簾的繩子,簾子噼裡啪啦一陣響,捲纏在一起從鐵慈頭頂掠過,箭去勢猶自未絕,要經過鐵慈頭頂再掠過慕容翊頭頂,慕容翊另一隻一擡,抓住了箭矢。
但一邊簾子已毀。
透過車駕寬大的窗口,街邊的百姓都看見了車裡的風景。
一對漂亮的人兒。
緊緊依偎。
兩人都如玉樹瓊花,都穿着男裝,衣裳都不算過於華麗,一時竟然看不出到底誰纔是皇太女來。
但衆人此刻也顧不上研究到底誰纔是皇太女,都在忙着滿地撿眼珠子,目光滴溜溜地轉在兩人身上。
肩並肩。
頭靠頭。
方纔好像還看見其一個的指掠過另一個的脣瓣?
還有眼力更好的在嘖嘖驚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一時百姓譁然,遠處有人高叫:?聽聞皇太女好色荒淫,在南巡途便日日招人伴駕,還因爲爭風吃醋引發殺人案件,導致一名同知身死,事後爲尊者諱早早結案。如今眼見,果然不虛,這光天化日之下,百姓百官擁衛之,竟然也言行不避,白日宣淫!?
車駕兩側,燕南百官相視一笑。
這回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了。
只要放些風,再給人看見這一幕,自然會有那重視禮教風化的頑固碩儒忍不住,要來當街斥責。
年輕人血氣方剛,皇太女又無所顧忌行事不避,可不就給人抓住了把柄?
這事兒別的不說,最起碼在燕南讀書人心目,一個壞印象是免不了了。
百姓也要看低這位皇太女幾分。
威信這東西,毀起來容易,建立起來卻難。
百姓譁然,有人開始扔臭雞蛋,爛鞋子。
但這些東西都沒能靠近車駕尺之內,就被各種刀槍箭矢給擋了回去,有一枚臭雞蛋直直射到了扔雞蛋的人面前,在他身前炸開,臭雞蛋極其具有穿透力的氣味薰得他兩眼一翻咕咚暈倒。
其餘人披掛着一身爛鞋子爛菜葉,紛紛逃開。
一邊逃一邊還在罵,忽然罵聲都停住,街道上一片安靜。
車簾被左右分開,攜出來一對人。
所有看見站在車轅上兩人的人心,瞬間都掠過?神仙眷侶?四字。
一般的風神韶秀,一般的玉樹臨風,氣質卻迥然不同,一人如秋日暖陽明朗溫醇,一人如月下瓊花瑰姿豔逸,白衣少年看人時眼眸清澈又溫暖,讓人沒來由心生親近,黑衣男子笑吟吟的眼眸底卻藏着絲絲冷意,冰河之底暗流涌動,叫人不敢多看。
對於美麗的人或者物,人們總有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包容之心,罵聲停了下來,便沒再起,無數女子開始往前擠,想要多看一眼來自盛都的美男子們,便是這馬車上這一對人其必有一個是女的,但最起碼車駕旁邊
^0^的那些世家子弟,也一個個氣度不凡啊。
更多的人卻疑惑地打量兩人,到底誰是那皇太女?哪一個看着也不像女子啊。
遊衛南迴身,看見鐵慈,目光微微一定,用扇子遮住臉,語氣悠長地道:?果然是那位啊???
四宜園談知府壽辰初見,就覺得那少年骨秀神清,風姿高華,忍不住要撩撥一二,後來到處尋覓而不得,還曾心生憾意。
如今終於得見廬山真面目,他眼底波光流轉,不知是喜是憾。
只是這眼光剛剛多落一會兒,那面無表情的黑衣美人目光便轉了過來,雙方目光一對,遊衛南下意識脖子一縮。
只覺得背上寒毛一瞬間豎得老高。
這位真是殺氣和醋意齊飛啊。
鐵慈站在車轅上,笑吟吟對着四方拱了拱,語氣平和沖淡:?在下鐵慈,見過諸位燕南父老。?
衆人仰頭看着衣袂飛動如神仙人的皇太女,目眩神迷,很多人下意識地跪下去參見,跪下去的人又被人翻着白眼。
鐵慈站在高處,對此一笑置之,目光流轉,笑道:?久聞燕南民風自由舒展,信奉自如之道。男女之間,不受原禮教大防限制,兩情相悅,發乎自然,男婚女嫁,相得便成。孤對此欣慕久矣。?
她一指人羣之後,道:?想必那便是一對有情小兒女。?
衆人順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是一對男女,正在大街上攜而行。
在燕南,不算什麼稀奇的事,燕南百姓也覺得原禮教迂腐,限制太多,如今聽得皇太女直言羨慕,心都不免生出驕傲之意,臉上便帶了微笑。
鐵慈道:?孤既欣慕燕南自如民風,自然也心嚮往之,如今入境隨俗,也想和身邊人,做一對可在大庭廣衆下快樂相伴,坦然攜的愛侶。如此方不負一番好年華,不是嗎??
百姓們聽得頻頻點頭。確實啊,咱們這兒多好,敢愛敢恨,盛都來的最尊貴的人兒,和咱們學一學,不也是一樁佳話嗎?
那些出面斥責鐵慈的儒生,微微皺眉,心想皇太女好快的反應,自己等人說她有傷風化,她就拿燕南民風說事,把自己的不當言行,說成效仿燕南自由之風。言兩語,既開脫了自己,又拉近了與百姓的距離。
有人怒聲道:?殿下休得胡言亂語,燕南百姓之間兩情相悅,和殿下不顧身份公然與人狎暱,在南巡途因爭風吃醋惹出命案,怎可相提並論!?
他話還沒說完,鐵慈已經指住他,道:?掌嘴。?
立即便有護衛策馬而出,從人羣將人拎出來,啪啪啪啪便是正反幾個耳光,打得那人暈頭轉向,若不是給護衛拎着,就要撲倒在地。
人羣譁然,有人奔上前怒吼:?殿下,我等讀得聖賢書,便能問得天下事。殿下如此侮辱斯,不怕爲天下所指嗎!?
鐵慈立在馬車前,冷然道:?既然讀的是聖賢書,自稱是斯人,那麼請問斯人,哪本聖賢書教你信口雌黃,不敬朝廷,侮辱皇儲,誹謗栽贓??
不等這些人回答,她一指身邊慕容翊,坦然道:?這是孤的愛侶,孤的父皇母妃也見過的。孤和他相識於去年出京歷練時,先是在滋陽,遇上了當地官府和遼東王子勾結,私煉淵鐵大案???
她將自己和慕容翊相識相遇的經歷,簡單地提了提,略去許多敏感點,着重說了兩人如何經歷風浪,破除陷阱,如何從先相互坑害到相互救命,如何一路從滋陽走到青陽,如何結伴山逃難,如何從縣衙走到書院,再從書院走到蕭家地盤,又是如何渡海而至永平,一路娓娓道來,波譎雲詭,道阻且長。
她氣綿長,聲音不高,卻傳遍長街,說話不疾不徐,口齒清晰,皇太女自幼功課極多,其?言聲?也是要專門學習鍛鍊語氣語調節奏的,畢竟臨朝帝王,體氣尊嚴,要體現在各個方面,因此百姓們聽她長篇大論的說話,不僅不覺得囉嗦厭煩,反而覺得聽來十分舒服,哪怕說得枯燥,也願意聽下去,更不要說這內容甚是精彩,雖然不像酒樓上說書人說得那樣抑揚頓挫,但流暢如水,讓人如沐春風。
車駕之前,遊筠轉身看向車轅上那一對人,神色有點複雜古怪。
他身邊遊衛南挑着眉毛,拉長調子道:?乖乖,這是坦承於天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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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是挺忙的,很怕開始更新後還會再斷更,但是停了這麼久也怪不好意思的,先更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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