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本來聽說身體不適已經準備讓了,聞言皺皺眉,還沒說話,底下又有人道:“這位兄臺,讓出上房給李小姐,臨陽李氏會承你一個情。”
臨陽李氏?鐵慈一時還沒想起什麼,赤雪已經到了她身邊,輕聲道:“臨陽是李閣老的祖籍。”
鐵慈恍然大悟,看見樓下有個女子,衆星捧月地坐着,以手支額,一副弱不勝衣模樣,想必便是那臨陽李氏的小姐了。
鐵慈想起李蘊成似乎有幾個兄弟,但並沒有姐妹。而臨陽李氏在盛都的就李閣老那一房,其餘的都在老家,雖然有人做官,但既然她記不得,想必不會是四品以上。
既如此,不過一個地方小官的女兒,也如此做派,真當自己是閣老家的小姐了。
只是看着對方確實臉色蒼白,這客棧也只有三間上房,她想了想,笑道:“既然只是李小姐身體不適,我們挪出一間來便是。”說着便要出房。
赤雪急忙來攔, “主子, 該是我們讓……”
話音未落,旁邊房門霍然拉開, 剛剛洗漱完,披散着一頭烏髮的慕容翊探出頭來道:“說什麼呢,要讓自然是你們主子讓。。”
赤雪:“……”
鐵慈:……你這麼不要臉真的好麼?
不就是想我被逼來和你一間房麼!
她出了房,對底下李小姐笑着點點頭, 李小姐瞟了她一眼, 看清了她的長相,緊繃繃的臉色好了些,微微擡了擡下巴就算回禮了。
鐵慈也不以爲忤,正要走開, 那李小姐忽然又道:“還有一間房, 如何不讓給我們?”
鐵慈道:“我的人要住。”
李小姐道:“不過是丫鬟,誰家的丫鬟也住上房?這裡無數才子貴客,總不能讓他們住乙等房, 我給你三倍銀錢,你把另一間也讓出來,臨陽李氏……”
鐵慈淡淡截斷她的話,“沒聽過臨陽李氏。只知道李慎是臨陽人,但就算李慎親自來,也不敢搶我侍女房間。”
底下一片寂靜。
自從說要換房,一直喜笑顏開等在門邊的慕容翊早已不耐煩了,伸手來拉她:“快點進來!”
底下人這才反應過來, 勃然大怒。
李小姐霍然站起, 尖聲道:“竟敢不敬閣老!”
又有人罵道:“光天化日男女同室,不知羞恥!”
鐵慈怔了怔, 心想怎麼自己那獨步天下的扮男技能退步了?竟然給這麼一羣二百五看出來了?
直到看見披髮濃顏麗若三春的慕容翊的臉, 才反應過來,原來這羣傻缺沒看出她是女的, 也沒看出來慕容翊是男的。
他們恰好看反了。
回頭一看, 果然那羣正人君子, 正用一種”卿本佳人, 奈何淪落風塵”的既驚豔又痛心疾首順帶還隱含三分不齒的眼神看着慕容翊。
而女人的眼神則是嫉妒的,如果目光是刀, 現在大概已經在慕容翊臉上劃出了個橫七豎八。
還有人指着鐵慈兩人道:“掌櫃的,你怎可允許風塵女子入客棧賣春?我等羞於與此等傷風敗俗之人爲伍, 快快逐出去——”
鐵慈嘆了口氣。
曾經第一書院鳴泉,原來就這德行。
她道:“是呀,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呢。”
話音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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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響。
一羣人忽然出現在大廳裡,一聲不吭,將這羣少爺小姐連同他們的桌椅和僕從都一起扔出了門。
桌椅茶壺板凳叮呤哐啷地砸在地上,人倒是沒怎麼喊,下手的人很懂輕重,聲音大,傷害小, 但饒是如此,那些灰頭土臉坐在塵埃裡的人們也已經懵了。
他們擡起頭, 隔着已經拆掉的大門,看見二樓那個氣質出衆的少年打了個響指,笑吟吟道:
“既然我們要幹不知羞恥的事, 怎麼能給你們看見呢。今晚啊,就別進來了喲。”
砰一聲,鐵慈關上了門。
身後立即就有淡淡香氣和淺淺呼吸纏了上來, 溫醇華美的嗓音近在咫尺地撩人,“……來吧,我們來幹不知羞恥的事吧。”
鐵慈反手一推,把慕容翊推回牀上,慕容翊也不抵抗,就勢在榻上攤開身子,眼尾像藏了鉤子,鉤着她。
鐵慈上前一步,跪在他雙腿之間,慕容翊眼睛一亮,涌起狂喜, 下一步鐵慈抖開牀上被褥,把他蓋了個滿頭滿臉。
慕容翊的聲音在被子下聽起來悶聲悶氣地委屈,“是你說要幹……”
“既然你對我借住你房間不滿,那我還是去隔壁睡好了。”鐵慈作勢要走。
慕容翊趕緊跳起來拉住她——好歹人在面前, 同牀共枕,就算吃不着肉,喝點湯蹭點肉渣也是好的嘛。
慕容世子覺得,自己這個蹭字……就用得很靈性哦。
……
一夜過後,鐵慈渾身痠痛地從牀角落爬起來,倒也不是做了什麼愛做的事,純粹是某人睡覺不老實,總愛往她身上擠,總想把她捲到懷裡,她卻怕熱,就往牀裡滾,裡裡外外糾纏一夜,活像和一百個妖精打了一架。
原以爲那些人還要鬧一鬧,不想一夜無事,鐵慈掀開窗戶,看見底下已經空蕩蕩無人,竟然是連夜就走了。
算算時間,或許是因爲三院論文大比時間很緊了,昨晚出手又太有氣勢,對方可能摸不清底細,不欲糾纏,就先走了。
鐵慈自然也沒將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下樓吃早飯準備繼續趕路,走到樓下時,見掌櫃畏畏縮縮迎上前來,討好地問她要吃什麼,又急急喚小二抹桌子擦椅子,端上各種熱氣騰騰食物,末了訕笑着給她遞上一封信。
鐵慈拆信一看,眼睛一亮,先讚一句好字。
然後纔看內容。
信寫得不長,是爲昨晚的事道歉。寫信人稱自己是昨晚那些人的同學,當時有事不在,回來後發現起了爭端,當即勸走了同伴,並留下這封信致以歉意。同時留下來自九綏的特製磚茶一方,作爲賠禮。
信上字鳳骨龍鉤意興橫飛不說,難得遣詞造句,既見功底,又見風采,但又並不騈四儷六地掉文,毫無酸腐氣息,還有幾分小親切小俏皮。短短几句致歉書,能寫成這般模樣,便是鐵慈閱遍春闈華章,也覺得才華不凡。
有才華又有品格的人,總是讓人心生好感。
鐵慈目光落在落款,落款十分別致,是鳴泉書院的紋章模樣,昨晚她也是通過那些人的衣袖紋章認出他們的身份的,但細看卻有不同,仔細看那流水圖樣原是一個篆體的楚和白的拼接,十分的別緻。
鳴泉書院那對這兩年漸漸聲名鵲起的雙胞胎,好像一個叫楚行白,一個叫白行楚。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
大幹的優秀人才,總會在鐵慈這裡做個彙總,但最終能否真正讓皇太女記住,則要看各人的造化。
鐵慈本就詫異那些人如何就息事寧人了,原來還有這對才子雙胞胎的作用。
她將信收了,想着容溥私下給她來的信。容溥在信中和她說了,這次三院論文,明面上提出的彩頭就是在大比中成績優異者,將直入御書房行走,爲陛下近侍之臣,秉筆詔書,參贊中樞。
這相當於皇帝徵辟,一步登天。歷來是名士宿儒纔有的待遇,年輕人以才華動世,一朝選在君王側,直入中樞,未來前程,不可限量。
說是給陛下選近臣,其實也就是給她選未來的青年中堅臣子嫡系。爲下一步廢除司禮監批紅權做準備。
科舉是士子進身的正途,但其間利益牽扯派系紛雜,難以篩選。相比之下,書院的學生,尚未接觸險惡盛都官場,還能單純些。
所以她需要親自來看看。
之後繼續行路,進入青陽山時,鐵慈和慕容翊還特地繞路,去了靈泉村。
以爲能看見故人,到頭來人去屋空。
東德子那一家子,孫娘子,阿黑,釣魚的明翁……那些短暫養傷時光裡認識的人,都不見了。
鐵慈看着空蕩蕩的村子,神色有些沉重。
當初在靈泉村,她自覺是呆出了幾分香火情,之後也曾想過招攬,但是世外高人,明擺着不願參合人間事,也就罷了。
在她看來,這麼一處強大的力量,只要不是她的敵人,倒也未必需要趕盡殺絕。
現如今看來,卻似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慕容翊面沉如水,看着那間兩人住過的東德子家的小棚子,轉頭對慕四看了一眼。
慕四在他耳邊輕聲道:“確實一直派人看着……但我們沒接到任何消息,我們留在這裡的人也不見了……”
換句話說,他曾留下監視靈泉村的暗樁,被人拔了。
慕容翊和鐵慈不同,鐵慈氣量寬宏,光風霽月,靈泉村擺出中立態度,她便敢於放手。慕容翊卻是梟雄心性,這般一個強者雲集之地,如果不能爲己所用,那就要徹底剷除。只是在靈泉村還有招攬餘地的情況下,他也並沒有試圖下手,只讓人盯着罷了。
這所謂的暗樁,瞞不過靈泉村人,也不打算瞞着。因爲這其實也是一個暗示,靈泉村如果無心作祟,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現在暗樁被無聲無息解決,就說明事情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