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默默。
沒見過即將被宰還這麼歡欣鼓舞的。
對方深諳心理學。
船主帶頭,人們魚貫下船,蕭問柳歡快地拉起鐵慈,道:“走,下船!”
蘭仙兒忽然道:“女人不能上島。”
蕭問柳愣了愣,隨即道:“不怕,我去換衣服。”
她噠噠噠地進內室改裝去了,蘭仙兒攀着船舷看人下船,唏噓地道:“以前我也跟船來過,半夜裡船上只剩我一個人,總看見島上影子晃來晃去,就很害怕……我想跟去,他們都不帶我,爲什麼她就可以……她好美麗,好威風,想要什麼彷彿都可以,也沒有人欺負她……爲什麼呢?”
隨即她便笑了起來,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道:“你傻了,這不就是同人不同命麼?都是花兒,有的落到華堂絲席上,有的落在泥坑糞缸中,問個什麼勁兒呢?”
忽然有人在她身側悠悠道:“落到泥坑糞缸中的花兒,就一定一輩子都陷在那裡了嗎?說不定遇上一股大風,就被吹起來,落進華堂庭院了呢?”
蘭仙兒偏頭,看見草帽下伙伕鬍子拉碴的下巴,隱約嘴角笑意一抹,弧度很是好看,她心中一蕩,膽兒便肥了起來,笑着去掀伙伕的帽子,“我總覺得你不是尋常人兒,藏頭露尾的幹嘛呢?”
伙伕擡手按住了她的手,手指一按。
蘭仙兒變了臉色,卻不敢喊痛,聲音立即輕了下來,“我玩笑呢,哥哥你可別生氣。哎喲好痛,哥哥你先放開呀……”
伙伕不放,手指按着那細細手指的骨節,緩慢柔聲道:“你很聰明,風塵裡打滾慣了的,會看人,也會審時度勢,人也不算壞,但你心思太靈活,妒性又重,這種人雖然忠心一般,但自己心裡就有一根刺,像那黃蜂尾上針,被刺激了,隨時能夠翻出來,給人來上一針。”
蘭仙兒聽得半懂不懂,心裡浸出深深的寒意來,忍不住有些打顫。
伙伕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這人性子讓我不放心,還懷疑我身份,我想殺了你,怎麼樣?”
蘭仙兒顫抖更劇烈,勉強笑道:“爺說什麼笑話呢?我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我懷疑爺什麼?我只是……我只是喜歡爺的俊,總覺得你是個俊哥兒,想親眼看一眼……”她聲音越說越委屈,越說越嬌,“……人家只是欣慕爺,爺又何必這麼爲難奴家呢……”
伙伕笑起來,把她一推,道:“脂粉味兒太濃!”
蘭仙兒忙用袖子擦臉。
伙伕又厭棄地道:“別擦了,擦光了又怎樣?你會雕簪子嗎?”
蘭仙兒:“……???”
簪子又是什麼梗?
話題爲何這般跳躍?
“不會雕簪子活着幹什麼!”伙伕越發煩躁。
蘭仙兒怕了,怯怯地道:“我……我吃了藥,也發了誓,那位……那位說過放了我,他說了的……”
“她說了我就得聽?”伙伕越發又冷又爆,“我又不是妻奴!”
蘭仙兒:“……”
這是哪跟哪。
好在伙伕很快又跳過這話題,自己不爽地冷笑幾聲,才道:“說正經的。我殺不殺你,不需要理由。你不想死的話,我給你指條路,你不是嫉妒那個蕭小姐好命嗎?你去求她,到她身邊做侍女,以後不就飛黃騰達了?”
蘭仙兒一怔,倒有些心動了,低聲道:“她身邊那都是大家訓練出來的侍女,比我們那地主家的小姐還尊貴講究,哪輪得到我……”
“輪不到我就殺了你,或者你就在這船上和碼頭上漂泊,等着隨時像先前那樣,被人玩死。”伙伕面無表情地道,“這鬼島會停留一夜,你先爭取隨蕭小姐上島,和她拉拉關係,在我們到岸下船前,我要看見你成爲蕭小姐的侍女。不然……”他一笑,“別想着僥倖,再給你提個醒兒,一個巡查官死了,總要有個結果,你說,蕭家願意自家千金小姐承擔上殺人罪名嗎?如果不是蕭小姐乾的,而我們又離開了,誰最合適做替罪羊呢?”
蘭仙兒激靈靈打個寒戰。
到得此時,她才明白,自己真的已經無路可退了。
就是朵風中浮萍,左支右絀,都逃不過被踐踏而死的命。
舷梯上腳步輕快聲響,換好男裝的蕭問柳出來了。
蘭仙兒轉身,狂奔,進了艙房,最快速度翻出一身男裝,畫粗了眉,擦黑了臉,衝出門,正好蕭問柳剛應付完攔阻的船把式,帶着自己一個也改裝了的侍女要下船。
看見蘭仙兒這般模樣出來,蕭問柳喜道:“你也想女扮男裝下船嗎?一起啊。”
蘭仙兒道:“我照顧蕭小姐吧,這位姐姐就不必下船了。”
蕭問柳那侍女是下船也怕,不下船也怕,躊躇一陣還是要跟着小姐,蕭問柳倒是無所謂,換個人還新鮮一點,倒是最後下船的船把式立即便道:“蘭姑娘,這島上不許女人去的,蕭小姐好歹有自家護衛跟着,你去了,萬一被發現,咱們全船都要倒黴。”
蘭仙兒含淚看着蕭問柳,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幫幫我,我害怕,我被巡查官嚇着了,我怕夜裡我一個人在船上,那鬼魂來找我……”
蕭問柳立即被激起了同情心,一拉她道:“那你隨我去罷!”又對船把頭道:“反正我是要帶個女子下去伺候我的,換誰都沒區別,有什麼事,我自己擔着。說不定還能幫你出一份聘禮呢。”
船把頭哪裡有和她討價還價的資格,只能應了。
一行人向島上走,船上人穿得都不講究,蕭問柳還是第一次扮成粗人,十分新奇,不住問鐵慈:“我這樣走路行不行?我這個姿態行不行?我設計的這個小動作行不行?垮不垮?痞不痞?男人不男人?”
鐵慈便道:“步子大一些,腰卻可以彎一些,終日勞作的海上人,沒那麼板直……你的手太細嫩了,塗的泥千萬不要掉了。不要晃來晃去,不用故意粗着嗓子說話,要壓嗓子,從喉嚨深處發聲,讓聲音低沉就可以了……”
蕭問柳眼睛閃閃發亮,不吝誇獎,“葉哥你真是博學!扮男人你天下第一!”
伙伕從她們身邊經過,道:“錯。她最擅長的是始亂終棄!”
蕭問柳:“嗄?”
鐵慈就好像沒聽見,繼續給蕭問柳示範扮男人的要訣,“……扮什麼人物,要做符合那個人物的事,你要扮演海上粗野水手,你文質彬彬拿個小手絹兒幹嘛?你該這樣……”她脖子一直,伸直脖子,用力一清喉嚨,衝着伙伕方向,虛虛地唾了一口,“呸!”
蕭問柳:“……”
丹霜:“……”
皇太女你的形象呢?
不過她看一眼伙伕的臉色,莫名覺得痛快。
該,太女這回做得對,有種人可不能對他寬宏忍讓,不然小婊砸氣焰囂張,分分鐘爬上頭。
喜歡我家太女,就乖乖等着被擡進瑞祥殿,整日作個什麼勁兒?
丹霜非常之看不慣。
她家太女就是最好的,全天下都該爲她的垂青激動趨奉,拿喬作妖的小作精們,通通去死——
……
小島上,篝火燃起,隱約照亮四周高高低低的屋子,本地的島民看上去都是常被天風海水沐浴的模樣,皮膚多半黧黑粗糙,面目輪廓倒還是中原人模樣,身上的衣裳像是加了栲膠,棕紅色,十分硬挺,褲子都多半肥大,褲腳寬大如籠,一般都是醬色,遠遠看像地上種了一堆的醬菜。
島上男男女女都圍着篝火吃喝起舞,有一隊年輕人來迎接,船把頭走在他們前面,忽然回頭道:“記住了啊,這島上,男人不可得罪,女人更不能得罪,無論多麼美麗,如果她們垂青於你們,不得拒絕,但是也不能真動了情,聘禮是要給的,但千萬別真想娶回家。”
鐵慈含笑聽着,瞟了伙伕一眼,伙伕正好也瞟她一眼,先下手爲強地道:“約束着點!”
鐵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