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相傳之術法和道理,多爲口口相傳,也有言傳身教。
言傳身教不僅侷限於師徒之間,方子業五月份到沙市鬧出來了一個大‘烏龍’。
不過徐龍教授的選擇,讓方子業感覺到了一個純粹的教授該有的風範。
實事求是,精益求精。
徐龍教授當然是要離開的,他有自己的一大攤子事。在他這個級別,想要全心全意地再搞學習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洛聽竹就一笑後略過了當前的話題,而後道:“師兄,八月份科室裡是不是就要開始接手‘上肢’毀損傷病人的標準化治療了?”
上肢的毀損傷處理起來比下肢更難,手的功能位是全身最複雜的器官之一。
在毀損傷病種處理的過程中,就要考慮清楚這些問題,哪些功能是必須要保留的,即便是想辦法也得儘量保留的東西。
“我和老師以及劉教授都是這麼考慮的。現在,科室裡能夠接手毀損傷手術的有我師父袁老師,有天羅,有聶明賢,還有劉煌龍教授。”
“能接手功能重建術的有劉教授和吳軒奇。”方子業非常謹慎地回覆。
洛聽竹的身子一正,從方子業的懷裡抽身而出:“吳軒奇師兄?他不是纔來組裡面麼?他怎麼就可以開始做功能重建術了?”
吳軒奇是接近八月份纔到了科室裡,這才幾天時間?
“吳師兄本身的手外科基本功就很強,這是他自帶的能力,就和劉教授一樣,劉教授來了科室裡後,我們纔敢去着手對毀損傷術後的患者進行功能重建術。”
“前期積累越是豐富,轉起來也越容易。不過如果一旦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理念和操作習慣的話,想要糾正也不易。”
“不然的話,鄧老師一定是第一個可以上手毀損傷的。”方子業比較客觀地分析完長進速度後,又道:
“不過我自己的想法還是,將上肢毀損傷的治療與毀損傷標準化治療的流程推廣並行。”
洛聽竹輕輕地眯了眯眼睛:“師兄,什麼是標準化治療的流程推廣?”
方子業現在不就是已經在做了毀損傷治療的推廣了麼?
動物實驗室裡搭建了毀損傷的家兔模型,供給省內的其他創傷外科同道練習,無條件地直接發送相應的理論。
開培訓班,臨牀帶教,這還不算標準化的流程推廣麼?
方子業解釋道:“上次的講座,我發現很多地級市醫院的同行也想接觸毀損傷,但或因爲基礎的原因,或因爲需要一定悟性的原因。”
“現在毀損傷的手術治療的基礎門檻很高,以至於它推拒了一部分人在外。”
“任何一個手術術式,如果不能被推廣,那麼它的意義就是侷限的,而如果不能更大範圍地被推廣,那麼它的意義就是相對侷限的。”
“所以,我看看能不能試探出一套,普通的主任醫師就能夠標準化治療‘毀損傷’的流程出來。”
“這一套治療的流程質量不用那麼好,只需要能夠不被截肢,它能夠存活就好,術後能夠有一定的功能。”
“聊勝於無!”
“這就要基於地級市醫院主任們的水平,去簡化一下當前的毀損傷治療流程。”
“用不那麼好的基本功,也能勉強完成血運通暢、患肢存活的難題。”
方子業的語氣平淡無波,並沒有震撼人心的演講,但在洛聽竹聽起來,也覺得有一種熱血感。
不過洛聽竹並不會只聽到表面:“師兄,這是劉教授之前教你的那些東西吧?”
劉煌龍當着方子業面,拆析了袁威宏等人各自的特點,予以了總結,並給方子業指點了一條更優化的教學套路。
這是劉煌龍將東西揉碎了端給方子業吃。
不過方子業的悟性還稍微可以一點,所以看到了背後的東西,有些時候,教學模式是不能一刀切的,而是要因人而異。
“差不多吧!”
“每個人本來就是自己,無法融入到團隊或者是某種新潮,並非是能力絕對不行,而是他們對‘新潮’的感知度存在差異。”
“等他們反應過來後,這樣的新潮都已經過去。如果可以換一種方式給他們提供信息,很多人都可以緊隨時代。”方子業說到這裡。
又道:“其實我還有點小貪心,不過這個貪心與金錢無關,只是與自己內心的小驕傲有關。”
“聽竹,我是恩市一個小鎮裡面的人,但我也是恩州人,那裡是我的家鄉。”
“我出來讀書之後又回去過,那裡的大部分人都和我父母和親戚一般樸實,他們值得更好的東西。”
“雖然我自己不能回去建設家鄉,但我想通過其他的方式,讓家鄉的醫療條件變得更好點。”
“單純的送人或者送技術可能做不到,但我可以給他們送一套方案過去。”
人都是有自己內心深處慾望和需求的。
最簡單的當然是食物之類的……
更簡單的就是錢,方子業以前沒什麼錢,窮過,窮得借唄花唄的額度都被用了一大坨。
之後方子業還想着去比賽拿錢補虧空,在這樣的時候,任何人和方子業討論什麼建設家鄉,那純粹是扯淡。
我兒女上學的學費都還沒着落,你告訴我隔壁有個小孩得了癌症,讓我給他一萬塊錢。
沒有任何人可以這麼大公無私,因爲你的兒女是你自己的骨肉,別人家的孩子只是你遇到的這個世界上很多普通小孩之一。
這只是類比,方子業是想着在力所能及情況下爲家鄉做點事的。
思來想去,方子業似乎也只能做到將恩市醫院作爲‘廣譜’治療毀損傷的第一站,讓恩市的毀損傷患者受益。
另外,也給恩市的醫院打一個底子。
明眼人用屁眼都看得出來,功能重建術將有巨大的市場和能量。
恩市不需要在全國成爲第一批能做功能重建術的地級市,他只需要能夠最快地做功能重建術。
那麼就可以和恩市療養院掛鉤,能給恩市帶來更多的好處……
方子業的老家自然是最本質的家鄉,但那裡的基礎設施太薄弱了,不是方子業不想建設那裡,而是根本沒有可建設的資源。
你去鎮醫院裡做功能重建術,這不是給填太平洋擴建劃過領土的‘大項目’麼?
“自我實現?”
洛聽竹是學過心理學的,醫學心理學也是心理學之一。
但很快,洛聽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被尊重和自我實現雙重。”
方子業也不否認:“名氣是順帶的,不爲它去,但它來了,我也會開心。”
“我也不沽名釣譽!~”
洛聽竹搖頭道:“師兄你根本沒有必要沽名釣譽啊……”
……
8月1日,週三。
科室裡的醫務人員幾乎沒有比較大的變動,但是護理人員的變動就比較大。
劉蘇寧正常參與交班,但在她旁邊,從關節外科來的曹芳護士長已經待命,而且還有護理部的人員親自來送人。
除了劉蘇寧需要離開之外,另外幾個護師除了一個叫薛亞萍的護師不會被調離之外,其餘的六個護師,清一色地都被護理部調任了出去。
如今的創傷外科/功能重建科,是醫院裡最爲重要的科室和臨牀項目之一,院長辦公室親自負責,護理部以及各個部門都必須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予以資源傾斜。
莫說是換護士長和幾個護師了,再從外院高薪聘請一批護士都行。
雖然話說是三分醫療七分護理,但是執行七分護理的人可替代性太強,三分醫療存在不可替代性的話,這句話就得重新理解。
劉煌龍與這些護師沒有什麼交情,所以看着她們的離開,並沒有任何波動。
作爲一個病區主任,與護理部提出合理的申請,屬於是權利範圍之內的事情。
正常的情況下,如果病區主任和護士長不和,要麼是各自爲營,要麼就是護士長調任去其他位置。
特別強勢的,關係通天的,纔有可能把科主任給打發走。
護理部的領導巴巴巴巴一堆後,劉煌龍就作爲科室的領導對新來的曹芳護士長以及韓楨莉護師等人表示的熱烈的歡迎,並鼓掌之後,就目送護理部的人帶着另外一批人離開。
她們有些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醫生辦公室,但也只能離開。
劉煌龍和醫院的原則就一個,疑者不用。
你搞了鬼我就不願意相信伱,不管你是從者還是主導者。
交班結束後,方子業並未第一時間跟着陳芳劉煌龍等人去交班,而是再跟除了陳芳副教授組之外的管牀醫生們再次強調。
“管牀醫生,一定要做好本分工作,自己如果時間上有衝突的,一定要把自己的任務全盤地交出去。並且向我請假,我來給你們安排誰接替你們的牀位。”
“如果,私自換班,並且交班不完整的,也就不要怪我給你們找點刺激的了。”
“我不是不通人情,不讓你們請假,也不是不給你們解決問題。”
方子業秉持打一棒子再給一顆甜棗的理念,又說:“當然,在我們科室裡管牀的好處很多的,多管牀的話,操作機會就更多,這是顯然的事情。”
“比較勤奮的,各個組的跟班住院總都會記在心裡,我到時候會酌情安排一些急診手術讓你們練手。”
“想要去做科研的,需要脫產的,提前給我說好,我肯定也會給你們批假。”
“有突發情況的,給我發個信息,你們業哥給你們寫幾張牀的病歷都不是問題。”
“但是不告而走,不交離位,這就是你們對我的不尊重,你們在給我挖坑。”
方子業說到這裡,又道:“嗯,這個月多了很多新面孔,研一的、新規培的面孔都不少。”
“我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你們跟班學習的對象,這個月你們先跟班熟悉科室裡的各種規章制度和規矩。”
“然後根據你們的學習情況,你們的師兄會酌情給你們放權管牀。如果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單線聯繫我,我也能讓你們的師兄給你們放權。”
“龔羅元,你跟班蘭天羅,周小山,你跟班劉海華師兄。”方子業作出了安排。
新一屆的碩士,終於是到崗了,之前龔羅元一直都在科室裡打醬油,如今終於是有了規培生的身份。
另外一位周小山,則是秦葛羅的專業型碩士,方子業只是初次見他,印象不深。
方子業繼續吩咐:“舒朗,喬飛,你們兩個都是跟班住院總。”
“這樣吧,我先安排喬飛你去跟班創傷中心的王元奇住院總大哥,你跟着他先熟悉一段時間。”
“舒朗接任李源培的病歷與醫囑審覈任務,務必要做到審查細緻!~”方子業安排道。
喬飛,也是鄧勇教授的學生,不過他並非是本院升來,而是湘雅醫院的碩士,廣撒網的報考博士,報考進來的。
舒朗,就是方子業的師弟,現在與方子業還住在同一個小區,舒朗純粹是被科研組擡起來的。
之前鄧勇都說,舒朗你讀不了博士,不夠優秀。但舒朗因爲跟着課題組矜矜業業的做事。
最後考覈的時候發現,誒,舒朗的東西怎麼這麼多了?把其他人都壓下去後,舒朗就這麼順利成章地又繼續通過了博士的申請考覈制。
“好的,方師兄,我努力做好你安排的工作。”舒朗初次上任,回覆的內容和語氣都特別正式。
“有問題第一時間彙報,舒朗,不要省話費啊。”
“我們雖然是師兄弟,但有些話也要說在前面。太累了,不管是任何人,都要提前說明,給我說,我會給你們想解決辦法。”
說完,方子業看向了李源培:“培哥,辛苦你了,舒朗現在接手你的病歷和醫囑審查後,你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李源培隨意地笑了笑:“業哥,要論累,科室裡誰有你累?”
“管下級的事,幹上級的活,平面展開的師兄弟們你也都要處理……”
方子業的確覺得自己管理的事情不少,但有很多人幫忙的情況下,也不至於腳不沾地,至少晚上的休息能稍微保證。
這般交代完後,方子業又去了彭隆副教授所在組也交代了一圈,最後一攬李源培的肩膀,暫時先去了住院總休息室。
今天的方子業,沒有特殊的手術安排。
因爲劉煌龍有了聶明賢和吳軒奇二人的加入後,就想着“獨立”試一臺功能重建術,讓方子業隨時待命。
又因爲是八月份的月初,方子業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也算是給方子業放了一點小假處理科室裡的雜事。
“培哥,管理實驗室裡的學碩和學術型博士難不難啊?”方子業直接問。
他怕李源培覺得事情太雜了,所以想要問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今年,鄧勇大豐收了,一個學年三個博士。
收了一個科研特別猛的學術型博士,要到九月份纔開學,現在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還行吧,董師兄在實驗室裡延畢了,還能壓得住。”
“還有業哥,你不要造謠啊,我可不敢管師兄們啊,我只是協助各位大哥的小助手,專幹雜活的小嘍囉。”李源培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他的確在專業和科研方面的天賦有限,當然也能正常學,正常搞,想要突出很難。
“源培,下一篇文章,掛一個你的一作吧,你去跟蘭天羅學着處理數據,至少所有的東西,你都要非常熟悉才行。”方子業道。
李源培忙擺手:“業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沒說你有這個意思啊,我是還要你幫我個忙,你可能得通過你的人脈,給我找這麼一些人……”
方子業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後,李源培略錯愕。
“業哥,你找這麼些人幹嘛?這種人,不算太好找啊,可能得去外院找了。”
方子業要故意找那種資質不上不下的人,然後給他們錢,讓他們來動物試驗室裡學習毀損傷的標準化治療術式。
“幫我搜羅一下嘛,外院就外院,我看看到時候能不能給他們對接一下地級市醫院裡的主任們。”
“他們從我這裡出去後,就可以直接進醫院工作,反正學歷也至少要碩士。”方子業說道。
李源培聞言,上下看了看方子業,目光開始複雜起來。
給研究生安排工作,那都是大佬們的特權,方子業你憑什麼?
不過,這是李源培內心的第一反應。
方子業現在憑他這張臉,給一兩個地級市醫院裡塞一兩個人,學歷操作能力合適,那肯定不是問題。
“培哥,辛苦啊!~”方子業拱手泛笑,希望李源培可以幫他忙。
毀損傷的次標臨牀課題與教學相關的問題,肯定是要人來做試驗的。
這屬於是半教育性質的課題了,不單純是簡單的臨牀課題。
“業哥,不要怪我多嘴,你這件事最好還是和師父商量一下,給地級市醫院塞人的事情,影響比較廣。”
“你自己不要貿然決定。”李源培眯着眼提醒了一句。
方子業深思。
聽人勸,吃飽飯,自己也不能腦子一熱地去幹傻事。
點了點頭:“好的,培哥,今天我沒有手術,我這就去師父那邊彙報一下情況。”
鄧勇今天手術日,他肯定在手術室裡,方子業就提前去手術室找鄧勇商量一下就好了。
這件事暫時都不能找袁威宏商量,因爲這觸及到了袁威宏的知識盲區,袁威宏哪裡塞過人?也沒有塞人經驗。
……
鄧勇的確是在手術室,而且是在手術室的‘快樂室’,與一位方子業不認識的主任大佬在閒談。
方子業出現後,那位大佬的目光就緊盯着方子業放不開了,當然,眼神凝聚了數十秒後送了開,他人也先走了。
“鄧教授,你的愛徒來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兩個的二人世界了。”中年一邊整理帽子,一邊推門而出。
“何主任,慢走,下次再聊。”鄧勇整個人都笑出了花,包括手掌。
然後樂呵呵地看向了方子業。
方子業就將自己的意圖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鄧勇的笑容逐漸僵硬,而後點燃了一根,並且深吸着煙吞吐了兩口。
“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別人教唆你這麼想的?”鄧勇的第一句不是回這件事到底能不能行,而是問方子業的來意。
說實話,把毀損傷的治療‘底盤’打下去這件事,壓根輪不到方子業去操作,這應該是衛生健康委員會以及各個教學醫院該去摸索的。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方子業將這個技術開發出來,就已經算是兼濟天下了,還要想着去教學和推廣的事宜,累不累啊?
方子業道:“師父,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認爲要浪費的時間並不會很久,所以我纔想,如果李源培可以找到這麼些人的話,我可以先進行一波半教學性質的臨牀課題實驗。”
“一是爲了摸底,客觀去證實,到底什麼水平的基本功,可以嘗試開始接觸毀損傷的治療。”
“另一方面,我也好證實,到底什麼樣的水平,可以滿足普通羣衆毀損傷治療的下限和中位線。”
方子業有了思路,也就有了大概得雛形。
做了這麼多課題的方子業,如今對大部分的學術術語都是信手拈來。
這是方子業想做的事情,只是鄧勇還是不理解:“子業,你以後也不往行政方面發展,你去管技術推廣的事情幹嘛?”
“你不需要這些東西啊?”
方子業聞言道:“師父,我其實不爲爲什麼,或許真要因爲的話,那就是我自己是小地方來的。”
“我就想,我自己開發出來的手術,像我這樣出身的家庭,可以有地方可以去做,也都能做得起。”
方子業的語氣平靜,目光純粹。
自然,方子業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私心就是,如果這樣的技術可以廣譜開展的話,那麼以後,方子業的學識點受益,必將是達到天天日入過五千的水平,甚至更高。
鄧勇則仔細思考後,謹慎道:“你這麼想,還不如去想辦法擴建動物試驗室的規模,統計更多練手人員的最終水平。”
方子業聞言,馬上笑了起來:“師父,您說得很對,但這就需要您來施展手腳了……”
鄧勇聞言,臉皮和雙眼的眼神一僵,彷彿聽到了一句鍋來!
舉起了雙手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