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外。
烈陽照頂,青磚鋪列,寬闊的大街上人如流水,黎姑不知從哪弄了頂草帽,蓋在頭上,一路往街道盡頭走去。
行人車馬步履匆匆,黎姑遊走於其中,閒庭信步,好像一條無聲的魚沒入海。他經過叢叢攤販,繞過曲水河橋,最終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
巷子裡堆放着許多雜物,盡頭是—面牆,死路
“重新做人的感覺怎麼樣?“
身後,雜物堆砌的陰影之中,連萱抱胸靠牆,微微挑眉:“你就這樣出來見我,不怕引起那幾個學生的懷疑?”
她換下了清泓那身惹人眼目的靛藍道袍,穿回了從前就穿習慣的布衣,臉上化了些黑,已經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眼下妖禍事爲重,他們沒那腦子。黎姑走過去,和連萱並肩站在陰影裡,然後拍拍衣襬蹲了下去,抱住自己的膝蓋
連萱和黎姑,一個站着一個蹲着,若無其事聊起了天黎姑道:“我照你說的,成爲隨行道長,接下來想做什麼?”
“別急,你我之間既是交易,我也不是—味索取之人,你先說說,爲什麼忽然決定要幫我?”
黎姑擡頭:“不是你說的嗎?”
“?”
“想清楚了就來找你,我現在想清楚了。連萱:."
黎姑:“你都說了,咱倆之間是交易,我幫你,你也要幫我,這才公平嘛。“連萱深吸一口氣,“說說看。“
“我在湫水港有一位故人,“黎姑把下巴搭在膝蓋上,“你幫我找找。.沒了?"
連萱皺眉,“姓甚名誰,幹什麼行當,外貌神態如何,這些呢?”
“唔。”
黎姑沉思,“大概是個六歲左右的小孩?”
連萱:“你沒有在耍我吧。
“怎麼會!”黎姑從袖口裡摸出一條青錦,細長模樣,像是包裹着什麼,“你只需拿着這個,和那孩子十五米之內,就會產生反應。
連萱垂目盯着捧着那物的手,兩彎眉毛不白覺對在一起,開口:“那我要是找不到呢?”
“找人麼,隨緣,"黎姑臉上露出一個潔白的笑,“我既然答應了姑娘,該忙的,白然是會盡力幫的。"
“你最好是。
連萱抓過那條青錦,低聲:“這幾日多加註意祁墨的動向,如果有無圻鈴的消息,及時跟我說。"
黎姑蹲在陰影裡看着連萱離去的背影,喊道:“如果沒有呢?”
“你是她老師,”連萱揮手,沒有回頭,“白有許多辦法,用我教你嗎?“
黎姑愣愣地看着,須臾“哦”了一聲,自顧白樂了。
城主府的晚膳安排的非常周到,紅燒素雞,清蒸鱸魚,農家小炒,甜點瓜果,濃濃家常煙火氣撲面而來。上午引路臥房的那名侍女了欠身:
“城主說了,各位久居仙盟門派,見慣了奇珍異植,東洲乃凡人居所,費盡心思鋪設稀罕菜式反倒是班門弄斧,不如試試這些家常小炒,以盡地主之誼。
“甚好甚好。
簡拉季正準備說話,身旁一位喜氣洋洋地開口了,祁墨上前一步行禮:“多謝城主招待,那我們就不客氣啦。“
侍女有句話沒說錯,修仙子弟,辟穀習慣都是各自看着辦,反正有化谷丹,但靈脈養育之地,生物大多奇異,早就超脫了原本的模樣。
如今菜色雖樸素,清泓衆人心裡卻涌上一股難得的如歸之情,謙讓着坐下,沒過多久原形畢露,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侍女緩步退出,合上門。
“誘餌引妖這事,要不要上報城主府。待腳步聲遠後,鹿穗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兩方合作,或許更能….
祁墨:“不必。“她的一側臉頰鼓漲,嚼動着飯菜,“兩週過後才選擇委託,這段時間,身爲城主,不可能毫無動作,眼睜睜看着市民失蹤吧。
姚小祝只顧埋頭吃飯。這樣愛吃,卻還是瘦的橡根竹竿,着實令人費解長孫塗作爲器人抱胸端坐,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紀焦就更不用說了,這樣殘酷的飯桌競爭下也能吃的不動如山,根本沒有開口的想法
就只剩兩個人於是簡拉季只好發言:“你的意思是…
“城主是個聰明人,在我們來之前,肯定什麼法子都試過了,誘餌這麼傳統的手段,城主會沒想到嗎?”祁墨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和着米飯拌了拌,扒進嘴裡嚼了兩下,“看樣子是失敗了。爲什麼失敗暫且不追究,我想,如果咱們要往成功那邊去,最好不要和城主合作。
一張圓桌,簡拉季坐在祁墨半側面,隔着兩個人,微微傾身:“你不信任他?
祁墨盯着飯碗,隨意擡起指關節點了點鹿穗:“你問問她呢。“
簡拉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笑嘻嘻:“嘿,我也不信。
鹿穗:.."
風捲殘雲過後,紀焦如釋重負放下碗筷
他是這六個人中唯二辟穀的,修行後極少破戒,爲了保證凡胎地氣,這才吃了不少。他擦擦嘴起身道:“我先回屋了。
姚小祝衝他擡擡手,轉頭跟衆人道:“紀焦可是能一下跳到九頭鳳背上的人,厲害的,估計都不用咱們出手,他自個就把那妖物擒了。"
“姚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簡拉季舉起城主府準備酒瓶,鼻尖湊近聞了聞,眼睛一亮:“好酒,是桃花釀,聞着倒是香得很….
“不可大意。鹿穗身體忽然動了動,反應似乎有些遲滯,“畢竟是五錢難度的委託。
“看着我幹什麼?”鹿穗皺眉,眼神——掃過去,最後落在簡拉季手中的瓷器,“那是酒嗎?”
“鹿姑娘,"姚小祝小心翼翼,“你剛網是不是走神了?”…沒有。”鹿穗的語氣有些硬,“我吃飽了,先出去吹吹風。
她站起來,人都走到門口了,忽然停下,轉頭道:“出發前學院裡特意囑咐,實踐乃爲生民計之業,需得嚴肅對待,切忌貪玩享樂。
“……”
“酒裡是有金子麼。”
鹿穗的眼神緩緩降落酒瓶,簡拉季手一抖,訕訕笑着,將瓶子放回去,推遠。
鹿穗離開後,簡拉季的手又開始蠢蠢欲動,被祁墨開口噓了回去。她看着這兩個眼巴巴的人道:“黎道長馬上就回來了,這酒氣又濃郁,想被扣分的話就喝吧,我不攔着。
“奇怪,嘖,"姚小祝看着空落落的門口,兀白嘟噎,“自從試煉回來以後,怎麼感覺奇奇怪怪的呢?”
夜色漸深,黑沉如墨,不見半點星子,深巷中遙聞犬吠。衆人收拾飯桌後各自回了寢屋躺下。被窩裡,祁墨穿着鞋,外裳也沒脫,手裡握着喚靈盤,專心盯着上面的靈力波動,一旦有異,紀焦就會立刻發送消息。
皎月當空,穿梭在烏雲之間,漸漸挪到了正上方。祁墨翻了個身,猛地坐起來,三兩下衝出門外,其餘人恰好站在門口,相望一瞬,衆人默契閃身,長孫塗大力踹開紀焦的房門——空空如也!
“犬吠。“
祁墨的眼神很快鎮定下來,“深巷入夜多犬吠,偶爾兩三聲,那妖物大約是藉着這個掩護。”“動靜呢?”簡拉季在屋內踱步,“紀焦實力不低,連喚靈盤也來不及用嗎?”姚小祝已經不會說話了。此時,沉默了快一整天的長孫塗終於開口:“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
衆人環顧,眼神一變,脫口而出:“鹿穗?!”
事發突然。
祁墨咬着指關節,她的習慣依然沒改,焦慮思考的時候,頭髮和關節指甲一類無關痛癢的地方就得遭殃。“我們聽到犬吠是在什麼時候?”
“飯前?飯後?”姚小祝扣着腦袋,一派苦思,長孫塗開口:“入夜以後。
狗吠並不是持續的,但入夜以後,斷斷續續,隔一段時間就會聽到。往往,一隻狗叫其他狗也會跟着叫,這也是爲什麼,祁墨說妖物的吠叫聲掩藏其中
“鹿穗是個聰明人。”
長孫塗看了她一眼,祁墨垂目道,“她是相一山親傳,用符手段精妙——飯後離席前,她說了什麼?"
———我吃飽了,先出去吹吹風——切忌貪玩享樂。——酒裡是有金子麼?
祁墨抓過酒瓶,嘩啦一聲澆在地上,衆人紛紛效仿,將飯桌上剩餘的桃花釀統統倒乾淨,然後往瓶口裡看去。
祁墨上下翻看,終於在瓶底,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黃符。
“是最普通的靈符,”長孫塗開口,眸底一片清寂,“符篆靈力和符主相連,這是符修課本上的常識。"
長孫塗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什麼語氣,在場三位卻下意識脖子一縮,彷彿身臨課堂。姚小祝捂住後頸,忍住那股熟悉的既視感,問道:“現在怎麼辦?”
“你們覺得,這妖怪智商有多高?”
簡拉季道:“如果我是那個妖怪,會選擇闃寂深夜,還是趁衆人聲息未寧時,捉他個防不勝防?"
祁墨眸色一沉:“失誤了。
紀焦是第一個回房的,在他們還未散席之時,很有可能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遭遇不測“妖物橫行多日始終未有頭緒,說明此地妖禍不一般,鹿穗大約是考慮到這點,爲了把戲做足,擅白以身爲餌,實際爲我們留下靈符。"
長孫塗道:“只要鹿穗的靈脈還在,跟着靈符喚主的指引,一個時辰內,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