湫水城8

祁墨原以爲仙盟雖然不至於針對一個鬼修派上整支軍隊,可她也沒想到,對面竟然只派出了一個人。

幻境裡的岑疏元仍然沒有放棄那套淑紅翠綠的妝發,一身珠玉丁零當啷,指尖丹蔻水紅如玉。看見祁墨,他的表情一鬆。

看見兩個祁墨,他的表情頓時緊張了起來。

“怎麼回事?雲層隱雷滾滾,岑疏元的睫毛都差點抖掉了,脫口而出:“鬼修解決了?”

人就在下面,哪一個祁墨都沒法撒謊,只聽兩道淡淡的聲音同時響起:“沒有。

岑疏 元:

祁墨出於回答老師問題的條件反射,不過這一下立刻給了她靈感,祁墨上前一步,指着幻境祁墨道:“她是三魂符。

幻境祁墨:“她纔是三魂符。”

“她和鬼修是—夥的!”“她和鬼修纔是一夥的。

岑疏元馬上叫停了這種聽上去沒什麼營養的對峙。“仙盟金令呢,”他攤開兩隻手,“拿出來我看。"

祁墨心裡一緊,下意識看向幻境祁墨,看到一半剎住了,後知後覺這個動作暴露了自己

她在現實中已經幾乎三天沒有睡過了,思維僵死,此刻還能活蹦亂跳,純粹是靠這些年熬夜熬出來的慣性。

幻境祁墨望了下天,淡淡道:“找不到了。“

祁墨則急中生智:“方纔打鬥落在下面了。”

.…哪個理由聽上去更有說服力無需多言。岑疏元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眼神中似有欲言又止,最終嘆道:“罷了。

“不管哪個是真是假,只要打倒符主,自見分曉。

話音落,岑疏元抖了抖衣袖,若無其事擡手,還沒看清動作,祁墨忽然感覺耳旁闃寂了,所有聲音在一剎消失的一乾二淨。朦朦朧朧中,身後似有波動,她轉身,瞳孔驟縮只見地面上不知何時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碎坑,每一個深足半尺,精準避開所有居民房屋,數量可觀至極,全都是在一瞬間打出的!

眼睛看見了,耳朵纔跟上,龐大的巨響猶如日光之牆轟然炸響,祁墨捂住耳朵,太陽穴刺痛。岑疏元神色平靜,他自始至終沒有拔劍,目光追隨着地面上狼狽奔逃的身影,猶如望一隻雨夜的螞蟻無聊又悲憫。

在清泓所有教學的道長中,她只知道一個大乘期的樓君弦可如今看岑疏元,這樣的實力,恐怕距離大乘也只有一步之遙了,還是在一年前

“在想什麼?”

祁墨清醒,背後出了一層冷汗,岑疏元微笑看着她,和往常一樣的笑容,此刻卻莫名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千方簿,我的劍法,“岑疏元耐心道,“等你修煉到一定時候,劍法就無需憑依劍的運動了,而是一種意,能明白嗎?”

祁墨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岑疏元一邊說,指尖一展。

轟!

轟!

轟!

碎石如刀片飛濺,鬼修少年避無可避,再次被劍意貫穿大腿,一個向前伏趴在地他痛到大喊:“太弱了..我操!也就這樣!一點也不厲害!不厲害!…祈墨!!”他四肢亂爬站起來,跌跌撞撞尋找新的掩護物。

烏雲下,祁墨漠然地望着,大腦齒輪轉得飛快。

此刻她正正好暴露在對手的視野裡,正面剛不行,偷襲也沒辦法.…鬼修少年撐不了太久,要保住唯一的隊友,該怎麼辦?

岑疏元目不轉睛地盯着地面狼狽爬竄苟延殘喘的鬼修,一邊調轉劍意一邊道“對了,你師父給你備了生辰禮,今天回去以後記得去拜訪他,他可是挑了很…

岑疏元轉頭,祈墨正以一個標準的歹徒挾持人質的姿勢將幻境祈墨鉗在手裡,劍刃緊貼要害。

..

無聲的烈風從兩人中間呼嘯而過,雙方神色都有些遲疑,唯有幻境祈墨依然冷漠,面無表情“別動。”

祈墨最終還是突破了心理防線,念出了那句標準臺詞,“如果你不想她死的話。

“是嗎,你可以試試看,“岑疏元微笑,眼周呋麗的色彩襯的眸中心暗涌浮動,是她從沒有見識過的壓迫感,“看是我的劍意快,還是你的手快。”

話語間,岑疏元的眼神已飛快掃過祈墨全身。他沒看清方纔她是如何上來的,三魂符能複製活物

卻無法再變出第二把神劍,而那人的腰間只有一個空劍鞘,腳下踩着劍,手上還拿着一把一模一樣的劍;

祈墨的腳下也是空的,顯然是被搶劍了。看到這裡,岑疏元冷笑:“你可知你搶的是把什劍?”

——那是覺醒了意識,自主契約的劍靈!愚蠢的三魂符複製品,竟妄圖用劍靈威脅劍主,簡直可笑。岑疏元懶得管,忽視了緊張兮兮挾持人的祈墨,對準地面已經竭力的少年,磅礴的攻勢攪起雲層漩渦,緩緩在指尖凝聚,—觸即發

鬼修少年剛擡頭,臉上僅剩的血色唰地就下去了,他猛的盯向祈墨,也不知道是誰在挾持誰呢兩個人都神情竟然如出—轍的安靜!

神經病吧。他這邊生死關天,你們那邊倒歲月靜好了??

少年悲憤交加,咬破舌尖擠出最後一絲心頭血,既然沒人管他,還不如靠自己拼他個魚死網破!

蒼彎之上,三人呈對立站位,祁墨對岑疏元的無視表現出了些許焦躁,沒人注意到,她的眼底一片明冷。

——她就這樣安靜地看着,看着岑疏開的背後,一把長劍正無聲無息升起

祁墨清楚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搶過幻境祈墨的劍,還用來挾持她所以她手裡的劍是自己的

而此刻懸在岑疏元背後準備暗殺的,不是別人,正是幻境祈墨本人劍鞘裡的劍。

幻境析墨依舊面無表情

從方纔在地下的打鬥時她就看出,對方能拿出和她一模一樣的劍器,絕對不止三魂符

她太熟悉抵君喉,交手的瞬間她就認出祈墨手中劍靈的氣息。原以爲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複製神器的法寶,如今看見祈墨熟練駕馭劍的模樣,想法終於漸漸明晰。

身後這個來歷不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靈魂裡,也有和自己一樣的神劍契約。不管是哪—把抵君喉,只要有契約,就會聽從契主的命令。

劍意發出去的一瞬間,岑疏開的手劇烈一顫,帶着毀滅氣勢的劍意在地面爆破,卻打了個歪,氣流波及岸邊瓦屋,無數驚慌尖叫頓時爆發,鬼修就地一滾,不知匿到哪個角落去了

“你!”

岑疏元“哇”地噴出一大口血!

儘管他在覺察到的一瞬間就錯開了要害,卻還是被毫不留情地貫穿了肩膀,凜冽的劍意瞬間在身體表裡進發,道袍呼啦一聲撕裂,岑疏元震驚地看着抵君喉的劍意將自己的血肉撕開,緩緩拾眼,與四道漠然的視線對上。

“對不起了,師叔。”

岑疏元的法術和祁墨御劍的靈力同時嘯起,前者猛虎撲食般衝兩個祁墨張開血盆大口,後者拔劍對準脖頸猛地翟刺下去,岑疏元豈能輕易讓其得逞,身後同樣轟開一陣磅礴靈力與抵君喉劍意相抵,血珠被靈力氣流測開,眼看着就要吞沒那兩人!

祁墨高聲:“喂,我們兩個中間可是有一個真的啊!

瀑流般的合體晚期靈力夾雜着大量亂流劍意衝刺,絲毫沒有受到言語的任何影響,岑疏元眯了眯眼,這才發現,三魂符挾持祁墨的腳下原本一把神似抵君喉的劍,此時卻已空空如也!

劍呢?

祁墨終於笑了。

沒有劍的支撐,她鬆開勉力維持的最後一絲御氣從高空直直墜落,道袍翻飛,猶如一隻劃破天際的青藍鳥翼

幻境祁墨同時下跌,在暴亂的攻擊擦過額發的那一刻,被一道靈力掀回至冰冷的金屬器上——那是岑疏元召出來的劍

看着墜落的那個假冒品,岑疏元眉毛一簇,猝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拾頭!

天地晦暗的光線掩不住抵君喉凝如芽尖的寒光,正正好對準眉心,眨眼間穿刺而下!喀拉—

第二聲緊接響起

轟!

劍意被控制着轟向祁墨墜落的地面,一道黑影在瞬間衝出,鬼修少年雙目赤紅,靈力暴漲化爲一條漆黑長鞭,以蛟龍之姿伸向長空,直直對上岑疏元的劍意。與此同時蒼彎之上的另一把抵君喉察覺契主危險,掙脫命令閃電般衝向墜落的人影。自始至終,幻境祁墨觀看着這一切,不管是和自己契約的劍被他人驅使還是岑疏亓被抵君喉貫穿大腦,她始終神情冷淡,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祁墨坐過最刺激的過山車都沒有此刻高空下墜這般宛渡生死之境,五臟六腑移了個位,整張臉被失重感砸的變形,下一秒她砸到了一把冰涼的金屬器上。靈力緩衝了下墜的重力慣性,祁墨暈頭張腦地爬起,盯着眼前旋轉的空間,咬牙喊:“抵君喉——!”

幻境祁墨此刻手無寸鐵,若要殺她,這就是最佳的時機

身下的神劍察覺契主危險,雖然很疑惑,但是再次衝向高空,貫穿雲層的那一刻,幻境祁墨用手握住了顫抖的長劍——抵君喉在刺向她的那一刻猶豫了,神劍永遠不會傷害契主

然而她握住長劍,下一刻,毫不猶豫地,送入了自己的胸腔

噗嗤一聲,鮮血源源不斷地溢出,劍靈震驚,祁墨腳下的另一隻劍靈頓時暴怒,她立刻手撫上去,耳旁響起幻境祁墨的聲音

“三魂符只能複製活物,假冒的契約無法驅動抵君喉,所以我在想,你到底是誰。幻境祁墨咳出口血,牙齒鮮紅,死死握住顫抖的抵君喉她喃喃道:“你就是我,對不對?”

祁墨沉默。她沒法在這個問題上說實話。

“我曾經見過….”說到這裡,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急促,音量也越發低了,她戛然而止,拾眼看向祁

“有人告訴過我,有一天,我會爲了某件事情自殺,爲了心中正義而死她平靜非常,“現在看到你,我就覺得那一天到來了。

一邊說,一邊握住抵君喉,一寸一寸,直到穿透心臟,鮮血浸溼大片衣衫,口中淋漓鮮血不斷她斷斷續續道:“保住鬼修……不要相信….任何人……如果,如果.

“如果...有一天師父

聽到這兩個字,祁墨心裡一緊。

她一直想知道原主和樓君弦之間的關係,爲什麼既親熟又疏遠,爲什麼既敬重又懼怕,爲什麼會有那樣下意識的反應,甚至臨死也要提一嘴

會說什麼?

不要相信他,不要依賴他,還是樓君弦和仙盟的人是—夥的,找準機會殺掉他?“有一天師父.….遇到了危險,”幻境祁墨喘了最後一口氣,額發被黏膩的血和汗膠住,漆黑如墨點的眼珠沉沉看向祁墨,“請救救他。

.

回過神來時,祁墨已經躺倒在湫水城的青石板磚上,五感離自己十分遙遠,甚至連身下的地面都感覺不到,聲息埋在深水裡,整個人像是仍舊飄在空中。她明白那是失眠症的副作用,可惜腦子已經轉不動了,眼睛睜的大大的,看上去,就像一個永遠也無法安息的活死人

幻境裡的東西太耗費神思,即使能出來,也再支撐不了她的任何行動

“大夢一場,感覺怎麼樣?”

如霧如煙的黑影從虛空中鑽出,桀桀的笑,尖利的爪子幾乎伸進祁墨無光的瞳孔裡,聲音敲響在周圍空氣裡:

“我都看見了,都看見了..“你知道嗎?你們來晚了。”

“這個城裡的人早就被我吃光了,仙盟出了那些定點幫扶的條例後,原本我打算,就這樣一點一點,把你們這些學院弟子吸引過來,再一點一點的吃掉。

“洞穴黑妖是我的分身,我會用這一招欺騙下一個,下下一個,我要把你們這些人吃光"

“什麼仙盟?什麼學院?有什麼可高貴的?”

他的嗓音陡然拔尖,濃厚的怨氣化作千萬利刃,發泄似的鞭打在祁墨身上,幾乎每一道都見了骨,血肉混雜着組織飛濺,嫩白和鮮紅交織,祁墨仍舊面無表情,她的知覺已經全面退化,只剩一雙眼,看着少典斐半人半妖的猙獰面孔

——“最後還不是淪爲我的食物,最下賤的食物!”

少典斐大笑,猛地搜住祁墨的脖子,低聲又快速道:“人類就是最低賤的生物,你們以爲洞穴裡面黑妖用的是什麼攝魂大法,對不對?愚蠢!那是我的法器,攝魂鐸。

劍光刁鑽一閃,少典斐側身躲過,祁墨面無表情看着臉上是空僅僅差了幾釐的劍刃,劍刃背後鹿穗渾身傷痕累累,嘴角都害谷開了,還是露出了一個笑

“師姐,真狼狽啊。

“原來是法器。

她轉身,看向不耐煩的少典斐,艱澀的大腦輪轉,想起在被吸入幻境前經歷過的所有,他們從城主府中出來,鹿穗打了姚小祝一巴掌.

對,就是那一巴掌。巴掌聲恰好和鈴聲重疊,加上大家的意識因爲失眠都有些模糊不清,所以沒有人注意。攝魂鐸就是在那個時候響的,把他們拖進了幻境

如果他們是同一時間進入的幻境.

少典斐發出一聲嗤笑。

“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同伴們都到哪去了?”他擡手,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光線—閃,幾張顯影鋪展開來,大剌刺刺進兩人眼底

斷頭的、一分爲二的、渾身腐爛面目全非的…

“他們都死了,被幻境中的影子殺死,“少典斐指着其中一個,“說來也怪,你們每個人都很強,只有這個人又瘦,又弱得要死,看上去倒是個闊綽的小少爺,可最大的陰影竟然是至親,就連他們給他試藥也反抗不了,軟弱至極。”

他說的是姚小祝顯影中的姚小祝渾身紫黑潰爛,膿血汨汨,幾乎化成一灘肉泥水

鹿穗有些晃神,忽然腹部一涼,低頭,一根肉刺穿透,滴滴答答淌着血。少典斐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眨眼間,肉刺害然伸縮數次,在鹿穗身上開了幾個洞

“我不想再陪你們玩了。”他居高臨下,看着口吐血沫渾身抽搐的少女,勾起她的一條手臂,輕輕一扭。

骨骼斷裂的聲音清晰響起,少典斐舉着那條手臂,嘴巴張大,接住了那些滴淌下來的綿綿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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