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小祝上輩子加這輩子,即便是在得知穿越的那一瞬間,也沒有像此刻這樣的窒息。
他和自己的老鄉,同盟,曾經的戰友,本應攜手共進共克難關,突然從天上降一條無情的楚河漢界,突兀又猝不及防的,將他們兩個劃分成了勢不兩立的敵人。
他倔硬地盯着祈墨,後者恍若未聞,自顧激過頭去。姚小祝抱着最後一絲期望,試探開口: “她今日和我一同補考。”
“是,方纔我們都知道了,你和祈墨小友于今日辰時在廬舍後院進行補考,除了同舍院的教習,你們是黎道今日長唯一接觸過的可疑人員。”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顛倒,耳邊響起重物砸下的聲音,巨大的泡泡嗶啵炸開,只有“祈墨小友”四個大字,帶着失真的顏色,在姚小祝的大腦裡無限循環。
祈墨。
祈。墨
祈墨——!
所以誰能來給他解釋解釋?他親愛的老鄉王小二,怎麼會搖身一變成了他要陷害的女主角祈墨?!
“我沒有撒謊。”
恍恍惚惚間,姚小祝聽見女主角猶勝泰山的淡定, “想來這位姚小友,也沒有撒謊。”“諸位到現在,步步緊逼,事事委推,好像就是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情和我無關。”
祈墨上前一步,她站着,俯視茶椅上可觀的巨體,和仙司狹窄的只能看到黑瞳的眼睛對視, “我倒是想問,僅憑一道微小的劍意,值得列位做到這個份上嗎?”
“咚”的一聲,潭水裡丟進顆石子,瞬息杳無音訊,陷入死寂。
“又或者,位仙司大人從一開始蒞臨此地,”她掃過所有人的表情,“就是爲了帶走我,這樣嗎?”
一語石破天驚,同樣也是丟進深潭裡,得到的只有死寂。
一聲拖長的嘆息,帶着潮溼黏膩的氣,白否坐在茶椅上,小山似的身軀隨之起伏,她笑得淡,“許久不見,汝倒是與從前不一般許多了。”
“汝所言是也,”白否歪了歪頭,“不問黎道長此事其故,今日,汝都該跟吾去。”“爲什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否看着她,所有人都看着她。
少女沒有表情,只是站在那裡,站在一派狼藉和混亂前,問出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爲什麼?·
“樓宗主也在仙盟,”白否緩緩拋出殺手鐧,循循善誘,“你們師徒在仙盟團聚,如此,不好麼?”
如果說之前還得於身份有所收斂,那麼現在,祁墨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弱智。“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還是收斂了。她本來想說的是“關我屁事”。
面對這番盤問,白否陷入深思。
她看向周圍人,試圖尋求幫助,最後在一衆視若無睹中無奈放棄,“有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聽聞玄虛親傳叄月前離山被重創,”悟桑開口,“……似乎失去了一些記憶。”
“….….”
“啊,”白否恍然大悟,微微眯眼,意有所指,“仙盟沒收到一點消息呀。”
“她是玄虛山弟子。”冥秦月冷冷,言下之意也很明顯,要說理,找那位樓宗主去。
白否認命。
“千年以前那場大戰,妄或與人皇大戰數天,最終身隕,”仙司的聲音帶着蠱惑的磁性,低低道來,娓娓訴說,“然妄或元魂並未完全消散,極端情況下,妄或使出了極端的手段。”
“池自爆妖丹將元魂震碎,沒入山海百川,尋找人類寄生復甦。待碎片復蘇完整,便是這位上古大妖,重新爲禍人間之時。”
祁墨大概已經猜到了後面的套路。
“被妖魂碎片選中者,”白否看上去很想歎氣, “稱之‘鑰匙。”
“妖魂每復甦一片,三洲靈氣流動便會失衡,故而仙盟在各學院設下鎮元陣,每當有新的碎片重現人間,陣法便會發動,用以固靈穩氣,維護三洲穩定。”
“現在知道了?”
“作爲第叄片覺醒的鑰匙,卻被放置在玄虛山多年,”白否看着她,目光中有無限悵惘,“仙盟已經很寬允了,依汝看,不該跟吾走麼,祁墨?”祁墨默然,半晌,扯了扯嘴角。那樣一絲不人不鬼的微笑,竟也透出幾分微微的冷意。
“要是我說不呢?”
白否:“那就沒辦法了。”
話音未落,剎那間可怖的威壓如滔天洪水當頭砸下,幾乎是出於本能,祈墨猛地拔劍,“噌噌”後退幾步,白否腕間刺青忽然一動,像條細小的環蛇,從手腕遊至關節!
祈墨眨了下眼,耳邊響起一道低而魅的嗓音:“從前,汝可沒有這般不識趣。”
靈活的粗手然攫住少女纖細的脖頸,下一秒她的身軀穿牆而過,轟隆一聲碎石如雨,將她狠狠摜在了後院圍牆,砸出蛛網般的裂紋!
“咳。”
祈墨咯出一口血。
白否也不想做的太引人注目,因此只是收着力,在心裡醞釀着勸服的說辭。樓君弦向來百試百靈,此女一失憶倒是不管用了,是演的麼?又是誰教的?
白否心不在焉,對上祈墨的眼神,驀地一滯。
鮮血從她的下巴滴答淌下,少女兩手垂在身側,烏髮亂飛,眼底蘊着冰碴,是前所未有的冷意。白否心裡猝然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就因爲這個嗎?”
她的臉因爲脖頸上緊掐的手而漸漸紫漲,卻絲毫沒有認輸的意思,固執的,一字一句道“可我未曾傷人,害人,我只不過是睡晚了些,吃多了點,考試沒及格,上課早退了幾回……”
白否:“………”爲什麼突然說這些,這種事跡難道很光彩麼?
祈墨銀牙沐血,死死咬住,喑啞道: “抵君喉。”
神劍暴然出鞘,剎那間周圍攪起龐大氣勁,祈墨頭也不晃,,“啪”的一聲擡手當空握住,瞬息間繞了一個腕花,長劍緊貼手臂,順勢挨着白否的胳臂猛地一收!
脖子上的桎梏頓時消失,祈墨摔在地上,緩緩站起。少女執劍而立,身影頂天立地,不見一絲一毫的彎折。相顧無言,白否盯着那雙亮得嚇人的鳳眸,突兀笑了。大約是她想錯了。這怎麼會是演的?
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那樣的眼睛裡分明只有一句話。
“我。“
剎那間祈墨身形立動,眨眼間貼至白否近前,長劍帶風削下一片衣角,她手腕一折,直直劈向要害!
“絕對。”
劍影化作千萬利刃朝白否暴風般絞去,當年祁墨習劍所學劍訣無數,如今竟是繁花般交錯相映,半招剛現,便猝然轉手,換成另一招狠厲砍去!
她搖身凌空,寒光乍現間,抵君喉順着白否手臂呼嘯而上,身法和劍訣比上一次面對鐵皮人時更精準、更純妙,一聲錚鳴,游龍決絞碎白否衣袖,火紅碎片如同花瓣,揚空灑下!
白否只是看着她,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不認。”
鳳眸裡含着攝人的銀光,兩人間距不過幾釐,抵君喉緊緊貼住白否的脖子,就像貼住了一團奶油。白否耐人尋味地和她對視,
“汝可知,是在和誰對峙?”
身後,圍觀衆人沉默不語,姚小祝兩手撐在廢墟磚瓦上,脫力地消化着這一幕。悟桑眼睛一瞥,歐陽夫子弓身執杖,臉上的褶子裡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神色,不過很快恢復如常。
但他的心裡早已激起滔天駭浪。
果然。
她果然已經沒有靈脈了!
歐陽夫子緊緊握住柺杖,在他眼裡,祁墨分明已經被壓制到了極點,即使到了這種境地,和仙盟仙司直接對峙,也只是單純使用劍法。這樣的行爲動機,只能有一種解釋。
“有什麼區別,”祁墨冷笑,“妄圖以無稽之談將一個無辜的人帶走,天王老子也沒有這種說法。”
“你可不無辜!”
一道嗓門揚聲入局,汪侄手舉機關盒站在不遠處的月洞門。大概是察覺到自己趕上了關鍵時刻,他的眼底興光迸發,隨後緩緩收起動作,欠身。“玄虛山弟子汪侄,見過各位宗主、真人。”
“……”冥秦月再次善意提點, “這位是仙司。”
“……見過仙司。”
“弟子汪侄,冒昧來此,只爲一件事,”他擡頭,一字一句, “實名舉報玄虛山弟子祁墨,與學院外的人有不當勾結。”
“此爲證據。”
機關盒“咣噹”丟在地上,銀質浮雕,間錯鑲幾粒彩石,表面沒有鎖釦。白否被祁墨用劍抵住,伸手帶風將盒子勾過來,“啪”的握在手裡,掂了掂。
榫卯結構的普通機關盒。
她眼縫染上笑意,看向祁墨,意味深長, “你覺得這裡面是什麼?”
“……”
見她不語,白否便知道,即使這位舉報的弟子言語有差,大約也是說中了某一點。她不置可否,笑了笑,“那麼,現在這裡有兩個選擇。”
“一,跟吾走,去仙盟和你師尊團聚,黎道長的蠱自有人來解。”“二,打開這個盒子。如此,便沒有退路了。”
白否的嗓音如同冰涼蠱蛇,“想好了嗎,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