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
全身上下，包括每個個毛空，都彷彿處於風中，身體輕得彷彿沒有一絲重量，卻是一個勁兒地下墜。
用盡力氣，終於艱難地睜開眼睛。
風，用力颳着，卻又帶着一股說不出的溫柔，將她周身包圍。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霧濛濛的灰白色，看不清周身景物。
雖然如此，但她依舊清楚，自己正在不停地下墜着，也許，眨眼間，她便被摔得粉身碎骨。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吧？！
這般想着，她的嘴角滑過輕輕的淺笑，一頭烏髮被風吹得凌亂，擋去了被毀去的半邊臉，只露出了美麗的另一半臉，如一朵從天而降的雪花一般，輕盈、不染纖塵……
撲通！
意識幻滅，只留在腦海最後一個畫面：被高高濺起的水花……
“姑娘，姑娘，你醒了？”一個陌生的男子撞入眼簾。
冷無雙皺着眉，疑惑地盯着那人，不明所以地道：“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
男子眉心一緊，低道：“無雙，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秋歌？”
“秋歌？”冷無雙搖了搖頭，不明所以地仔細打量着他。
秋歌微微蹙眉，捏了她的手，把了脈之後，彷彿恍然大悟一般地道：“我明白了，你應當是失憶了。”
“失憶？”冷無雙依舊無法弄清楚目前的情況。
秋歌點了點頭，道：“這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冷無雙凝思一番，道：“冷無雙。”
“咦？”秋歌驚訝地咦道。
隨後，又繼續問道：“你昌從哪兒來的？”
“從京城啊！”冷無雙挑眉答道。
秋歌又是一陣驚訝，卻是沒再繼續問下去，只淡淡一笑，道：“看來你並沒有完全失去記憶。”
“我沒有失憶，我跟着班主一起來到京城，然後進了醉仙樓，化名冷玉，成了第一舞姬，又被當今皇上選擇中，成了玉貴妃，後來……後來的事我便不記得了。”冷無雙將自己的經歷向秋歌介紹了一番，卻獨獨忘了介紹有關葉燁的事情。
秋歌皺着的眉微微散開，看向她被毀的半張臉，試探着低問：“那，你的臉，是被誰毀的？”
冷無雙聽得秋歌的話，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拂向自己的右臉，入手之處，一片粗糙，更有皮層皺褶，手感十分怪異。
心中一顫，輕輕擡了指尖，盯着秋歌略帶同情的目光，她抖聲道：“把……把鏡子拿給我。”
秋歌微微揚脣，道：“不用照鏡子，若你想恢復容貌，我絕對可以替你辦到。”
冷無雙猛然擡眸，對上秋歌清澈的眸子。
良久，她忽地一笑，道：“是你救了我，可以告訴我這是哪裡嗎？”
“這是我家，我喚它輕煙谷。”秋歌淺聲答道，端來了桌上的茶杯，遞給冷無雙。
冷無雙輕輕點頭致謝，接了茶，放在脣邊，輕輕喝了一口水，繼續問道：“既然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只要你不嫌我難看，我又何必在意自己的模樣呢？”
秋歌見冷無雙總算露出釋懷的笑容，不由也是暢懷一笑，道：“說的也是，我非但不覺得你難看，反而覺得，你是個仙子般的女子。”
“呵呵，這倒是高擡我了。”冷無雙輕巧一笑，不巧正好扯到背上的傷口，立時痛得冷汗直流。
秋歌見狀，心疼地將她扶起，開始替她檢查傷處。
冷無雙初次被男子這般對待過，臉頰不由一陣燒紅。
秋歌檢查完傷處，又替傷口撒了些止疼藥粉之後，這才發現冷無雙紅若晚霞的臉頰，自己也不由臉色微紅，尷尬地咳道：“咳，那個，你好好休息，我該去外面看看藥煎好了沒。”
說罷，神情怪異地從房裡逃一般地離去。
冷無雙低垂了頭，聽着秋歌慌亂離去的腳步聲，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輕笑，頰上的嫣紅亦漸漸退去。
輕輕地側身臥於牀上，不知爲何，心口處一陣空洞，彷彿遺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搖了搖頭，不由自主地低低一嘆：“我是忘記了什麼了嗎？”
帶着這絲嘆息，她緩緩進入夢鄉。
夢裡，她處在一個美麗的花園中，四周栽滿茉莉，潔白如雪的花瓣在風中起舞，彷彿墜入凡塵的精靈一般，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她在花間輕盈起舞，衣襬如花盤般輕旋，纖腰細腿，跳躍、揚袖……
清亮琴音聲聲入耳，直入心扉。
尋聲望去，隔着層層花樹，只模糊望見一處亭子，亭中靜臥一人，凝神拂琴……
仔細凝望，那人恰巧擡眸，四目相接，她只覺得那雙眼，淡漠冷情，卻深深將她吸引……
那一雙冷漠的眸子，漆黑得深不見底，卻在一望之下，令她感到一陣窒息的心痛，痛到連心都彷彿失了知覺；痛得連魂都幾乎隨它而去……
心，一陣陣空洞地痛！
一聲低吟，她猛然轉醒。
秋歌正巧端了藥而來，看她一頭冷汗的模樣便知她做了噩夢，輕輕將藥盛入勺中，輕輕吹涼，再遞至她脣邊，微笑着道：“做夢了吧！？別害怕，只是夢，醒了就沒事了，藥我煎好了，來，趁熱喝了罷。”
冷無雙擡頭，卻感覺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竟是兩行淚……
“我一定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人或事！秋歌，我一定是忘了……”冷無雙無助地喃道，彷彿一個迷路的小孩一般，乞求一般地望着秋歌。
秋歌沉沉地看着她，心疼地將藥遞至她脣邊，低道：“忘了並不一定是壞事，來，先把藥吃了。”
冷無雙張嘴，乖乖地將藥嚥下，視線卻再也不從秋歌溫柔的臉上移開。
彷彿不管心裡再怎麼難過，只要看到秋歌溫柔的神情，便會稍稍好受一些。
一碗藥很快便喝完了，可冷無雙卻扯着秋歌的衣袖，低聲喃道：“秋歌，再陪我一會兒，好麼？”
秋歌微微一笑，點頭答應了她。
輕輕地握住她微涼的小手，他低聲道：“你放心地休息，我會一直守在這兒的。”
冷無雙點了點頭，輕輕躺下，卻還是不大放心地看了秋歌一眼：“你真的會一直守在這兒嗎？”
秋歌笑得溫和，輕輕伸手，替她掖了被角，點頭嗯道。
見秋歌又一次應了自己，冷無雙的嘴角不自主地揚起輕笑，舒服地靠在枕邊，閉了雙眼，安心入睡。
秋歌看着她如孩童般稚嫩的睡顏，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暖笑，緊了緊掌心的小手，輕輕靠在榻旁，伴在她身側而眠。
時間偷偷溜走，轉眼間，天色已近午，冷無雙悠然轉醒。
指尖輕擡，感覺到秋歌果然如他所說般地握着她的手伴她左右，不由揚起純淨笑顏，拂了拂餓得發扁的肚子，輕聲喚道：“秋歌，秋歌……”
秋歌聽得喚聲，只輕輕一眨眼，便坐起身來，迎上冷無雙純淨的笑顏，淺笑道：“醒了？”
“嗯。”
“餓了吧？”
“嗯。”
“乖乖躺好，我去給你準備吃的。”
“嗯。”嘟了嘟嘴，乖巧應着。
秋歌勾脣一笑，溫聲道：“一會兒就好。”
話畢，輕巧起身，向門外走去。
擡眼，目光一直盯着秋歌，直到他消失在門邊，才悻悻收回視線。
不一會兒，秋歌端來了一盤盤清鮮的素菜，和一碗清淡的稀粥，一一擺在桌上。
看着秋歌忙活的身影，冷無雙的心底不由升起一股依賴，不知不覺間，便總想伴他身旁，與他一直這樣相處下去。
此情，此愛，無關風月，只是想簡簡單單地生活。
日子過得飛快，眼看半個月已過去，冷無雙的傷在秋歌的悉心照料之下也已痊癒，只有臉上的傷，她執意不願讓秋歌替她醫治。
秋歌看着冷無雙的情緒漸漸好轉，決定讓她知道她身中劇毒一事。
於是，挑了個日頭高照的時刻，約她在溪旁相見。
冷無雙捧了滿手的鮮花，如花間仙子一般地輕盈而至，將花捧至秋歌鼻間，歪頭淺笑道：“公子，這花可香？”
秋歌隨手摘下一朵，輕輕將其別在冷無雙的發間，低聲讚道：“香。”
“咯咯。”冷無雙掩脣而笑，撒
下一串清亮笑聲，迴盪于山谷間。
秋歌看着她的笑顏，輕輕牽了她的手，低道：“無雙，我一直不曾告訴你，你的體內還有一股劇毒。”
冷無雙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便閃過，輕輕回握了秋歌，不甚關心地道：“什麼毒？能難得倒秋歌嗎？”
秋歌的眉心緊了緊。
雖然只相處了半月，但他已瞭解了她。
每次，當她的眼角微微下垂時，便是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時候。
剛剛，她的眼角，下垂了一瞬，他看得十分清楚。
這說明，她還是在意的。
那麼，他該說實話嗎？
“怎麼了嗎？”見秋歌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由再次問道。
秋歌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放心吧！有我在。”
冷無雙揚臉，看向秋歌，見他神色複雜，便知自己體內的毒，一定不是那麼好解，否則秋歌也不會這般勉強。
輕舒口氣，她笑道：“秋歌，你待我真好，可你從來都沒說過原因。”
“原因？”秋歌婉笑。
冷無雙側身。
“也許是因爲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被你的眼神所引，從此再難自救，無雙，你可知，當時，你的眼神有多麼絕望？”秋歌輕輕自腰間取了玉簫，在指間把玩。
冷無雙點頭，道：“在這兒這麼多天了，我也想了很久，我覺得，上天既然讓我活了下來，我便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懦弱，秋歌，你放心罷，我以後絕不輕生！”
秋歌點點頭，將簫放在脣邊，吹出一首冷無雙從未聽過的曲子。
曲子雖然聽起來十分悠揚、飄逸，但冷無雙卻從其中聽到一種深沉的孤寂，甚至孤獨得令人感到一股濃濃的哀傷。
不知爲何，聽着聽着，她只覺得鼻尖發酸，眼角不自主地溼潤。
轉眼，偷偷打量秋歌，發現他的臉上，始終都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淡泊，看似飄逸出塵，實則令人心疼。
因爲，那雙淡泊的眼睛裡，彷彿溢滿了悲傷，一股無法用言語表達，無法用眼睛看透的疼痛，這種傷和痛，只有用心去讀，才能夠觸摸得到，卻永無止盡。
不知不覺，眼角的淚水滑落，滴在指法，冰涼冰涼……
一曲終了，秋歌收了思緒，收了簫。
轉眼，恰巧看到冷無雙垂首拭淚的舉動。
一時間，時間停止，景物定格，眼裡，心底，只剩那抹雪白的娟帕，輕拭淚痕的女子……
無雙，你竟讀得懂這簫聲。
無雙，你可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仙子？
無雙……
千言萬語，只在喉間哽咽，他顫抖着雙手，將眼前女子深深擁入懷中。
貼近她，溫暖她……
冷無雙被秋歌攬入懷中，只覺得淚水如泉般涌現，彷彿要將壓抑在心底多年的悲傷盡數發泄而出一般。
緊緊抱着秋歌的頸，她哭得像個孩子。
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聲，這一刻，一切寂靜無聲，只剩嘩嘩而淌的溪水，從兩人身畔緩緩而過……
良久，良久。
時間終究還是不曾爲他們而停。
太陽漸漸降下，日落西山，殘陽如血，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兩人相對而笑，忽地釋懷各自的感傷，相倚在草地上，一起看日落西山。
“無雙，若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之後，我們還可以這般相倚欣賞落日，該有多好！”秋歌低聲嘆道。
冷無雙亦是笑道：“我不曾想過以後，只想現在有秋歌在身邊，一起這般平靜地看日升日落，聆聽自然韻律。”
“可，你終究是要走的。”秋歌壓低的聲音，“對嗎？”
冷無雙深吸口氣，輕輕地來到秋歌對面，扯下自己的髮帶，將它綁在秋歌的腕上，淺聲道：“我還有一段空白的記憶要尋，若尋到了記憶，完了心願，定會再回到這裡，與你一起看日升日落。”
秋歌輕拂髮帶，執了冷無雙的手，將玉簫放在她手中，輕輕地在她指尖印上一吻，柔聲道：“你若要找尋記憶，我便伴你一起，等心願達成之後，我與你一起，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