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雨是阿瓦族的人,父母當年來盛京也不過是想來看看天朝的風土人情順便置辦些產業。王室一族的親眷挑出來,誰家沒點兒銀子在外頭。
十幾年前,蠻族還算安穩。親王和首領各有派系,彼此之間相互制約。徐曉雨的父母正是重權在握,幾個孩子自在逍遙遊山玩水。徐曉雨的兄長們帶着她用了徐姓在天津城置辦了一座小院子,在天朝遊玩了近兩年,還在勝南武館學了幾個月。
小日子過得舒心,得空時還轉去香洲看看叔父。叔父和其他的長輩不同,他不參與黨爭也不表明任何立場,就是遠遠地離開了阿瓦族。
這位叔父就是玉溪的父親,娶的是玉府的獨生女,爲了不暴露身份也爲了玉府香火有繼,玉溪一出生就寫在了玉氏族譜上。
後來,先王過世,新王繼位後黨派之爭越是嚴重,徐曉雨和兄長回到了蠻族與父母站在了新王首領的對立面。
當年西北一役,陛下與新首領心照不宣達成的協議,親王一黨元氣大傷。能不能東山再起再說,蠻族人有仇必報,早早就記恨上了二爺。
如若還有他日,那德雲的少爺們都是這條路上最大的絆腳石。能文能武,深得聖心,死一個雲磊還遠遠不夠,斬草除根方能永絕後患。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陛下可以和首領有契約,親王也可以和太師結盟,兩相結盟。
彼時正是玉府在盛京立穩腳跟時,蠻族親王是玉溪父親的親兄長,領着兒子秘密進京去了玉府。
再如何也是親兄弟,不能眼睜睜看着九族親眷就這麼一點一點地被拔除。玉溪的父親承諾,只要兄長放棄爭王造反,他會好好照顧兄弟幾人。
不求富貴,但願喜樂。
可有些人,自幼就是生在高處,望過旭日東昇西落,幾曾觸手可及又怎麼會輕易放棄。幾十年的佈局怎能毀於一夕。
玉府的親眷都被控制,倒是不曾傷害,只是需要玉溪而已。
玉府從商,論着理兒和德雲書院的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算是有幸相識,那些個老油條怎麼會輕易騙得去;於是,他們想到了玉溪。
只要玉溪進了德雲書院,憑着她的能耐,真要攪弄些事兒並不是難事。但這樣的話總不能當着人家父母的面兒說出來,親王只是說將來要玉溪在要緊關頭傳遞些消息而已,僅此而已。
雖說是同胞兄弟,親王可以放過他們一家卻不會放過玉氏;玉氏族人性命攸關,玉溪進德雲書院也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唯有妥協。
後來,重陽梅嶺血戰半山;二爺拿下了的南境守衛權,確實有人心生妒恨不假,將軍府找殺手也是蠻族人出面安排的事兒,但其實當中有一大半兒是因爲親王的長子。
這一輩孩子們遊歷多年,唯有他守在父親身邊,刻苦用功。要說出門,每年四月都會來一趟盛京見玉溪,正是因爲喜歡這個妹子。只等着,一切塵埃落定,助父親拿下王位後迎叔父一家回阿瓦族。
他一直都以爲,是因爲阿瓦族不安全,叔父一家纔沒能回族。
直到,知道了父親的計劃,知道了秦霄賢從榕城回京就要和玉溪成親。
不爲別的,只要殺了雲磊,殺了張九齡和王九龍,不說能安枕無憂但起碼他阿瓦族能有足夠的時間改天換地;這樣,就不需要犧牲妹妹嫁人了。
徐曉雨當時也和兄長來了盛京,就是爲了在刺殺之後帶走玉府一家回阿瓦族。
他們都接受不了,用妹妹去設陷;阿瓦族要勝利,就算不是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也不應該是用這麼令人不恥的行爲。
不過事與願違,張九齡和王九龍沒死。
玉溪重傷墜崖。
她不是不知道這場刺殺,只是沒想到就在重陽節那一天。見到了蠻族刺客時,她就知道這一場血戰是躲不開了。
她慌了,她怕了,可更多的是難過與自責;她只能看着那些刺客一個接一個前仆後繼地衝上來,看着張九齡和王九龍身上一道又一道兒深可見骨的刀口往外淌血。
這是師哥啊,平日裡逗着她玩兒,惹她生氣但總護着她讓着她,拿她當親人一般愛護的情分。
但玉氏親眷,何嘗不是血脈相連。
所以她咬破了脣,站在原地把自個兒逼進了“死衚衕”裡。
只要她脫下斗篷,露出和兄長有八分像的容貌,那些刺客就會護着她,下山,回阿瓦族。
可是,她聽到了一句話。
“我們答應老秦,要喝你倆的喜酒!”
“你一定得活着!”
她哭了。
最後一根弦兒崩了。
回阿瓦族做什麼呢,阿瓦族沒有桐花,沒有琵琶,沒有秦霄賢。
陰謀詭計都是假的,桐花香是真的;旋兒哥的懷抱,也是真的。
既然進退兩難,何不成全本心。
於是玉溪披着王妃的斗篷,裹着容貌,跳下了梅嶺。
不負遇見,不談虧欠。
所有人都以爲她死了,包括蠻族人。親王的長子也受到了父親的懲罰,罰他意氣用事。可最後也因爲這事兒,蠻族與太師的盟約計劃提上日子,提早了後來反叛的日子。
玉溪被救回王府之後,除了容貌毀傷的心病,更多的是心底那份僥倖。——死於阿瓦族人的心裡。
死了就不需要做選擇,死了就不會進退兩難,死了也自然是秦霄賢的白月光。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
假死並非本意,只是無可奈何。當時情形嚴峻,太師謀逆事敗,阿瓦族內亂不止,玉氏跟着受牽連。
兄長進京,玉氏用遷回香洲的話作爲藉口出城,帶着玉溪回阿瓦族。
她的身體一直沒好,回族以後盛京城就沒有可靠的人在德雲書院;徐曉雨,提前了半年混入天津城軍醫守員。
趙亦莊私生女的身份,趙家的事端,王九龍遇刺,一樁樁,一件件看似無關實乃絲絲相扣。
倒不是徐曉雨城府多深,賭得都是人心。
最難看破,最好利用。
可惜後來還是輸了,心有雜念,方寸亂。
有些人是用來擦肩而過的,留下些讓你回首可歌的記憶就好;不能靠近,不能喜歡,否則就傷及性命了。
感情這樣的事,最是不可理喻。
秣陵城的線人曾幫過玉氏的一個大忙;玉溪雖然傷了根本,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救命的藥材也是從這名線人手裡拿的。
孟鶴堂來西北,甭管爲了什麼,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線人留不得。
她知道消息時急匆匆地帶着幾個護衛趕了過去,就是希望能救人一命。
只是不曾想,遇見他。
他窮追不捨,一路相逼;他把人給堵到了巷子裡,石巷封死沒有出路。
他看着她的眼睛,問,你是誰。
再見陌路。
玉溪說不出話來,或因爲懼於暴露身份又或是,難過。
只是沒想到,他因爲那兩聲咳嗽,動手殺人而挑開了她的蒙面巾。
後來回了別院,她嚴令僕人護衛不許告知兄長,不許輕舉妄動。
徐曉雨逃出了盛京後,來別院見過她。——愛秦霄賢和愛妹妹,是兩件事。
徐曉雨勸過她,除了要她放下,還要她離開。她不願,有一絲僥倖又有滿腔不捨。
不見就不見,離他近點兒也好。
可沒想到,第二天就等來了秦霄賢。
他握着短匕刀刃,掌心握力太猛,鮮血打從指縫滲出落地。
紅着眼問她,你要殺我?
怎麼會呢。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後來,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他了,端着碗讓她喝藥;不問任何事。
他還說要一起生個孩子。
她走了,臨走前去見了堂主。難得地含笑自在,眉眼裡一如當年的靈動。
秣陵城外的密林有埋伏不假,她也會在場。但除非事敗,否則密林後的阿瓦族人是不會出來的。
也有例外的時候,她死。
兄長心疼她,爲了報仇也一定會出來的。
人生苦短,把握當下。
爭權奪利,傷人傷己。
她以爲,只要瞞着秦霄賢就夠了,只要他好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總會忘的。
可他一場廝殺中,棄劍揮袍,轉身於刀光劍影中擁住她,利箭穿膛而過,刺穿兩人心口。
然後她終於知道,旋兒哥想要的就是兒女情長。
他眼裡最後的影兒,只有她。
來世也一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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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走,只是我再不想放手。”
桐花落盡,風雪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