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半個月的雪,終於是停了一日。雖然還是寒的很,但沒有太大的風,暖陽細細融了屋檐枝葉的一層薄雪。
秦霄賢直接住進了王府,陪着玉溪。
趕也趕不走,難得的死皮賴臉,一點秦小爺的傲嬌模樣都沒有。平日裡誰能讓他這麼哄着?一貫是個隨緣隨心的臭脾氣。
陽光打從剪窗透了影兒進屋,兩人身影交疊,溫暖柔和。
他早早醒了,就抱着她一動不動,時而打量起她的眉眼,只覺着美得動人。目光一轉,停在了她左臉上的傷口。
他皺眉,指尖兒輕柔滑過。
一定很疼很疼。
爲什麼這麼疼的時候選擇不見我呢。
天兒越亮,她的睡意就淺了起來。睡夢裡覺着臉側一涼就慢慢兒地醒了過來。
“旋兒哥…”
她的眼尚未完全睜開,沉睡初醒,人也迷糊得很,卻下意識地喊了他一句。
秦霄賢一怔,揉了揉她的眉眼,對她笑得十分寵溺。
低下頭親上了她的脣角兒,兩人氣息交錯。
玉溪醒過神兒時,正是他眼睫掃在她鼻翼上,脣角兒溫柔親暱。
“流氓…”她濃着嗓,輕笑道。
咱們秦小爺哪裡會對她害羞,笑得痞裡痞氣,把美人柔夷握在掌心揉着。
“你要是乖,這會兒洞房花燭都過了。”他一直盼着那一天,看她大紅嫁衣,梨渦盈盈,入他秦家大門。
這話若是從前聽他說,玉溪只會覺着感動,這心下必定是萬分柔軟。只是此情此景,再不復當初心境了。
她即便穿了嫁衣,也不是最美的白月光了。
眼裡一酸,又怕說出來的話會惹咱們小爺不高興,所幸不作答,低下頭埋在他胸口。
外頭天兒正好,該是去看雪融暖陽的好景色。他扶着她起身,給她洗漱,給她挑好了衣裳,坐在牀榻邊兒爲她早點。
流年似水,春秋易逝。
摯愛相伴,歲月靜好;何必事事求得兩全其美,一心所願足度餘生。
一碗清粥一碗藥,外頭日頭已經升得高高的了。
他拿了手帕,給她擦淨脣角兒,扶着她倚靠在自個兒胸膛,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三千青絲穿手過,一襲溫柔繞肩香。
沒敢帶她走遠,就在廊下聽風掃過風鈴聲,清脆悅耳。
又像是回到了書院兒裡,兩人坐在桐樹下,青絲繞膝,對樂相伴。
玉溪聽着風鈴聲,看着霜雪漸融,暖陽穿過枝葉散在臉上的陰影,嘴角上揚露出絲笑意來。
秦霄賢仍舊抱着她,做在了腿上,當真是形影不離之意,沉靜美好。
雪有什麼好看的,哪有他的白月光好。
這原本就是要送給你的生辰禮,迎你成親的歡快鈴兒。
“真好。”她說着,神色卻十分悽楚,像是遺憾着什麼亦或羨慕着什麼。
“沒有你好。”他揉了揉她的鬢髮,靠在她耳邊兒,語氣溫柔得能魅惑人心。
“以後的每天,我們都在一起。”
春踏青,夏賞花,秋拾葉,冬揚雪;屋檐聽雨聲,廊下看桐花,白日相伴行,暮夜相擁眠,一生四季。
有你的每天都是好日子。
輕語一句,臉側一涼時她才發現自個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掉了眼淚。
其實,我只是覺得靠在你懷裡,聽着你的心跳,真好。
真的很好。
也想對你說一聲:好。
嫁給你,做你的新娘,與你朝朝暮暮看花開落雪,本就是我最初的心願阿。
只不過如今,變成了畢生的心願啊。
這一生太短,可是連這短短一路,都不能相伴而行,想想就難過啊。
秦時明月白月光。
你沒變,還是我的旋兒哥,還是清風爽朗的少年,我變了啊。
侍女進了院兒,在臺階下行了禮,低聲道:小爺,張公子和王公子來了。
他們倒是有心掛念着。
秦霄賢一笑,讓侍女去請他們進來了。原本也在意料之中,他去找辮兒哥的事,孟哥一定會和他們說的。
其實冷靜下來,轉過頭那麼一想,又何止他秦霄賢一個人心裡難受。
他們作爲師哥,作爲竹馬兄弟,沒能保護好他的心上人,有看着他生無可戀地去尋死,這心裡哪裡能好受得了。
兩人進門的時候,玉溪已經被抱進了屋裡,裹着被褥,正倚靠在秦霄賢懷裡,側着臉,看起來虛弱極了。
別的不說,從被褥露出來的雙手也滿是傷痕,這兩個大老爺們,一下又紅了眼。
腳步一頓,不知是不敢相信還是不敢面對,愣是怔了一會兒才重重吐了口氣兒,走近牀榻兒。
他們知道消息的時候,都以爲是做夢。
這不是夢。
能讓老秦溫柔成這副模樣兒的,只有玉溪一個人。
她還活着。
這不是夢。
張九齡王九龍在向她牀榻邊兒走去時,她就往她旋兒哥懷裡又縮了縮,一偏頭把半邊兒的發都散了下來,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臉。
明白她的心思,懂得她的慌亂,老秦擁得緊了些,一手在她發上揉了揉。
“玉…玉溪…”王九龍先開了口,看着她,語氣輕得怕嚇到了她。
其實真的很想和你說,你回來,我們大家都很高興。
她像是哭了,濃着嗓子:嗯。一聲,卻不敢擡頭看他們,只是垂着腦袋點了點頭,沒有從前眸清似水,率真可愛的樣。
“我們都高興着呢!”張九齡紅了眼,仍扯着嘴角笑着,試圖哄哄她高興,佯裝輕快道:“孟哥也說辦了師父吩咐的事兒就來呢!嘿嘿~我們回頭給你補一份兒生辰禮啊!”
“我…我們…”這分明說的好好的,也是可樂可歡喜的好事兒,卻個個都肅着臉,皺着眉。
他自個兒原本強撐的笑意,說着說着就莫名地變成了哭腔淚眼,竟無語凝噎。
“玉溪…”張九齡原本是真想哄她的,可是真一看她這幅樣子,心裡頭的自責一下就淹沒了:“對不起——”
悲傷這東西會隨風四散,飄到人眼裡,滲進心口兒,然後化成眼淚又打眼裡出來。
“不怪你們…”她聲音低低的,淚流滿面終於擡起頭來看他們。
他們都去找過辮兒哥,進這院兒裡時都有了準備,不在她面前失態,不惹她難過。
真這樣當面相見,四目相對時,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左臉脣角兒至眼下,一層皮肉的血肉模糊,他們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董九涵口中的鮮血淋漓是怎樣的情形。
九龍一下皺了眉眼哭起來,眼睛酸得睜不開,擡手重重地抹了又抹。
她一哭一掉淚,這苦澀滲進臉上的傷口一定疼極了!
秦霄賢心疼起來,拉着衣袖有些慌亂無措地給她擦眼淚,仔細地擦拭過眼下,不敢動她的傷口,生怕弄疼了她。
“行了你兩!”他一急,轉頭就對張九齡王九龍罵道:“再讓她哭,我楔死你兩!”
她一哭,這心都要碎了。
“知道了!”不知是配合着,還是真聽了進去才破涕爲笑,張九齡笑道:“知道你心疼媳婦兒!”
“你兩說啥呢!”九龍倒顯得十分可愛,抹着眼淚兒嘟囔着,怎麼覺得這說變臉就變臉啊。
他還淚眼朦朧着呢!
這會兒是真讓人破涕爲笑了,少年阿,果真就是少年。
秦霄賢笑着,眼裡有不明的情緒。
“你沒有媳婦兒當然不懂了。”
人人長大前都是率真的少年,灑脫且肆意,不動心不懂情,有時候還覺着情愛害人,避之不及。
真要遇上了,就一股腦子撲了上去,那有什麼理智與清醒。
只是一撲上去,就不再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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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少年不復的代價是摯愛在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