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過半,這天兒是越發的冷,連着大半月這雪一場接着一場是一日也不停歇。
今兒又該是孟鶴堂領着咱七堂的人去三裡橋設教壇了。
別的堂院兒也忙得很,但要說最受青年才子們喜愛的還得是七堂。不像別的,都是先生教習,七堂裡頭都是年紀輕輕的少年郎,說起話來更能讓他們聽到一塊兒去。若是換成了先生來,必定多是些學士儒生,老氣橫秋正兒八經的,斷斷不敢放肆。
再說句先生不愛聽的話,有些人吧就算不爲這學問,衝着七堂個個兒的俊郎官兒也得過來飽個眼福不是?
秦霄賢昨晚就告了假說身子不適,不跟着去了。
雖然看着好得很,但他難得偷個懶,堂主也就准許了。
其實大夥兒都盼着他能夠好好歇着。沒有人需要他的強顏歡笑。
三裡橋的教壇座兒下一早就圍滿了人,七堂的人到的時候一片兒歡呼雀躍,着實是讓人無奈又歡喜。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燈會耍戲呢!
用先生的一句戲言:說教說成這樣兒,也是欺了祖了。
咱孟哥兒不用說,自然最受姑娘們喜歡。打前邊兒一溜下來,姑娘們便臉紅心熱地眼巴巴兒盼着堂主出來了。
這堂主一上了教臺,底下便人羣涌動起來,姑娘們都上前送禮,一個個兒的木盒花果,端看着像上貨似得。
雖說是破費了,也攔不住人家。堂主規規矩矩地,雙手合十挨個兒道了謝,纔敢接下禮物來。後臺的人都長着心,眼看着多了,立馬就出來把東西給搬去了後頭。
三裡橋也不是頭一回來了,這都是尋常事,回回都這樣兒也沒什麼稀奇的。
今年盛京早早下了雪,註定是要有些許不同的。
送禮的人不少,個個兒都想擠到最前頭來,親手把東西交到他手裡,好過就放下冷冰冰的臺上。
幾個姑娘擠在了一塊兒,當中有一位素衣女子最是突出,倒不是長得好看,而是因爲舉止。
姑娘嘛,再如何如何也都是要臉面的,就算擠到前頭來也就是含羞一笑。這位素衣女子可就厲害了,三兩下就擠到了最前頭,捧着東西向堂主遞了出去。
人多,總該一個一個接過來。
沒等堂主看見她,這姑娘便大聲嚷着:堂主!堂主!幫我把這送給二爺!
上人家的教壇下來送東西,轉交給別人。
堂主很好,二爺很好。都是姑娘們喜歡的少年郎,一個比一個的才華橫溢又是俊郎不凡,人人都會喜歡的。
但這樣做,連尊重的底兒都沒有了,談何喜歡呢?
幾個聽得清的姑娘就惱了起來,低聲小語了一句,要這女子適可而止。
堂主沒聽清,這邊兒又有姑娘遞了禮物過去,眼見着就要消停了。這素衣女子又惱了起來,張嘴就罵。
都是些無理取鬧,不堪入耳的話;說來說去,就是怨怪堂主小氣,連個禮盒也不願意轉交。實在難聽,咱也就不學着她說出來了,心中自有明鏡。
送過了禮原本就該是消停下來,好好聽堂主臺上教習了,這素衣女子非是不依不饒地一通叨叨!
言語越來越過分,說着說着倒有些刻意擡高二爺,抹黑堂主的意思。
一開始雖然委屈但仍選擇不去在意的堂主,這時蹙了眉頭。
若是縱容這女子這樣,有心人又該做起文章了,轉頭保不齊就該說二爺身邊盡是這些個兒頭髮長見識短的刻薄女子。
平白累了名聲。
這哪裡是說他不好,分明是挑撥他和小辮的關係,順帶黑了小辮兒的名聲。
但人家一個姑娘,又是這樣的場合,他總不能下臺揍人家一頓吧?和周九良對視一眼,都從眼裡看出了無奈。
正想讓人把這姑娘請出去時,臺下一位穿天藍衣裙的姑娘便揚起了聲音。
“我的荷包掉了,來人吶!”
語氣十分急,像是要哭了出來。說着說着走到了那女子身邊,指着說:“是不是你拿的?剛剛就你在我身邊兒!”
那女子停下了對堂主的怨怪聲兒,氣惱道:“胡說八道!誰拿你荷包了!”
姑娘家的荷包可不能丟了,不說值不值錢,讓男子給撿了可就說不清了!
藍衣姑娘眼看着就要哭了出來,揚起聲:“一定是你,我那荷包是繡金絲的還鑲繡了鮫珠,你定然是看上了!不然好好的送禮,幹嘛突然鬧了起來,就是故意分了我的神兒,好偷東西!”
眼看着,這就賴上了偷東西的名號了!
衆人也不再注意那女子怨罵堂主的細枝末節了,專心打量起來。
果然是一身素衣,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姑娘。雖說作風讓人討厭,但也不像手腳不乾淨的,怎麼會偷東西呢…
這藍衣姑娘眉清目秀,看着倒像是大家閨秀,衣着打扮也是頂好的,也不像是會血口噴人的啊…
場面一下有些尷尬。
藍衣姑娘垂眸,眼睛滴溜溜地一轉,上前一步哭着腔,一擡手去揪那女子的衣袖,看樣子要搜身似得…
“一定是你!”
藍衣姑娘哭着,手剛剛碰到那女子的衣袖,就被那女子生氣地拍開了手!
因爲她倆人離得近,誰也沒看得細,只看見藍衣姑娘一下就跌倒在地,捂着腿腳掉眼淚,說着扭到了。
美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啊。
一旁的姑娘們一早看這素衣女子不過眼了,竟然那樣兒說堂主!這怎麼還撒起潑來了?
一時衆口鑠金。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居然動起手來!”
“一點兒姑娘樣子都沒有!剛纔出言不遜,這會兒還敢動手,我看那荷包十有八九就是你拿的!”
“就是!這種品性,還敢出來丟人現眼,去寺廟好好地懺悔靜心去吧!”
“都是姑娘家,什麼不能好好說,這要是傷了腿腳,你擔待得起嗎!”
臺下座上的學子們議論紛紛,晚上衣裳華麗的小姐們又異口同聲地指責,這女子霎時就沒了脾氣,有些慌了起來。
天藍衣裙的姑娘被其他人護着,探了腦袋看了看,道:“要不報官吧!”
那女子當下一急,道:“你自己摔得!不關我事!都是你自己!”說完便落荒而逃。
前後不過半盞茶,這麻煩就解決了。
堂主都準備着讓人請走了,既然自己走了,也就省事兒了。
藍衣姑娘扭了腳,得等家人來接。堂主命人把她請到了後臺,找了位醫婆婆給看看,可不能落下什麼傷。
雖然生了這小事兒,總歸多數是來聽教的學子,大夥兒也都不往心裡去。何必呢,和姑娘較什麼勁兒,好男兒志在四方纔是。
堂主也舒了口氣,緩了緩神,和九良兩人默契十足地給大夥兒講了一出。
時辰拿捏得剛剛好,半點兒沒被方纔的不愉快給影響到,半個時辰就準準兒地下了臺讓其他人上去了。
下臺時一看,發現剛纔那位藍衣姑娘就在下臺口的布簾兒處坐着。
堂主一愣,問道:“姑娘怎麼在這呢?”
不是讓人給她找了醫婆婆看扭傷嗎?怎麼不在後臺侯着?
“我就是來看你的啊!躲在裡邊兒幹什麼!”姑娘衝他笑,眉眼彎彎,一副情理之中的樣子,也沒有半點害羞躲避。
這樣子,看着倒是有些似曾相識。
九良挑起了下巴,若有所思地閃了閃眼,瞄了下這姑娘繡鞋的方向。
道:“你不會是裝的吧!”
沒等姑娘答話,堂主就擡手一碰,擠眉弄眼的。似乎在說他,怎麼這樣不會說話,一會兒人姑娘哭了,你有本事哄嗎!
姑娘倒是不介意,揚起下巴,得意道:“是裝的啊!不鬧點事,怎麼把那女的嚇走?看着就是故意來砸場子的!”
看她那一副得意洋洋又有些咬牙切齒的樣子,堂主和九良都有些忍俊不禁。
“多謝了。”堂主笑道。
“沒事兒!”姑娘豪爽地揮了揮手,笑道:“德雲女孩不認輸!”
姑娘們總捧着德雲書院的少爺們,自然護的緊,再委屈也不能認輸啊!
這話一出,堂主一下就想起了某個人。
問:“你認識玉溪嗎?”
“當然了!”姑娘飛揚的神色突然有些暗,語氣有些悲:“我們是閨蜜…”
都喜歡樂理,都喜歡德雲書院的少爺,雖然性情不同,但關係卻十分的好,比起那些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可是半點不差。
德雲女孩不認輸,這可是當時她們用掛在嘴邊的話。
堂主一樂,問道:“你是餘荌吧?”
姑娘眼前閃了光,驚喜着:“您怎麼知道我名字的啊?”
玉溪和老秦的事兒一出,書院的少爺們就不打趣堂主了。後來又聽楊九說起過,當時是玉溪的好友餘家小姐送了禮,堂主一誇,這才被人誤會了。
這一場烏龍算是解了。
九良腦袋一轉,隨即半點顏面不留地笑了起來,道:“哈哈哈…就是你啊?惦記我孟哥兒,還累得玉溪被其他人誤會!”
餘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有意的,那會兒不是…誤會嘛!”
堂主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沒事,玉溪是我們師妹,你也是我們的朋友。”
“真的!”餘荌蹦了起來,歡快的像個假小子,道:“那我以後能常看你們說教嗎!”
說得好像不讓你來,你就會聽話似得。
九良仰天白眼,這閨蜜兩人性情也差太多了!但這調皮鬧騰的性子,應該和老秦那小子合得來纔是…
老秦偏偏喜歡玉溪那幅正兒八經的模樣,感情啊,真讓人無語。
堂主被她這幅樣子給逗樂了,覺着這姑娘真挺好玩兒的,道:“你想來就來唄。”
“這可是你說的!”餘荌笑得見齒不見眼,錘了堂主的胸口一下,像是高興壞了,道:“太好了!”
堂主揉了揉胸口,感覺這姑娘倒有點像燒餅的妹子…
“行了,我們讓人送你回去唄。”九良最是不經忙,一上臺就累,盼着早早兒結束回家睡去呢!看這姑娘樂得都快傻了,還是趕緊讓人送回去吧。
“不用不用!”餘荌擺擺手,爽快道:“我家小廝在外頭侯着呢!走了!明兒就來找你們!”說着就歡快地轉身走了…
哪裡還有剛剛在臺下一副柔弱的樣子。
九良皺眉咧嘴,幾乎把五官皺到一塊兒去。——女人真善變!
餘荌哪裡管這些,正是高興的時候。從前只能在臺下看着,如今是“朋友”,以後上後臺來就不會有人攔着啦!
真好。
餘荌出了門就歡喜地上了馬車,小廝在車駕前問道:“小姐,回府嗎?”
她高興壞了,笑道:“去找玉…”
話一出口,又失落地沉下眸來。
她真是高興壞了,都忘記了,玉溪已經不在了。再也不能聽她說心裡話了,再也沒辦法一塊捧角兒了。
她,沒有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