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是看着陶陽長大的,又是這樣聰穎的孩子,從小捧在手心兒疼着愛護着,總領出門兒去,起初人人都以爲陶陽纔是郭府的少爺。
最初先生怕兩個孩子是年少無知不懂事,只盼着他們早些想明白了,走該走的路,不被世間殘酷所傷。
只是對於孩子來說,父母師長的否定遠遠比流言蜚語來得傷人多了。
想明白了,也就由着他們去吧。
不管發生什麼,不還有家嗎?他們這些老頭子,都會護着他們的。
孩子們不會孤立無援。
“這是被窩裡藏了辣椒麪兒啊。”大先生說笑了一句。
他在一邊兒站了許久,看他們父子和好如初再無嫌隙,心裡頭也替孩子們歡喜着。
陶陽破涕爲笑,擦了擦眼淚又哭又笑的樣子可愛極了。
正是說得高興的時候,門外腳步聲急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阿陶——”
“阿陶——”
陶陽擡頭望着屋門處,看咱少爺抱着一堆物件兒進門來,遠遠看着吧,有油紙有竹籤還有畫筆和一支細木杆兒。
沒事兒這又倒騰什麼玩意兒呢?陶陽一樂,正要開口問他,拿這些東西來做什麼好玩的呢?
少爺腳一進屋時,眼裡就只有陶陽一個人,手一鬆,東西散落了一地。
屋裡幾位還沒說話,就只見他幾步小跑過來,把陶陽護在了身邊兒。
他什麼都不知道,但清楚的是,陶陽哭了,他哭了,滿臉淚痕。
少爺看陶先生的眼神裡頭,滿是決然與戒備。
陶陽明白過來,心頭一酸,正是感動,拉了拉少爺的衣袖想與他解釋。
“怎麼?”陶先生率先開了口,故意冷下臉來,道:“我的兒子,我還不能動了?”
這是倆孩子回京以後,陶先生頭一回見到大林。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不試一試怎麼知道他值不值得陶陽爲他受的這一身傷呢?
大先生在一旁眉眼帶笑不語。
“可以。”少爺的氣息微亂,穩了穩呼吸,眼裡微紅卻十分堅定:“您的兒子當然可以動,但我的命,不能動。”
他就是我的命。
“您今兒要是非要帶他走,就連着我一塊兒,要不就留下他和我一塊兒。”
少爺濃着嗓,把陶陽護得緊緊,就是一副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放手的決絕。
“哼。”陶先生白了他一眼,雖說沒個好話,但眼裡總是溫和着的。起身轉頭,正好對上大先生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氣惱道:“你倒是真心寬!”
先生一下就樂了,背手向後退了一步,道:“要打要罵儘管去。”
陶先生白了他一眼,不與他玩笑。看向被少爺護在身後的陶陽,嘆了口氣,道:“走了。”
你要留着就留着吧。
從前只覺得生姑娘不好,長大了嫁人,心裡頭難受。如今再一看,都是不中留的,男女都一樣!
少爺憋着一口氣兒,說不清是惱怒還是難過,提着嗓子喊:“不行!”
阿陶不能走,不能走!
陶先生都要被他這副樣兒給氣樂了,食指頭指着他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不行!不行你要請我吃飯啊!”
少爺情緒激動着,整個人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只是紅着眼一番一番兒地掉眼淚,搖着頭,握着陶陽的手,幾乎要掐出紅印兒來。
本是幾句戲言,也都當做是玩笑聽着,殊不知對這傻少爺是紮在心裡頭多大的一根刺兒,血流不止心如刀割。
陶陽看着他,說不出解釋的話來,只覺得心裡頭暖暖的,再沒有從前一般冰冷空落的感覺。
這是他的少爺,從沒變過。
大先生雖是樂着,但這眼裡的欣慰卻是擋不住的。上前兩步,狠狠地在大林後腦處拍了一下,笑罵了一句。
“你爹讓你餵飯呢!”
陶先生沒憋住一下就笑出來了,罵了一句:“說什麼呢你!”
喂什麼飯呢餵飯!他是癱了還是殘了用得着孩子餵飯來了?
“別介!”大先生樂得正開懷,故作正經得語氣說着不正經的話:“讓孩子痛快痛快,哈哈—”
“給你痛快吧!”陶先生不以爲然,白了他一眼。
“那我是真挺痛快。”先生笑着。
這會兒要還沒反應過來,那這兒子的腦袋八成就能認定不是親生的了。
少爺怔愣着,有些不明就裡。
陶陽學着師父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下,故作嚴肅的小模樣兒,道:“叫爹啊!”
少爺一愣,看向陶先生,正背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白了他一眼。
“啊——”
這大傻子愣是蹦起來拉着兩位老父親跳了又跳,都被他的傻樣兒給逗得不行了。
先生嫌棄地一把拍開了他的手,樂得不行,即是欣慰也是無奈。
“阿陶——”
少爺轉過身來,一下就跪坐在了牀榻上,把陶陽抱了個滿懷,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從歡喜不已到喜極而泣。
“阿陶——”
“阿陶——”
“阿陶!阿陶!阿陶!”
我終於可以愛你了,終於可以守着你,陪在你身邊兒了,終於可以陪你看煙花了。
陶陽回抱他,聲音低低的:“我在。”
他不止有家,還有少爺。
窗外雲開霧散,陰雨斷,暖陽升。——這一切,終於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