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離懷安即便快馬也有大半個月的路程,沿途又有疫病威脅着,二爺放心不下早早地就派了人去追上,還帶了許多治療疫病的藥物,爲防萬一。
轉過身來,也過了四五日,秦霄賢的身子也好了許多,但畢竟傷了身那裡那麼容易養的,只是臉色還算看得過去,起碼說得了風寒還是有人信的。
前幾天剛試過藥那會兒實在是讓人不忍多看一眼,毫無血色的死氣,原本就清瘦的人更是虛弱的得一陣風能刮起來似得。
現下好了點,就送他回書院去歇着了,課可以先放放,但人要是躲久了就說不清楚了,差不多就行,編個理由也能糊弄過去,否則一定得炸開了鍋。
這些個臭小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偏偏雲磊還得管着,不管又心疼得緊;等這些個風風雨雨都過去了,非要好好收拾一頓不可,一個個的,皮都結實了!
玉溪好得早些,昨天就回書院聽課了,抱着琵琶在七堂桐樹下坐了一天也沒見到那個給他送桐花的人。
心裡頭失落,問了師哥們都說是去給辮兒哥幫忙了,可這兩天也沒見着辮兒哥,她只能一個人憋着不說話,一個勁練琴練曲兒,但有些心不在焉。
孩子嘛,吃不到糖還能佯裝無謂地說不喜歡甜食,可吃過了以後就總惦記着,也再不能提,一聽到,這心口就得顫一下。
今兒一早她就來書院兒了,聽早課也不着急回去,就在桐樹下彈着琵琶。
二爺下了朝就來了書院,昨兒夜裡才把秦霄賢送回來的,今兒得過來看看;倒也不會出什麼事兒,但就是放心不下。
北苑的寢屋在七堂後頭,二爺從堂院前過的時候被一聲師哥喊住了腳步。
轉過頭時,見玉溪正抱着琵琶向他走來,雖說淺笑盈盈吧,但那眉眼裡似乎期盼着什麼。
二爺站定,對她頷首一笑。
“師哥來了。”她有些無措,一開口又不知道如何說。
“嗯,你病好了?”
“是啊,大好了。”玉溪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有些飄忽;沉了沉心思,問道:“這兩天都沒見到秦師哥呢,聽師哥們說給您幫着去安頓難民了…”
二爺垂眸,眼裡閃過笑意。
女兒家的心思不難懂,歡喜與否不看臉,只看眼;當眼神會爲了一個人飄忽不定,會爲了一個人愁眉不展,會爲了一個人惶惶不安的時候,基本就是丟了心。
“你找他?”二爺眼裡閃過壞笑,幽幽開口道。
老秦這臭小子,沒白病啊。
玉溪愣了愣,嘴角的笑意有些乾冷,眼睫閃了閃,道:“就是問問…”
“就是問問?那我可不告訴你。”二爺一樂,背手作勢就要轉身離開。
“師哥!”玉溪急急喊住了他,倒不是看不出他眼裡的笑意,只是有的時候,理智這種東西是沒什麼用處的。
二爺轉身,含笑疑問:“嗯?”
玉溪沉下呼吸,擡眼對上二爺的眼神,冷靜而肯定:“我要見他。”
這一回,他的笑容有着如釋重負的快意。
他說:“做了試藥人。”
他說:“五天試了十三份湯藥,晝夜不停,痛苦不堪。”
他說:“爲了隱瞞,我把他藏在王府,昨兒夜裡送回北苑寢屋了。”
最後,二爺看着玉溪,望進她眼裡,道:“你這麼聰明,一定明白。”
再來,二爺轉身離開了書院;改天吧,今兒是個好天氣,還是回家陪九饢吃甜點,看她玩玩御子。
玉溪就站在桐樹下,晨風掃過,桐花花瓣落在她發上肩上,她卻毫無知覺,平日裡聞着香甜的氣味兒現下成了催淚的酸氣,一圈一圈繞在她鼻尖兒上。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穩下了情緒;閉了閉眼,擦乾淨兩腮的淚痕後放下了琵琶,繞過堂院向北苑寢屋走去。
這是她頭一回來師兄們的住所,並不覺得失禮,反而步履沉重堅定,只覺得路太長走了好久都沒到。
進了院子,尋找着清宵閣的字樣兒,恍惚聽九良師哥說過,那人住在那裡,名字還是師父給起的。
閣樓高處不勝寒,他卻最愛白月光。真是一個人孤獨慣了,連習慣都透着一種不食煙火的冷傲。
終於右側一處暖間後頭看見了一處兩層閣樓,名清宵。
玉溪心口一酸,深深呼吸了幾次擡腳上樓去;這會兒正早,師哥們都還在聽課,否則見她來了男子住所,又要笑鬧個不停。倒也不是怕人家說笑,只是眼下心緒難平,實在沒有心思開玩笑。
上了樓梯,腳步聲在安靜的閣樓裡顯得格外沉悶突兀;階口處一轉身就看到了牆面四周十數幅桐花畫。
有一整棵桐樹,綠意盎然;有無數花苞,含苞待放;有春雨過後,半開半合;有花開正豔,迎風招展。
她站在原地,一下邁不動步子了。
“你怎麼來了?”隻言片語裡盡是溫柔。
玉溪回神轉身,往裡走了幾步,看見他一身黑袍坐在窗邊,窗欄撐起,外頭的暖陽正細細碎碎地落在他肩頭。
她站在那裡,看着他。
他伸出手,笑得溫柔如月,道:“過來坐。”
玉溪走近,卻沒有坐下,步子在他跟前兒停住。
他有些愣,只覺得眼前的她好像很難過,渾身透着傷感,看得他心疼極了。
“怎麼了這是?”他問着,淺笑安然,眉眼裡滿是關切。
還和從前一樣護着她,順着她,對她笑,只是半句不提那晚玉府皖西院中她閨房裡的桐花,像從沒發生過,他也沒去過。
玉溪身子一顫,閉了閉眼,壓下被他一句關切勾起來的酸澀。
她是要哭了嗎?
“怎麼了?”他嘴角的淺笑不在,有些慌亂,急急地:“誰欺負你了?”
玉溪酸着鼻尖兒,一張口滿是哭腔,一字一句地問着:“你去做了試藥人…”
他有些怔愣,反應過來後又有些無措,閃了閃眼神,不敢看她。
玉溪垂眸看他,淚流滿面只好努力握緊了掌心抑制氣息不顫抖。
他擡頭,看她哭成淚人兒幾乎把脣角咬出了血印,心疼得不行,趕緊站了起來,捧着她下巴,哄着:“快撒開!再咬都要掉塊肉了!”
玉溪擡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利落。
他被打偏了腦袋,鬢角的碎髮隨即落在腮邊脣角。
“不知道疼嗎!”她哭着吼着,淚流不止,泣不成聲:“我和你有什麼關係,用得着你豁出去試藥嗎!”
他緩緩轉過頭來,看着她,嘴角仍帶着溫柔的笑意,眼眶紅紅的。
“沒有那晚見到你時,那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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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有什麼好珍惜的,哪有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