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氣格外炎熱,一個衙役來的時候太陽曬得正毒。幾個抱着孩子的少婦已經顧不得什麼婦人家的羞恥什麼約束了,她們把汗津津的衣裳接起來,拿着手邊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破扇子拼命地扇風。
那幾個衙役見着這樣的景象,貪婪的眼睛在那些少婦的身上掃來掃去。
我看着周滿的眼睛裡面放出了奇異的光彩,就知道,機會來了。
在領粥的時候,我並不像往常一樣和大家一起搶,而是排在了最後一個,等到我的時候,我踩着妖嬈的步子緩緩地走過去,連帶笑意,甚至眼神透着一點點的無辜,聲音微弱的說:“官爺,沒有奴家的份兒了。。。。。。“
記得小時候母親說過,我全身上下最特別的就是走路的步子和眼睛,這也是女人最能體現美的地方,身影可以讓男人浮想聯翩,眼睛最能傳達你心底裡的想法。
周滿滿臉的笑說:“今個沒了,明天早點來,大爺我保證能讓你吃的飽飽的!”
我撅嘴:“人家今天就好餓,明天不等您來,奴家就已經餓死了,要不,大爺,您賞我一口飯吃?”
周滿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但是自己權利又有限,他上頭的縣官下的死命令不讓災民進城,他自然是不敢違背。
我的心懸起來,倘若這周滿不是那種色心包天的人,我這點小計倆肯定是不成了……於是,心中一狠,手把衣領輕輕一扯,露出自己光滑嫩白的肩膀。
周滿最終還是猥瑣的說了句:“明天我給你帶一身乾淨衣服和胭脂水粉來,你拾掇拾掇,別讓人看出你是難民。這樣我就可以騙守門的兄弟說你是我表妹,只要不讓別人識破就行了。
第二天依照周滿的計劃,我們順利的混進了城。而讓我更爲頭疼的是,怎麼樣才能擺脫周滿這個大色鬼。
周滿發黃的牙齒和貪婪的眼睛讓我無時無刻不想着要逃跑。
城裡面的景象和城外簡直是天上人間,整潔乾淨的衣服,熱騰騰的飯香,新鮮的空氣,讓我恍然以爲自己從修羅場到了人間。
一個嬌滴滴脆生生的聲音打破了我的遐想:“賣草鞋嘍!結實的草鞋,價格便宜,薄利多銷!”
我循着聲音望去,發現叫賣的是個又瘦又小的女孩子,從美目來看,還是個美人坯子,應該是和我一樣長時間沒有吃飽飯,所以臉色泛黃,只是我覺得她的眼睛裡面透漏着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決然。
那女孩看見我,衝我一笑,我突然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在失去親人,失去家鄉的這麼多日子裡,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不帶任何功利的笑臉。或許,人與人的命運之間,真的存在一種飄渺虛空的東西叫做緣分。
周滿不耐煩的催着我走,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那女孩見着我身邊的周滿,立刻衝過來說:“周滿,你這個壞蛋,又在打什麼壞主意?”說着她美目一轉,看向我說:“姑娘,你可別被這壞蛋騙了!他會把你賣到不乾淨的地方的!”
我心裡一驚,原先只道是那周滿是個好色之徒,並不曾想他懷着這樣的惡毒心思!我開始還懷疑是那女孩在說謊,但是周滿聽見這話的時候,臉色竟然變了,神情也慌亂起來。我便意識到,這畜生真是要把我賣了。
周滿氣急敗壞的說:“馮多多,你這個掃把星,見誰克誰!”
趙多多隨即雙手叉腰,神情不可一世的說:“我要是不是掃把星,早就嫁給你這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了!”
周滿氣的滿臉漲紅,但是還是不怎麼對馮多多發火,看樣子這周滿還是對馮多多有點心意的。
馮多多突然表情一換,異常溫柔的對周滿說:“滿哥哥,你把這個姑娘留給我,好不好?多多一定記住你的好。”
這一聲嬌撒的周滿骨頭都軟了,眼神都變了,但是那種眼神充滿了一種叫做寵溺的東西,那種眼神絕對不同於看我的時候那般充滿色慾。
最終,周滿還是點點頭,儘管不情願,但是還是答應了。
我看着馮多多歡天喜地的樣子,心中不禁感慨:原來每個男人都有軟肋,周滿這樣齷齪的男人也不例外,在他的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就是留給自己心愛的人。馮多多比起我來,還是幸運的多!
馮多多的父親叫馮萬金,是吳縣很出名的人,不過不是什麼好名望。我見着馮萬金的時候,他正喝的酩酊大醉,拿着一本書站在窗下呼喚:“馮多多,你死哪去了?馮多多,你個多餘的東西!”
馮多多看見馮萬金又在喝酒,趕忙跑過去奪下他手上的酒罈,氣急敗壞的說道:“哪裡來的錢買酒!爹,我在外面辛辛苦苦的賣草鞋,你怎麼把錢拿來買酒?”
馮萬金不耐煩的甩開馮多多,狠狠地說道:“要不是老子把你從雪地裡撿回來,現在哪有你這個人?給老子點買酒錢怎麼了?”
這句話彷彿是戳中了馮多多的傷處,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突然她大笑起來,只是滿臉的淚水。
她跑過來,一把拽住我的手,然後跑出家門。
馮萬金在後面破口大罵:“你一個還不夠多餘,還弄回來一張嘴!”
馮多多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我們兩個喘了好久,才平復下來。
她說:“其實,我就是多餘的,剩下來的時候,他們就不要我了,我爹說養不活我,把我扔在野地裡,整整三天,可是我還活着,所以他們又把我撿回來。”
“我也不知道人怎麼就可以這麼沒有骨氣的活着,明明知道在這個家裡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可我還是拼命地賣草鞋,拼命地想要賺錢,如果,有一天,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要擺脫這種生活!”
她自顧自的說着,彷彿是忘記了身邊還有我這個人,一雙眼睛看着遠方,像是在看着希望。
她突然轉過頭來問我:“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含笑,輕輕說道:“馮採清。”
“我今年十五,你呢?”
“我十三。”
馮多多立刻歡呼雀躍的說道:“哎呀,這可巧了,我姓馮,你也姓馮,我十五,你十三,我們兩個就像是註定了的姐妹一樣!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好不好?”
我點點頭,這樣單純的人確實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而且,從今以後,我的人生中不再孤單,因爲有一個和我同病相憐和我一樣孤單的人與我風雨同舟。
馮多多神秘的湊近我說:“妹妹,你想要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嗎?”
我苦笑:“想啊,窮苦的人最大的奢望大概就是能夠吃飽穿暖。”
馮多多神秘的一笑說:“我可是有一條路子的,只是以前只有我一個人,我害怕,所以沒敢去,但是現在有你了,那就不一樣了,我們兩個一起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我疑惑的問她:“能有什麼路子?女子的命運有兩種,一種是出身,一種是嫁人,我們的出身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難道是要嫁人嗎?”
馮多多搖搖頭,調皮的說:“不是,不是,一年前,我正在賣草鞋的時候,有一個穿的還不錯的人過來跟我說,我是富貴之相,將來必定能夠成爲人上之人,只不過,我必須要跟他走,才能走上這個富貴之路。”
我說:“你該不會是遇見算命的胡謅的吧?”
馮多多“切”一聲,表示了不滿,然後說道:“纔不是呢,他還說如果我改變主意了,可以到長安找他,在一個什麼 ‘花滿樓’的地方找他,他還說,他姓趙。”
我一聽“花滿樓”,不像是什麼正經的地方啊。馮多多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立刻頭暈目眩。
“他說是給哦皇上養女人的地方啊!”
“皇上後宮佳麗三千,怎麼還會在民間養女人呢?”
馮多多一撇嘴,誰知道呢,皇帝嘛,想要什麼有什麼,要不怎麼人人都想要當皇帝呢,她興致盎然的問:“妹妹,你想不想去長安?”
長安,長相望,在長安,最繁華最綺麗的地方,如何不想去。
曾記得父親在鄉間的私塾當先生的時候,經常說到,長安,每一個有志之人嚮往的地方,那裡有最柔軟的布匹,有姿態最美的女子,有最威嚴的皇城。
長安,我馮採清何嘗不想去?
只是,怎樣去?
這樣實際的問題,將我從絢爛的幻想中拉回現實。
馮多多說,妹妹,你不用急,那人走的時候給我留了盤纏,說着從懷中掏出一袋錢來。
“這是我偷偷留下來的,我爹爹還不知道,我們可以靠着這個去長安。”我失落的心立刻又被點燃,我道:“姐姐,你真聰明,幸虧你留了一手呢。”
馮多多敲我的額頭笑說:“我可不傻,只不過是不喜歡用心而已,我要是肯用心,一定會比妹妹還聰明。”
我笑着撓她:“哎呀,還沒見過這樣臉皮厚的誇自己的呢。”
我們兩人相互逗着樂了一會。馮多多突然神情嚴肅地說:“妹妹,我想在走之前去跟周滿哥哥道個別。”
我胸腔中登時竄起一股火來:“跟他,那種混蛋?”
馮多多拉住我說:“妹妹,你也別這麼說他,其實,他也沒有那麼壞,這些年,我爹孃對我都不怎麼好,都是他幫着我呢。以前我爹給我訂了幾門親事,可是我還沒有嫁過去,那邊的人就死了,所以在吳縣大家都知道馮萬金的女兒是個剋星,嫁誰克誰,儘管這樣,周滿哥哥還是願意娶我,要不是他娘以死相逼,我們或許一年前就已經結婚生子了。”
說着說着,馮多多竟然眼淚汪汪的,繼續說道:“妹妹,你別看,我們倆平時吵吵鬧鬧的,但是真到了關鍵的時刻,他總是讓着我幫着我的。”
其實這話我是很相信的,要不當初周滿也不會鬆口把我留給馮多多。
我問:“姐姐,你可是喜歡那周滿嗎?”
馮多多不加思索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如果能夠嫁給他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也不錯,但是另一點又嚮往着能夠過上富貴的日子,不愁吃穿有人伺候,妹妹,我們這次去長安一定會成功的對吧?”
我一愣,這樣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女人啊,永遠都是這麼貪心,一面想着專一,一面又想着能夠能夠吸引所有男人的眼光。可是這兩樣,往往並不能兼得。
我不知道馮多多在以後想起來,會不會爲此刻的選擇二後悔,只是在那一刻,我也如此的嚮往那樣的生活,所以我們做下了決定,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