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以爲劉興因爲那一日我和劉驁都奚落了他,他以後就不會到清涼殿來了呢,誰知第二天清晨竟又在殿外發現了他的身影。
而且還是劉驁留宿清涼殿第二日要上朝的時候發現的。
劉興竟然在五更天的時候,就抱着古琴站在外面,說是要和我比試,劉驁無奈,只能安排了他進了殿中,然後自己上朝去了。
比起劉驁,我其實是更加無奈的,本來想着伺候了劉驁去上朝之後再睡一個回籠覺,誰知道這小子竟然不給我一點機會。難道這個小子不知道,女人要是不能夠得到很好的休息的話,是很容易變老的嗎?
想到此處,我不由嘆氣,這小子還真的是和我槓上了了啊。
屋裡面倒還是暖哄哄的,我將他叫進來,說道:“殿下不困嗎?”
劉興說道:“本王昨兒個回去又好好兒研究了琴譜,練了一首新曲子,所以今個迫不及待的想和宓昭儀再比試比試。”
我看着他那堅毅的眼神,便知道了我若是不和他比試,他定然是要一直這樣下去的。
而我也從劉興的身上發現了一種劉驁不具備的品質,那就是毅力和持久力!
這種品質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而現在對我來說,這樣的品質大概是不好的吧,畢竟,就像是劉驁說的,劉興要是贏不了我的話,那麼以後他是不是日日都要如今日這般呢?
果然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啊……
我於是笑着說道:“嗯,那中山王殿下先彈吧,本宮聽一聽殿下又學了什麼好曲子了。”
劉興興致盎然的又彈了一首哀傷的曲子,只是,這琴藝哪裡是一天兩天就能夠突飛猛進的,劉興他還是小孩子的心性,自然是不會懂得的。
我正要說話,就見着飛燕從正殿睡眼惺忪的過到我的側殿來,滿臉的怒氣,說道:“大清早的發什麼瘋?連個安穩覺都不讓人睡了?”
飛燕怒氣衝衝的說完以後,劉興眼中登時就有了恐懼之色,也不敢說話,我笑着說道:“姐姐,咱們這會子先不彈了,姐姐再去睡一會,咱們等着姐姐睡醒了再彈就是了。”
飛燕這才滿面不滿的回去睡了。
劉興還沒有從恐懼中反應過來,我笑着說道:“殿下,我們一會子再練好不好,這樣的擾人清夢,大家就都不喜歡殿下了。”
劉興略微思索,之後點點頭。我看着他那一張好看的臉,若是這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不知道要讓多少少女春心蕩漾了,只可惜,偏偏是個傻子。
不過,劉驁說的也對,傻子也是有自己的福氣的。
我們在屋子中暖了暖,不過才片刻的功夫,劉興便坐不住了,說道:“宓昭儀,本王先回去了,出來久了,母后該要着急了。”
劉興前腳出了屋子,就見飛燕滿臉驚恐的跑過來,抓住我的手,說道:“華初,本宮夢見華初的孩子是一個皇子,他殺了本宮!他殺了本宮!”
我看着飛燕那種驚恐的樣子果然是像真正的被嚇到了,於是笑着說道:“姐姐,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姐姐不必這樣的認真!”
飛燕推開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說道:“夢?妹妹,是你在做夢吧?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華初的孩子生下來了,作爲皇家唯一的子嗣,你想想我們姐妹倆還有活路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之後會怎麼樣,我想不了那麼遠,我現在能夠想到的就是怎樣的盡我的力量去保住那個孩子,而同時我還需要顧忌被傅苑眉牽制的張放。
飛燕這幾天很是神經質,經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今天,是愈發的嚴重了。
現下她就拽着我,宛若一個怨婦般糾纏不休的說道:“妹妹,本宮不管,本宮絕對不會允許那個孽種長大了來害本宮!”
我好言相勸:“姐姐,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呀,”隨即嚴肅的說道:“若是要報復曹華初,妹妹定當出謀劃策,和姐姐相處最妙的毒計來,只是說道孩子,妹妹實在是下不了手啊。”
對待仇人我自然不會心慈手軟,可是,對待孩子…即使是仇人的孩子…我依舊無法做到心狠手辣。
飛燕站起身,冷冷一笑,說道:“從身上掉下一塊肉的不是你,本宮也就不指望你能夠體味到本宮的苦!本宮的仇本宮自己報,妹妹,你就安安心心的做你大慈大悲大仁大義的合德娘娘就好了!”
飛燕如今別的本事沒有長,倒是嘴皮子上傷人的功夫是漸長了,這些話頓時間讓我錯覺自己是不是一個道貌岸然罪大惡極的人呢。
飛燕氣沖沖的走了,我的心情也不好,於是一個人舞御花園中轉一轉。
出了宮門的時候,竟然看到燕赤鳳正和一個小侍衛在嘀嘀咕咕的說什麼。
我已經許久都沒有見到燕赤鳳的,如今這樣見到了,也還是意外的,本不想和他碰面,畢竟像上次的那種碰面實在是太尷尬了,但是我正欲轉身的時候,燕赤鳳已經朝我走過了。
他如今已經升遷爲一個小統領了,行動也比以前要自由一些。
他躬身行禮道:“末將叩見宓昭儀娘娘。”
我淡淡的說道:“燕統領,平身吧。”我如今最好是保持着這種淡然的態度,想起來上一次我一股熱血的跑來找他,他卻一本正經的跟我說‘什麼爲了娘娘的聲譽還是不要和娘娘接觸’這樣的話,臉上就覺得掛不住,因此也不敢怎麼和他套近乎。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很主動的說道:“末將想爲娘娘引薦一個人。”
說着就朝剛剛與他說話的小侍衛招了招手,那小侍衛立刻跑過來,向我行了禮。
這小侍衛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長的白白淨淨的,我倒是覺得眼熟的很,不過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的。
燕赤鳳日漸滄桑的臉上有着掩飾不住的喜悅,說道:“娘娘還記得這孩子嗎?”
我思前想後,着實想不起來,燕赤鳳按耐不住,終於說道:“阿生!”
阿生?
我這纔有看了那孩子一眼,眉眼之間果然還有這小時候那個經常委屈的小孩子的模樣。不過他怎麼會進宮呢?
我還沒有開口,阿生就說道:“上官夫人,沒想到還能夠在這裡見到你。”
上官夫人,這個稱呼好遙遠啊,想當初在長安街上開胭脂鋪的時候,燕赤鳳還是上官鳳,我是上官夫人。而阿生他們的劉家絲綢鋪子離我們的胭脂鋪是很近的,所以,阿生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嫵兒的欺負對象。
我不禁皺眉,問燕赤鳳道:“你怎麼將以前的事情透露出去?”要是光憑阿生,怎麼能夠認得卸過易容膏的我?
燕赤鳳滿臉尷尬,說道:“娘娘,阿生不是外人…….”
我還是不能釋懷,說道:“宮中又不比外邊……”
阿生則是打斷我,說道:“娘娘,末將如今只想着一件事情。”
我說道:“什麼事?”
“我要帶嫵兒走。”他堅定地說道。
“什麼?”我太驚訝以至於聲音都提的老高,遠處的侍衛都禁不住往這邊看了一眼。
他想帶嫵兒走,嫵兒也未必願意跟他走啊。再說了嫵兒那樣的天分,那樣高的醫術造詣,阿生這樣普通的男孩,她能夠看得上眼嗎?
阿生說道:“娘娘,不瞞您說,三年前,嫵兒妹妹進宮的時候就已經和我定下了約定,只要我有機會進宮,能夠見到她,咱們就要想辦法離開這裡的。”
嫵兒竟然還跟他有這樣的約定。
我冷冷的說道:“先幹好自己份內的事情,這些事情,想的太遠了些吧。你如今還是一個小小的侍衛,進來了容易,出去難,你先想想自己怎麼樣出去,再想着別人吧。”
我本來見到阿生的時候還是一腔的熱情,如今猛的變了臉色,燕赤鳳和阿生都被我的陰晴不定矇住了。
我一個人順着蜿蜒小道往御花園中走去。
御花園中的積雪早就被內侍們剷掉,看起來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美感,不過空氣還是不錯的。
我總是喜歡一個人散步,這是一個不安全的習慣,但是這樣的空間能夠讓我一個人可以想一些自己的事情。
我可以的大膽的流淚,大膽的慌亂,就像現在這樣。
嫵兒,我一直都希望能夠過上平安幸福生活的嫵兒,如今能夠給她這樣生活的人出現了,我卻沒有絲毫的欣慰感,倒是強烈的不安,那種驚慌失措讓我如今難以自控到腳底發軟。
嫵兒註定是要從我的身邊離開的,只是這在很久之前,還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但是阿生出現了,他帶着勇氣和勇敢,想要將嫵兒從我的身邊接走。
我還不知道如果嫵兒真的從我的身邊離開會是什麼樣的狀況,但是,現在只是這個想法就足以讓我慌亂。
我根本沒有想過,如果嫵兒從我的身邊離開,我該怎麼辦,我這樣的依賴她,這樣的離不開她。
我依賴她的高超的醫術,依賴她在緊要關頭時那種與年齡不相符合的鎮定,更重要的是,我依賴她給的那種溫暖。
那種如親人般的溫暖。
當她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想到拋下一切進宮裡來找我,這三年來,我們雖然沒有日日夜夜的在一塊,但是每次在緊要的關頭,她都在。
我實在不能夠想像,如果這一份溫暖離我而去,我還能不能在這冰冷的永巷中繼續走下去?
沒有想到我竟然也自私至此,一直以來我都希望我的嫵兒能夠幸福的生活,畢竟,哪一個母親會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在這皇宮之中的?
可是,真當我的嫵兒要離開的時候,我卻是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