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星稀,夜涼如水,一入夜晚,枝頭蟬鳴不斷地鳴叫,在夏日的晚風中,添了一絲清涼悅耳。
晚膳之前睡過一覺,流蘇精神不錯,在簡單的梳洗之後便出了房間。小樓夜間更顯清幽,風中吹送着竹葉的清香和青草的氣息。流蘇深嗅了幾口,凝眸便看見南瑾在庭院裡自酌。月光下的男子,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白衣勝雪,姿態靈秀,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逼人的華貴和雍容,寧靜如斯,柔和卻不減一分凌厲。
在夜色中,自酌的身影略顯孤寂,在明月下,當真是與月同孤,與月爭輝。
他把溫潤如玉和凌厲如刀結合得如此完美,一點都覺得突兀。
“南瑾,怎麼一個人喝酒?”流蘇下樓,緩緩地走近石桌,笑問道。
南瑾搖搖手中的茶壺,“我從不喝酒,這是茶,產於西域的一種香茶,性寒,茶葉只要一片,入口甘醇,留香三日。”
“好可惜,我不能喝!”流蘇口氣遺憾,既然性寒,對胎兒定然不好,屬於孕婦忌口的香茶,她支着頭,略微疑惑,“你爲什麼從不喝酒?”
極少遇見不喜歡喝酒的人,連她都能小酌,更何況是男人呢。
“不喜歡!”南瑾簡短地回答,又斟了一杯茶,香味撲面,醇香中添了西域特製的香料。這種香茶很難得,千金難求,流蘇暗自琢磨着,南瑾應該是富甲一方的人。
“就因爲不喜歡啊?”
“難道還要別的理由?”南瑾有趣地挑眉,不喜歡自然不喝,還要什麼理由呢?
流蘇一怔,這個答案倒是出乎意料,她搖搖頭,也不再詢問,南瑾的思維非常人可以理解。
“你一個人坐着也沒意思,城裡的風景也不錯,還有條清澈的小河,要不要我推你到河邊走走?”流蘇笑着提議,她知道南瑾不喜歡熱鬧,若是無事一定不會出現在大街上,不過現在是晚上,大街應該很寧靜,今晚月色也不錯,晚飯過後散散步是個不錯的注意。
“好!”南瑾猶豫半晌,放下手中的茶杯,頷首答應,流蘇一笑,站起來,一股藥香撲面而來,淡淡的暖香縈繞不去,南瑾心頭悸動,半垂眼眸遮去眼中的光芒,坦然地問道:“你今天動了胎氣,沒感覺不適麼?”
流蘇推着他,笑道:“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喝過藥之後好多了。”
“那就好!”南瑾也不再說什麼,她看似嬌嬌柔柔的,體質也不適合懷孕,這麼一路折騰下來,竟然不顯疲態,不知道是運氣太好,還是胎兒太堅韌。
他們剛剛出門,左廂房的窗戶便打開了,韓叔正巧斷藥給玄北,他醒來無意看到這一幕,眼睛睜得大大的,佈滿了驚奇,男子失態地指着他們離開的方向,“那是公子嗎?”
“當然是公子,你眼花了,連自家公子都不認得?”憨厚的韓叔沉聲道,他明白他的驚奇,當初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公子一連串的反常行爲,因爲都沒有過,讓他們措手不及。
“公子不近女色,怎麼會對她有說有笑的?那女人是誰?和公子什麼關係?怎麼認識的?”玄北太好奇了,這件事要是傳回冰月宮,估計一大批人二話不說衝過來看戲了。
“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怎麼回答,反正你知道,她可能是未來的夫人,這就成了。”韓叔篤定地道,看這情形,八九不離十了,他們跟隨公子多年,不管男人女人,除了風家堡的老夫人和小姐,沒見過他對人和顏悅色過,連多說一句都嫌麻煩。不管人多人少,白天黑夜,他家公子從來不上街的,對人多的地方稱得上是深惡痛絕。
遇見流蘇之後,不知道破例多少次了。
“不是吧?”玄北受了傷的臉,非常蒼白,聽了這個消息,更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似的,一片死白,若不是他是男的,韓叔差點以爲他對公子有非分之想呢。
“這回死定了!”玄北哀嚎一聲,一口氣把藥喝了,男子凌厲的眼光細細地眯起,倏然閃過一抹狡詐,看得韓叔雞皮疙瘩,玄北和玄武不同,這兩兄弟性子南轅北轍,他的鬼點子最多了。
“玄北,你在哀怨什麼?公子有喜歡的人,那是好事啊!”
“對公子來說是好事,對我和大哥來說就是壞事!”玄北白他一眼,開始算計着要怎麼挽回敗局,嗯,希望公子手腳慢一點。
這話說得想讓人不想歪都難,韓叔像是看怪物地看着他,他該不會真的……
“韓叔,停止你腦袋裡的念頭,本護法身心健康,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千萬別想歪!”玄北一臉死相地躺在牀上,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半晌停止,“我和大哥做莊下注,賭公子三年內不會娶妻呢,這回完了,四大堂主下了好大的注,我要和大哥好好研究,怎麼起死回生。”
韓叔頓時無語……搖搖頭,見他精神不錯,交代道:“別睡着了,公子回來你把這次和幽靈宮的糾紛詳細給他說一遍。”
“知道了!”玄北揮揮手,畢竟是習武之人,身子底好,恢復也快,早就沒有白天病怏怏的摸樣。
夜裡的街頭很安靜,蟬鳴陣陣,分外悅耳,流蘇推着南瑾在河邊徐徐地散步。
時間還不算晚,街上還是有零零散散的人在走動,偶爾望過來一眼,見到南瑾凌厲如刀的眼光,又匆匆地別過頭去,匆匆忙忙地離開。隨着夜色深濃,行人也越發少了。
輪椅停在河邊的柳樹旁,流蘇坐下來石椅上休息。
“這兒景色真不錯,如玉說過,鳳城是最繁華的,應該會比這兒更迷人吧?”流蘇偏頭問道。
南瑾頷首,“鳳城之繁華較之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光,京城繁華中帶着古老的厚重,而鳳城繁華卻帶着新穎的風情。鳳城是附近幾條貿易路線必經之城,海上交通又方便,自然能很快帶動發展。對了,你說你想要開酒樓是麼?”
流蘇點點頭,“方家是以酒樓起家,姐姐經常在我耳邊灌輸一些經營的理念,久而久之也略知一二,我想自己嘗試一下,看看成不成,怎麼?我看起來,不像是會做生意的人麼?”
南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細細地打量,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話一般,沉吟道:“我實在無法想象你在商場上打滾的面貌,不過蘇蘇既然有此等壯志,試試未嘗不可,說不定真能讓你在商場上站住腳。”
“我還以爲你要阻攔我呢?”
“爲何?”
“男人不都認爲女人應該在家裡相夫教子,不許拋頭露面麼?”
南瑾一笑,漆黑的眼光掠過一道溫柔,“即使不認同,也不該一開始就否決你的想法。如果一開始就否決你直接說你不行,那你一定會認爲對方專制蠻橫,總要放手讓你自己去嘗試一下,不管成功與否,你自己驗證。這樣才甘心。”
“對,試過才知道自己行不行,就算失敗了,也甘心了!”流蘇笑笑道,這一點她和南瑾的想法不謀而合。
河面清風徐徐,陣陣藥香縈繞不去,暖和而清香,像是勾人心魂似的,如帶着魔力的手,在撫摸着柔軟的心臟,帶來陌生的悸動。
流蘇的眼光驚奇地投射在河面上,一直沒發現雪衣男子專注沉思的眼光。
她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在閒聊之餘,他知曉流蘇滿腹錦繡,言談不俗,他試探過幾次,不管是政治還是經商,她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一個閨閣之女,能有此見地,實屬罕見。
“蘇蘇,離開京城你好似特別開心,以前沒見過你笑得這麼輕鬆。”南瑾倏然有感而發,不管是小樓初遇,還是相國寺,都沒有見過她露出這樣輕鬆的笑容。
“是嗎?也許吧,我自己都沒發現。”流蘇淡淡一笑,她的情緒一向起伏不大,那種大起大落,不受掌控的感覺,她很不喜歡,所以一直剋制着,不管悲傷,還是開心。
“這樣就好,一直這樣就好!”南瑾淡然道。
夜深,月明,河邊朦朧,灑下一地爛漫,兩人坐在河邊聊了很久,直到月過中天,流蘇才略有些犯困。
“回去吧,有身子的人,怎麼淨喜歡在外待着,這麼晚睡對胎兒不好。”南瑾溫和地叮嚀。
“我喜歡和你待在一塊嘛!”流蘇回頭一笑,下意識脫口而出。
兩人都愣住了,少女臉色雅緻清秀,柔和如潤露明珠,靈秀的翦眸笑得如彎月一般,回眸一瞥,瞬間風情萬種。南瑾心臟漏跳一拍,深不見底的瞳眸深深地凝視在她臉上。流蘇臉色一潮,尷尬地別過臉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都說了什麼呀?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寧靜的空中散發出三分迷離的曖昧。暖暖的,深刻的,籠罩着他們。
“南瑾,其實我……”
“蘇蘇,夜色晚了,我們回去吧!”流蘇擡眸想要解釋,還未說完,就被南瑾打斷,溫和且有力的眼光有着不容抗拒的震懾力。
流蘇只得作罷,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呢,站起來,推着南瑾回醫館。
來的時候,談笑風生,回去的時候,意外的安靜,像是有默契般,誰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