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太多求不得,盡力而爲。”唐笑回以溫笑,語氣不曾動搖,她定定的看着唐無情,波瀾不驚,而似深潭一般不可捉摸。“堡主說便是。”
唐無情聽到這裡愣了愣,他看着唐笑的雙眸,心底裡那針扎似的痛楚又開始蔓延,他暗中握緊了扶手,心底裡來自方恨的勸解還盤繞在心口,但卻也顧不得了。
他要問,要問個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縱然他無法回憶起曾經的事情,縱然他的過去都埋在迷霧之中,半點也不容想起。
可他要問,因爲他是唐無情。
唐無情想到這裡,捏緊了扶手,儘量的平息着胸口那想要噴涌而出的情感,嚥了一口口水。“不知唐姑娘的‘盡力而爲’,是何盡力?”
“堡主,人是有輪迴的,生生世世的在這人間,熬過萬載的歲月。”唐笑微笑的說道。“堡主聽說過,若無相欠,怎會相戀麼?”
“……聽過。”唐無情點頭稱是。
“那既然堡主聽過,那便知此生的戀人則是上一世的遺憾,有緣遇見而深戀,即便是死,也值得了。”唐笑看着唐無情,一字一頓的說道。“唐堡主以爲如何呢?”
“這……。”唐無情猶豫。
唐笑看着唐無情,心裡的麻木蔓延,終於到了可以將這一切拋棄重來的地步。
是的,唐笑,放棄吧。
她這樣勸着自己,心中卻如一灘死水一般,不再有任何波瀾。她看着面前的唐無情,每一眼都是絕望。
面前的男人眉角是如此熟悉,可舉手擡足之間的從容與沉穩,已經不再是那個在義湘城外追着她的少年了。
那個叫唐無情字烺的少年,已經一去不回了,也許江湖就是這樣,有的人錯過了,一轉頭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另外一張面孔了,而這張面孔不再是愛你的他,而是功成名就的他。
放手吧,放手吧。
他今後的傳奇中不會再有你的身影,而你今後的生涯中也不再有他的名字。
這是一段正確的愛情,命運卻給了它一個錯誤的地點,他們已經被這個愛情弄的遍體鱗傷,此刻他已經放手,而她爲何還要在苦苦掙扎。
放棄了,給自己一條生路,就算是空白而荒涼的,也好過抱着疼痛度過餘生。
唐笑微笑的表情似乎凝固了,她看着唐無情,笑着開口勸道。“唐
堡主,有話請說吧。”
“……唐笑,我想問你。”唐無情掙扎半響,終是忍着心口的疼痛開口問道。“我曾經,很愛你麼?”
“是的,很愛。”唐笑心裡已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唐無情問的是這樣一個……尋常的問題,她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後便又揚起了微笑,點頭應道。
“有多愛?”
“地老天荒,不眠不休。”
“那你曾經……愛我麼?”
“愛。”
“有多愛?”
“生死與共,我願隨你前往地獄或天堂。”
“那麼,你現在還愛麼?”
唐無情擡頭看着唐笑,心口那蝕骨的疼痛越發劇烈,可他不在乎,額頭因疼痛而凝結的汗水滑落,可他看着唐笑,死死的不曾移動半分。
他以爲他可以做到無情。
但他做不到。
他還在乎,即便他想不起,可內心深處的自己,仍是在乎的。
但他不知道,現在的在乎對唐笑來說,來的太晚太晚,就像唐笑意識到自己對唐無情的感情的時候,這一切都來的太晚、太晚。
故此時的唐笑也只是笑笑,雖然此刻唐無情痛苦的凝視讓她心生愧疚,可她心意已決。
她笑笑,沒有回答唐無情的問話,反而是反問着說道道。
“那唐堡主,你現在還愛我麼?”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記得你是誰……。”
“那,堡主,你現在還愛我麼?”
“我……。”
“愛麼?堡主。”
“我……。”
“愛,或不愛,這很簡單的,堡主。”
“……不愛。”
“……。”
“唐姑娘?”
“我也一樣。”
唐笑仰頭看向了身旁的唐無情,扯起了一個微笑,淚水終於決堤。
——他承認了。
——他終於承認了。
唐笑啊,他終於承認不愛你了,你這麼多年的努力,終於還是敗給了時間與空間。
唐無情看着這樣的唐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他想要去擁抱這個姑娘,可他知道,讓唐笑如此痛苦的人正是自己。
他也想要去彌補這一切,可是偏偏當他回憶起過去的時候,除了那團化不開的
迷霧外,還有刺骨的疼痛。
他好想像唐笑描述的那般去愛這個姑娘,可他做不到,他記不起那個時候的自己,也記不得那份濃烈的愛情。
他是誰?
他是唐無情,是唐家堡堡主,是塞北之王,也是惡龍之子。
但他又是誰?
他是那個唐笑口中專情的稚子麼?他是那個曾經愛着姑娘到海枯石爛的少年麼?
唐笑問他,還愛她麼。
他想要回答愛着的,可心裡卻有種衝動告訴他不要去愛,那會很疼、很疼。
唐無情將信任給了自己的這股衝動——因爲這股自內心而來的潛意識曾經在危急關頭救過他無數次的生命——從而拒絕了唐笑的問話。
可不知道爲什麼,直到說出口唐無情才猛然發覺,自己並不想這麼說,甚至他願意去死,也要將這姑娘抱在懷裡,即便他不記得關於這姑娘的任何事情,可他也要抱着她,一生一世不放手。
唐笑的淚水決堤,劃過臉龐抵在了地上,一滴一滴卻似乎化成了一柄柄鋒利的刀,插在了唐無情的心口之上。
唐無情看着這樣的唐笑,心口越發疼痛難忍,他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脊樑,雙拳緊握,指甲深陷血肉之中,血水也似那唐笑的淚水一般一滴滴的砸在地上,凝成殷虹的顏色。
他似乎能想起什麼來了,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有想起:
——再見,再相見。
——唐笑,再相見啊!
一個少年的聲音此刻隱隱約約的在唐無情的心底響起,聲聲疊疊的衝上了他的神經,迴盪在了心田之上。
唐無情張了張口,他看着淚水決堤的唐笑,鬆開了滿是鮮血的手掌,顫顫巍巍的撫上了唐笑的臉龐,他跪在了唐笑身前,仰頭看着麻木着流淚的姑娘,乾燥的喉嚨裡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他說。
“唐笑,再見,再相見。”
“……唐無情,我們回不去了。”
唐笑的淚水洶涌而出,突然雙膝一軟,撲在了唐無情的懷中。
——當少年放慢了腳步
——當歸家的路已荒蕪
——是時候去一趟江湖
唐笑的江湖,已經隨着唐無情的改變,徹底的死去了。
或者說,是新生。
一個沒有唐無情的新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