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不是方千帆,而是緊隨而來的葉沉舟。
葉沉舟的劍眉深鎖着,一副極爲不耐的表情,似是不想讓方千帆再上城牆一步,他將執意要上去的老友強扯到了身後,用平生少有的怒氣呵斥道。“休得任性,你武功淺薄,上去只有死路一條。”
這話音方纔落地,葉沉舟便扭頭看向了紀無涯,對方似乎被這突然的變故給弄得不知所措了一樣,口氣不善的說道。“紀無涯,莫要以爲我執拗不過方千帆,你便可以肆意妄爲了,別忘了,我纔是義湘之主,葉沉舟。”
葉沉舟話音落地,紀無涯便一把扯過了方千帆的手腕,顯然也是來了脾氣。“城破便要流放塞北,你身爲一城之主卻只顧周圍親友的安慰,要是這樣,還不如不做!”
紀無涯話音尚未落地,便覺得眼前一花,隨後腹部一陣絞痛襲來,重重的撞上了身後斑駁的城牆,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竟是生生被人打出了數米!
出拳的,正是忍無可忍的葉沉舟,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勢,青筋畢露的手隱隱的顫抖着,在方千帆的極力攔截下,這才讓紀無涯逃得一死。
“紀無涯,你聽好。”葉沉舟沉默了半響,終於在老友的勸解下收了拳頭,也不顧頭頂的戰火連天,口氣冷酷到近乎冰冷。“我葉沉舟若是連身旁的人都保護不好,何來護的了百姓一說?”
“可你連……努力都沒有努力過。”紀無涯掙扎着起身,話說到一半吐出了一口污血,他扶着牆壁踉蹌的靠了上去,喘息的說道。“你連一個姑娘都不如,葉沉舟,你根本沒有勇氣。”
“紀無涯,人的忍耐是有底線的。”葉沉舟聽到這話後渾身氣的顫抖着,卻被方千帆緊緊的攔在身後。“你不要逼我。”
“我只是在訴說事實。”紀無涯迎面而上,直視着葉沉舟的雙眼,眼中沒有一絲的懼色。“葉沉舟,你在害怕。”
“擔心我沒有絲毫用處。”葉沉舟說話的聲線壓的極低,待紀無涯坦然的注視着他雙目的時候,他平生第一次一把揮開了自己拿命護着的老友,五指緊握,步伐生風。“你將在墳墓裡懺悔你的過錯
。”
“葉沉舟,你別忘了我是誰……。”紀無涯雖然勇氣可嘉,可真的死到臨頭的時候,仍是有一些害怕的,他怕,他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若是死在這裡了,歷史會不會發生更改,讓唐笑一同泯滅?想到這裡,紀無涯嚥了一口口水,繼而說道。“我是雲不歸的師弟……你動我之前,要想好。”
“我葉沉舟殺人,從來不管你是哪路的人。”葉沉舟穩步向着紀無涯走來,他眼中的憤怒已經蓋過了理智,徹底淪爲了一頭嗜血的野獸。
紀無涯見狀越發心虛,他從前也有過這樣調侃葉沉舟的時候,可是從沒見過葉沉舟盛怒至此,隱約的,紀無涯突然想起了師兄雲不歸的話。
‘師弟啊,你說葉沉舟什麼都好,他看在師尊與我的面子上不會多計較,可你莫要拿他的妻子蘇折玉與他的好友方千帆做笑,記得了?’
‘他的妻子,是他一生的痛,而他的好友,是他唯一的軟肋亦是逆鱗。’
‘他從前是有兩個逆鱗的,自從蘇折玉亡命凜南之後,方千帆便是他唯一的逆鱗,你若把持住了方千帆,你便贏得了葉沉舟。’
‘但你若觸碰了這些哪怕一絲一毫,就算是神魔在世,葉沉舟也會要了你的命。’
紀無涯費力的嚥了一口口水,他此刻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自己方纔說了什麼,可此刻他剛想說些什麼,眼前卻精光一閃,彷彿看見了一個人影迅速的閃向了葉沉舟的方向,並帶着一縷紅色的光芒。
正無望着的紀無涯心下一喜,本以爲是唐笑分神看見了自己的處境而趕來救場的,立刻揚起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開口衝着那抹衝向葉沉舟的身影喊叫道:“唐笑,你下手莫要太毒……?!“
紀無涯話沒說完,便被生生打斷在了半道。
原因無他,只因紀無涯眼睜睜的看着那抹人影越過了葉沉舟,直奔方千帆而去!
少年心思的紀無涯萬萬沒有想到,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裡,隨着葉沉舟略顯慌亂的轉身與一聲慘叫,所有的事情都在哪一刻鐘顛覆了。
人影是刺客,他與盛怒之下的葉沉舟擦肩而過
,帶着毒藥的匕首就已經刺進了方千帆的心口。
紀無涯在從前彷彿聽見過什麼人說過一句話,這世間所有的失去,往往都發生在一瞬間。
這一瞬間,葉沉舟失去了他護了一輩子的方千帆。
那一瞬間時間似乎是靜止了的,天地間只剩下黑白兩色,紀無涯站在破舊的城牆下,耳畔已經沒了方纔的戰鼓喧天。
他的世界裡只剩下了一抹會動的身影,他看着前一秒還在盛怒準備殺死他的葉沉舟轉身,奔跑,踉蹌,最後倒在了方千帆的身旁,狼狽的不想他所認識的葉沉舟。
方千帆胸口上因匕首所連帶溢出的鮮血紅的刺眼,它染滿了方千帆的前襟,然後順着衣角滴落在地,一滴又一滴,似乎無窮無盡,又似乎帶着生命的活力。
紀無涯也在此刻看清了那行刺的殺手,他一擊成功,卻服毒自殺,此刻正安靜的倒在了方千帆的不遠處,似乎已經與這蒼涼的街道融爲了一體。
紀無涯不知道葉沉舟究竟爲方千帆擋了多少個刺客,他也不知道葉沉舟究竟對方千帆抱有着怎樣的情感,但看着緊緊抱着方千帆縮成一團的葉沉舟,紀無涯突然發現,就算兇狠如葉沉舟,也有他的軟肋。
而他的軟肋,則因爲自己的故意激怒,而徹底離開了他。
紀無涯後退了一步,愧疚感就這樣洶涌的向他襲來,徹底的埋沒了他。
他想要掙扎,卻感到四肢無力,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視野漸漸黑暗。
也許,這便是他的歸宿吧?紀無涯苦笑着,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一束光。
一束光卻在此時射進了紀無涯無神的雙目之中,那光芒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越發耀眼起來,耀眼到就連逐漸冰冷的身上都感到了絲絲的難以,耀眼到紀無涯緩緩睜開了雙眼,去看看這個光芒的主人。
不出意外,唐笑那張略顯急色的臉映在了他的雙瞳之中,紀無涯愣了愣,隨後揚起了一個笑容,伸手指向了方千帆的方向,吶吶的說了一句,便徹底的暈了過去。
“唐笑,救救方千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