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銘說完那句話的時候,錢小沫似乎都能看見連榮麟心裡的世界在崩塌。
一個原本陽光明媚帥氣的男人突然間不得不接受雙眼失明的現實,同時還被心心念唸的女孩拒絕了求婚,就連錢小沫都覺得自己的決定過於殘忍。她好想收回自己的話,好想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她就是那樣站着,一句話都沒有說。
連榮麟扣緊了輪椅的扶手,僵硬地問道:“是嗎?小沫,這就是你的決定?”
錢小沫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回答連榮麟,現在天已經黑了,連榮麟什麼時候離開的,錢小沫一點印象都沒有。現在她坐在病牀上,清冷的月光灑在窗前,雪白的窗簾安靜的垂掛着。錢小沫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蓋上,目光呆滯地望着窗外月色下的浮雲,手背上還輸着點滴,周圍靜謐得都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同樣無眠的,是在她隔壁病房裡的雷銘。
對於剛剛連榮麟的沉默,他感到十分的不安。
連榮麟是不會這麼輕易放手。
絕對,不會。
第二天,李千雅抱着雪雪來病房看望錢小沫。錢小沫出事的事情,他們都瞞着錢爸錢媽。
而正當錢小沫在教雪雪叫“媽媽”的時候,柯浩瀚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撞得病房的門砰砰直響。李千雅嚇得猛抽了口氣,一拳砸在柯浩瀚的肩頭上,“走路就好好走!”
“……小沫!出事了……”柯浩瀚急得直吞口水。
錢小沫的眉頭一皺,“是銘的傷情加重了嗎?”
“不是!不是……”
“那是什麼!說話吞吞吐吐,聽得讓人着急!”李千雅急得一臉蒼白。
柯浩瀚指着病房的門,終於一口氣脫口而出:“連榮麟自殺了!”
“什麼?”
錢小沫猛抽了一口寒氣,將雪雪抱給李千雅,着急得拖鞋都只穿了一隻,忍着痛跑向連榮麟的病房。李千雅一跺腳,嚷嚷着——“小沫你沒穿鞋啊!”——抱着雪雪也追了上去,柯浩瀚趕緊拿起另一隻拖鞋,追在兩個女人的後面,滿頭大汗。
連榮麟的病房在樓上五層,錢小沫等不到電梯,索性掉頭沿着樓梯往上爬。後面抱着雪雪的李千雅累得夠嗆,好在柯浩瀚一把接過孩子,扶着李千雅,這才緊趕慢趕地趕來。等他們都趕到連榮麟病房外的時候,連榮祥和蕭瀟一行人也都候在走廊上。
錢小沫看了眼緊閉着房門的病房,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心急火燎地問道:“榮麟……他的情況怎麼樣?”
蕭瀟白了她一眼,冷笑着走上前來,抓着錢小沫開始撕心裂肺地斥罵。
“你還在乎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怎麼能夠說出那麼殘忍的話?錢小沫,都說你善良,說我心狠,我看你比我殘忍千百倍!你那句話,不是逼榮麟去死嗎?現在你如願以償了,你還來做什麼?幸災樂禍?來驗收你的成果嗎?”
“他的情況怎麼樣?”錢小沫迫不及待地問着。
蕭瀟齜牙咧嘴地抓着她,長長的指甲都陷入了錢小沫的肉裡,卻依舊只是嘲諷着一聲冷哼,“殺人兇手!錢小沫,你一輩子都別想得到安寧!”
“放手。”
連榮麟病房的門終於打開了,衆人尋着聲音看過去,出來的人是連老爺子。
“榮麟想要見你。”連老爺子疲憊又滄桑地看向錢小沫。
蕭瀟嘟着嘴,胸口悶悶的憋着一股氣,“老爺子,幹嘛還要這個女人進去?就是她害得榮麟人不人鬼不鬼,她纔是始作俑者!”
“放手!”連老爺子的嗓音粗狂又喑啞,眼眸裡射出兩束不可抗拒的火光。
蕭瀟咬着牙,再不情願,也只有鬆開了錢小沫的手。
錢小沫轉身走進了連榮麟的病房,手臂上還掛着長長的血印,是剛剛蕭瀟的傑作。
病房裡,沒有其他人,醫用儀器滴滴答答的運轉着,錢小沫放輕了腳步走上去,病牀上的連榮麟憔悴不堪,臉色雪白得近乎透明,好像只需要一陣風他就會被吹散,消失不見。
錢小沫站在病牀前,連榮麟閉着眼睛,似乎是小憩。她輕柔地撫上了他的手背,嬌嫩的指尖觸手能摸到紗布的感覺,一想到紗布下的手腕上有一條長長的深深的刀痕,錢小沫整個人都忍不住腿腳乏力,雙腳似乎是在踩在雲上沒有絲毫的感覺。
“你來了……”喑啞的嗓音,連榮麟睜開了眼睛,哪怕他什麼都看不見。
“嗯。感覺,還好嗎?”
連榮麟偏過頭來,“你是指死亡的感覺,還是被你拒絕的感覺?啊,我忘了,它們是同樣的感覺……”
錢小沫咬着雙脣,愧疚着垂下了眼瞼,“爲什麼要這樣做?”
她的手裡,依舊愛撫着連榮麟手腕上的紗布。
“我不知道,就是想這樣去做。但我更不知道,自己還會被救起來。”連榮麟冷笑道,“是不是很傻?很尷尬?倒是……像我是故意的,苦肉計一樣……”
淺小沫搖着頭忍着淚水,“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
“很快你就會這樣想我。”
“……”
“我累了,你走吧。”連榮麟把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錢小沫猶豫了很久,並沒有走,“美國,你還是不肯去?”
“既然再也看不見你,眼睛恢復視力又有什麼用?還是看不見你。”
“榮麟……”
“錢小姐。”一直默默站在門口的連老爺子,終於開口叫住了她。
錢小沫回頭看了連老爺子一眼,知道他的意思,只能輕輕拍着連榮麟的手背,退出來病房。病房外烏壓壓站了一地的人,錢小沫擡眸望去,連雷銘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想進去。”雷銘是對連老爺子說的。
“我認爲沒有這個必要。”連老爺子直接拒絕了雷銘,轉身看向錢小沫,“錢小姐,我有話想要私下和你說。”
錢小沫看了眼雷銘,他是滿臉的不情願,但錢小沫還是答應了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腳步蹣跚地走向樓梯口,錢小沫走過去,關上了樓梯口的門,誰都看不見他們,也都聽不見。連老爺子還沒開口,錢小沫已經先說道:“我想,我知道連老先生想要說什麼。”
連老爺子揚了揚眉梢,依舊面無表情,“那我倒是想要聽聽錢小姐的回答。”
“我……我很抱歉,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如果錢小姐真的感到抱歉,那麼請收下這張機票。”
錢小沫愕然地看着連老爺子將飛機票掏了出來,從深海市飛往美國的飛機票。
“連老先生……”
“就算錢小姐不願意答應嫁給我的兒子,至少我希望你能騙他到美國。”連老爺子說得蕭索,“只要他願意到美國接受治療,我會重新安排你回國,我說到做到,絕不會食言,錢小姐,你大可以放心。”
錢小沫靜靜地看着連老爺子手中的飛機票,良久無話。
連老爺子已經放低姿態,一退再退,錢小沫似乎也沒有一定執着不肯的理由。
樓梯間的門打開,連老爺子走了出去,錢小沫沉默着跟在他的身後。
病房外的人都被連老爺子帶走了,蕭瀟臨走前瞪了錢小沫一眼,連榮祥依舊是笑裡藏刀地看着她,誰都沒有說話。李千雅抱着雪雪迎了上來,看着錢小沫臉色泛黃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沒事,你們帶雪雪回去吧。”錢小沫勉強笑了笑,躲避着雷銘的目光。
柯浩瀚看了眼雷銘,又看了眼錢小沫,摟着李千雅低語道:“走吧。”
李千雅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抱着雪雪轉身走向電梯。
雪雪卻突然哭鬧起來,伸着小胳膊想要媽媽抱,錢小沫一聽見雪雪哭,整個人都酥了。
李千雅趕忙哄着雪雪,加快了步伐。
電梯門合上,錢小沫眼眶裡翻涌的淚水搖搖欲墜,根本沒有勇氣看向雷銘。
“我想,你已經改變了主意。”雷銘斬釘截鐵地說着。
錢小沫抿着脣瓣,忸捏着將連老爺子對她說的話都告訴了雷銘。
至少,她以爲,雷銘聽見自己只是欺騙連榮麟,連家會安排她回來,雷銘心裡會舒服點。
但……
“你有考慮過雪雪的感受嗎?就像剛剛,她以後哭鬧着找你的時候,我要怎麼辦?”
雷銘皺着的眉心都可以夾下一張薄紙,拄着柺杖的手都泛起了青白。
錢小沫閃爍着淚光望着他,“明天的飛機到美國,連榮麟會立刻接受治療,我在那邊最多待上一個星期連家就會安排我回來,你相信我!如果我不去,你也看見了,連榮麟隨時都會了結自己。銘,我們的幸福裡不應該摻雜血腥的虧欠。我去美國,不是爲了連榮麟,是爲了我們!”
“……”
雷銘沉默,凝視着錢小沫的眼眸。一個星期,對於人心會有太多的變數。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留下一個殘缺的轉身背影。錢小沫小跑着追了幾步,手裡捏緊了飛往美國的機票,眼眶終於無法承受離別的悲傷,翻涌着從她的臉頰跌落,像是一粒粒斷線的珍珠。
入夜,醫院裡格外的安靜。
連榮麟躺在病牀上若有所思,像是在等待什麼人。
沒多久,病房的門開了,兩雙黑色的高級皮鞋前後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人杵着一根權杖,率先開口笑道:“我的好兒子,這次你做的實在太好了!凱盛集團,已經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錢小沫只要到了美國,我答應你,她就是我的兒媳!我絕對不會再讓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