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酒店,金碧輝煌,燈火通明。
簡念輕車熟路走向自己的包房,紅灰色相間的地毯鋪了一路,隱藏了他沉重的腳步聲。
在他前面有個推着餐車的服務生,走得不疾不徐,和簡念同一個方向。在丁字岔口,服務生直直走向正中間的9號包間,停下,擡手叩門。簡念倏地停下了腳步,遠遠地站着看着9號包間的門緩緩打開,他的眸色深不可測。
“小姐,這是您的送餐服務。”
“……不好意思……”夏沁削瘦的身影在門口一晃,顯得弱不禁風,“我沒有……叫過。”
簡念遠遠地望着夏沁,她憔悴又飽受摧殘的容顏在他心裡狠狠一擊,像是在鞭笞着他,警醒着他,夏沁一個堂堂美國心理醫師前途無量,現在卻因爲他落到如此地步,沒有工作,沒有男友,沒有生活,在黑暗的深淵沼澤裡越墮越深越是無法自拔越是身不由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他!
簡念微眯着雙眼,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火山爆發前的壓抑。
不知道服務生對夏沁說了什麼,她最終還是接受了外賣。當她伸出雙手,顫顫巍巍端起餐車上的白瓷盤時,她的整條胳膊都在顫抖,就好像是承載了太多東西的晾衣繩,不停的打顫。簡唸的眉頭頓時皺緊了,縫隙幾乎都可以夾住一根頭髮絲!
夏沁努力想要穩住自己的手,但是沒辦法,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哐的一聲響,餐盤硬生生地落在餐車上,裡面的牛排瞬時滑向了一邊。
夏沁的手,就連端盤子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手,等同於被廢了。
簡念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的看着,瞠目結舌的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難以置信!
夏沁苦笑着,尷尬地讓服務生還是把餐車推了回去。
服務生剛剛轉身,簡唸的腦袋一怔,立刻閃身躲了起來。
夏沁沒有注意到他,直接關上了門。
最後一眼落入簡念心中的她,是那低垂眼眸的飄渺,虛無又遙遠。
門關上後,簡念才愣愣地走了出來,腦子裡嗡嗡嗡的,像是有人在他心上鑿石頭似的敲打着,一擊接一擊,咚咚咚,揪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他整個人的臉色都不好,鐵青又陰沉,一雙血紅的眼睛裡燃燒着熊熊的怒火,面目猙獰得像是要吃人!
奎因……奎因幾乎連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單純女孩都不放過!
他根本想象不出,夏沁被關起來的這段時間裡遭受着怎樣非人的折磨!
居然……居然還毀掉了她的手,這不等於毀掉了夏沁的整個人生嗎?
簡唸的心一陣狂抽,對奎因的怒火再度燃燒到了新的高度!
他咬着牙,腳步沉重的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一步步加快腳步的走,走着走着,腳步更快更重,最後小跑起來,衝進電梯後,狠狠一腳踹着轎廂,毫不解氣,接連三四腳,電梯都顫顫巍巍的,嚇得電梯裡其他兩個人都大氣不敢哼一聲。簡念雙手抱着頭,歇斯底里的一聲嚎叫,是怒,是哀,更是悲!
電梯停在一樓,電梯裡的兩個人趕緊跑了出去。
簡念這時才緩緩擡起頭來,一雙充滿了戾氣的血眼,渾身上下都燃燒着“近我着必死!”的火焰,候在電梯外的人都僵硬住了,大家都不敢上來。簡念旁若無人地走出電梯,酒店大廳璀璨的燈光打在他的頭頂,明明是如此耀眼,可是他渾身卻是一片黑暗,拖着笨重又長的影子,像是把他往深淵裡拖似的,簡唸的腳步是如此沉重又滯緩。
剛出酒店,迎賓員趕緊迎上來,手裡捧着一把傘。
簡唸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端端地走進了雨裡,嘩啦啦好一場暴雨,絲毫不像冬天纔有的雨。簡唸的頭髮和衣服很快完全溼透,緊緊地黏在他的身上,雨水沖刷在他的臉上,卻沒辦法沖刷掉他的不堪回憶,更不可能沖刷掉他存在這個世上的事實。
以前,被奎因帶回組織接受地獄般的訓練,他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向連老爺子報仇。
簡念做這麼多,只是想要報仇而已。
可現在大仇得報,連老爺子死在他的手上,錦麟地產已經歸於他的名下,可是他一點爽快感都沒有,甚至午夜夢迴間輾轉反側的失眠噩夢讓他至今都沒有睡過好覺!這就是他想要的嗎?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原來這就是他想要的?
雨中,簡念自嘲的冷笑着。
報仇後,奎因對他的態度沒有絲毫的變化。簡念逐漸意識到奎因對他的掌控就是一種利用,奎因也想要得到錦麟地產,他有他的私心。他一直掌控着簡念,直到簡念遇見錢小沫後,她就像是太陽,突然照亮了簡唸的生活,簡唸的心中似乎有什麼在萌芽。
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終於看清了奎因的面目,他開始在改變,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化。
如果說,以前簡念恨奎因,只是單純的因爲奎因和他之間的關係,因爲奎因一而再再而三用錢小沫脅迫簡念,簡唸對奎因恨之入骨。現在,簡唸對奎因的怒火再度上升到新的高度,是因爲夏沁!奎因爲了控制打壓自己,一次次向他在乎的人下手,簡念忍無可忍!
夏沁陪伴了他這麼多年,雖然對簡念而言這並非愛情,卻是比愛情還要珍貴的親情。
簡念,怎麼允許奎因一次次傷害她們?
怎麼允許!
“啊……”
簡念衝在雨中的大馬路上,猛地雙膝跪在地上,拳頭奮力地砸着路面,一聲聲哀嚎比雨聲還要悽清,還要淒涼。
……
……
一場雨後,天空終於放晴。
天邊微亮的曙光在冬風的吹拂下,顯得更加清冷淡薄,愈發寒冷了。
簡念回到連公館後什麼話也不說,比平日裡還要沉默寡言。Martini努力想要和他聊着什麼,簡念始終坐在後花園,一句話都不說,就連“嗯嗯”的敷衍聲都沒有。直到Martini談到他們合作的計劃時,簡念纔會回她幾句。
Martini越發苦惱,她以爲自己接近簡念,就能找到他是連榮麟的證據,可是沒有。她什麼證據都找不到,唯獨她心裡的那種感覺。她總能感覺到簡念就是連榮麟,從他喜歡的威士忌着手,到他說話的語氣態度,都和連榮麟很像。如果他不是連榮麟,Martini不認爲世界上還能找到第二個人!
可是,沒有證據。
Martini無奈,她還要忙着婚事,眼見着時間一天天逼近,她也忙得腳不沾地。可即便如此,她每天還是以試婚紗爲藉口,擠出那麼點時間和黑影偷偷幽會。組織的人都知道他們關係不好,誰也不會想到Martini會去見黑影,於是這麼久以來還是不曾被人發現。
除了,蘇蔚。
蘇蔚每天都會在公館外面,她不相信Martini,跟蹤她,果然發現她和黑影秘密見面。每次見面,兩個人都是繾綣情深的模樣,Martini絲毫沒有把簡念放在心上,這讓蘇蔚十分惱怒!她怎麼能……怎麼能眼睜睜看着Martini如此對待簡念?
Martini根本沒有資格嫁給簡念!
嘩啦一聲,蘇蔚憤慨地拉上了窗簾,手機緊緊地握在手裡。
對面的某酒店包間裡,Martini正妖嬈嫵媚地騎在黑影的身上,兩人衣衫不整,火辣激情。乳白色的窗簾輕撫着遮住了他們半邊的身子,若隱若現,擺在窗臺上的秋水仙寂靜地隨風搖曳,黑影一把扯掉了Martini的內衣,正好扔在秋水仙的花瓶旁,兩人翻滾着徹底被窗簾遮住了。
蘇蔚一直等着他們離開酒店,她再也按捺不住,這樣的女人那裡配成爲簡夫人?
蘇蔚忍不下心裡的氣,也不顧之前簡唸的吩咐,氣沖沖地衝向Martini。
黑影坐車先走,Martini隔了半個小時纔出來,依舊帶着禮帽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環顧左右,小心謹慎。
“M!”
Martini正要上車的時候,蘇蔚一把擋住了車門。
Martini疑惑地看向蘇蔚,冷笑道:“你做什麼?”
“我看你從酒店出來,你不是住在公館嗎?”
“我來酒店看望我的朋友。”Martini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蘇蔚深吸了一口氣,挑着眉梢瞪着她,壓低了聲音,“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不要忘了,你和少東家的婚事是公開出去的,出什麼意外,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Martini的眼神一閃,心下不快,“從來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
“什麼口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聽懂我在說什麼就好。”蘇蔚微微前傾着身子,在Martini的耳邊低語道,“我什麼都看見了。”
話音落地,蘇蔚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Martini橫眉豎眼地轉身瞪着蘇蔚的背影,心中一大片陰影面積,琢磨着蘇蔚剛纔的那番話,Martini的心這纔不由自主地加快,這種感覺讓她很不爽,十分不爽!
Martini轉身鑽進了車裡,冷笑的脣角讓人發憷。
車子開遠了,隱在一家小賣部裡的一個男人忽然走了出來。他正是那天在新婚發佈會上和蘇蔚說話的記者小林。他今天只是來這裡跑另一趟新聞,沒想到讓他撞見蘇蔚和Martini在街邊爭執,這更是天上掉餡餅啊!小林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一雙眼睛都快要掉出來了。
“這獨家新聞非我莫屬啊!”
小林出來看了眼Martini剛剛出來的那家酒店招牌,賊眉鼠眼地走了進去,笑得跟撿了金子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