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武宥陡然會意,輕笑着點點頭,望向裴衡的眼神之中帶着幾許寬慰:“是聖上的意思,還是蕭娘孃的意思?”
裴老爺子皺眉:“蕭娘娘其實只是希望你多吃點苦頭,早日懂得與蕭家團聚。”
“不勞她費心!”蕭武宥嘲諷一笑:“這些苦頭還不足以讓我向她低頭。”
“我也一同前去!”一旁的李子墟也意識到了氣氛的微妙,忙不迭開口:“跟着蕭司直定能獲益良多。”
老爺子搖搖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走到李子墟的身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墟,你也一同前去罷。”
李子墟面露感激之色,拱手就是一揖。
“南譙縣令沈慶爲人忠義,你們儘可與他商量。此外!”老爺子望着兩位少年,啓齒有些猶豫:“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們此行帶上南歌。”
李子墟聽到裴南歌的名字頓時驚呼一聲,很快他又發覺自己的舉動有點失態,只得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盯着自己的袖口。
蕭武宥忍着笑意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很是體恤地繼續問出了李子墟和他都想問的問題:“裴寺卿,這是爲何?此行路途千里,南歌只怕從未受過這樣的顛簸。”
裴南歌布好菜時正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提及,猛地擱下手中的盤子望着裴老爺子:“阿翁這是想把我打發出去的意思麼?”
想到自己還在與蕭武宥置氣,她心中鬱結至極,她不信自己的祖父看不出他們之間的異樣,但祖父卻在這時候把自己交託給他們,聯想起之前關於他辭官的說法,她漸漸明白祖父的請辭似乎並不順利。
“今日聖上雖準了我乞老還鄉的請求,卻交予我一些別的事情。”裴老爺子神情複雜地望着三人。
蕭武宥很快也就覺察出事情的端倪:“這……對裴家來說未免太不近人情,裴相已被貶到淮南,牛、李兩黨難道還不放心?”
二人說話時,裴南歌已經盛好雞肉粥一一擺在幾人桌面。
“這些我已有所預料,但聖上派給我的差事有些特殊!”裴老爺子捋須,回過頭神情嚴肅地看着蕭武宥:“聖上派我去泉州,目的是調查蕭妃娘娘失散的胞弟,也就是你爹。”
已經與蕭家斷絕關係的蕭武宥聽着這些不免冷笑:“說來可笑,幼時我還在泉州家中焦心如何考得一官半職,爹孃忙着替四位姐姐定親,不過多久功夫,我爹竟然成了皇帝寵妃的胞弟,連帶着蕭家也成爲人人欽羨的皇親國戚,這樣果然還是讓聖上不放心罷,他害怕再來一個楊玉環,卻不捨得蕭娘娘,只好拿我爹…不,是左僕射開刀。”
雖然那段尋親的故事發生在裴南歌出生前,但長安城裡的各種傳說在她懂事以後已經成了傳說,據傳陛下憐愛蕭妃娘娘,因娘娘惦記幼時家中唯一的胞弟,皇帝就勞師動衆替她找胞弟,後來不知怎麼就尋到蕭武宥的爹,然後蕭家就飛黃騰達,這纔有了蕭武宥本人嗤之以鼻的顯赫身世。
“武宥,你當明白,無論你怎麼想,在外人眼裡,你與蕭家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裴老爺子嘆息,招呼裴南歌到自己身前:“也罷。南歌,我此行去泉州行事隱秘,不便帶着你去,而武宥又將去淮南調查快雪時晴之案,把你一人留在長安我擔心牛李兩黨趁機攪合,你不是喜歡跟着大理寺查案麼?此番你跟着他去淮南也當長長見識,但你一定要依武宥的指示行事,明白麼?”
正與碗裡熱粥做鬥爭的裴南歌倏爾想通無數關節,從案几旁跳起來:“所以阿翁你早就決定了?你早決定辭官,也早就猜到皇帝一定會爲難你?你早猜到可能來不及參加我的笄禮,所以早早把及笄禮物給了我?”
裴老爺子吹涼碗裡的粥端在手裡:“你叔祖父早先在朝中擺明立場兩不相幫,勢必會引來牛、李兩黨的排擠,我們兩家本是同根,終歸是會有所殃及,但既是同胞兄弟,就應當寵辱與共,南歌,我希望你明白,在眼下,我們裴家的人還能安穩活着就已是萬幸。”
裴南歌倏爾就失去了言語,靜默地點點頭後她哽咽道:“阿翁,你要早點回來……”
蕭武宥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心,寬厚沉着的溫度順着手心一直蔓延到她心尖。
“武宥,我就把南歌交給你了,你多擔待些罷。”裴老爺子見到蕭武宥鄭重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裴南歌呆呆地看着她和蕭武宥交握的雙手,她就忽然就再也記不起爲何委屈和生氣。她想,他不喜歡自己刁難李子墟,她就再也不刁難,這樣,他總會喜歡她的。
“你們幾個此番也要多加小心!”此時的裴老爺全然不似大理寺的寺卿,更像是親近的長輩正與器重的晚輩推心置腹:“開飯罷。”
不明所以的李子墟在聽到“開飯”二字後終於如釋重負地安心享用着稍微有些糊的雞肉粥,這,也算是他初到大理寺的歡迎宴。雖然暗潮洶涌、菜式單調。窗櫺外的月影斑駁,臨別的惆悵像是朦朧霧氣,浸溼每個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