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兵器毫不留情地旋入皮肉,自心口涌出的汨汨鮮血浸溼男子淺緋色的袍衫,男子悄悄自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刺入黑衣人的胸膛,沖天的火光似是要灼燒盡長安城的每一寸草木,他的鮮血在烈火中暗淡無光,他將護在懷裡的卷軸塞到美麗女子的手中,奮力將受傷的她推向遠方,女子清麗的面容望向那片茫茫火海,兇猛的火勢像是咆哮的獅子朝她張開血盆大口。
裴南歌猛然自噩夢中醒來,頸背上細細密密盡是涔涔冷汗,夢裡的男女是她的爹孃,她輕輕捂住自己心口,夢裡父親被刺的疼痛之感蔓延到她身體寸寸皮膚,她許久未曾做過這個夢,她其實根本就不知道爲何會做這樣的夢。
爹孃被害的時候她只有十歲,一覺醒來後就看見阿翁面色沉痛地打理後事,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爹孃爲了保護重要的證物而遭遇不幸,五年前她還不太清楚究竟什麼是不幸,漸漸的,她明白,原來最深切的不幸就是在廣袤的歲月裡,最親近的人變成了回憶。
她雖然未曾見到他們最後一面,但她卻會不時在夢中看見他們,夢裡有沖天的火光,有尖銳的撕扯,有望不見底的深淵,每每夢到他們,她的心口就會傳來陣陣鈍痛,刺穿她用歡喜築砌成的銅牆鐵壁,令她對雙親的亡故越發的好奇。
轉眼就已是將白露放回的第二天,裴南歌自噩夢裡驚醒以來心裡似乎窩着一頭野獸,叫嚷得她無法安寧,四月漸暖,她索性棄掉厚衣衫着好單衫在院子裡散步。
沈府的院子很小,以至於她剛從廂房裡出來就見到沈銘斐從院子另外一頭的屋子裡出來。她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熱絡地打個招呼,沈銘斐已經徑直朝她走過來。
“怎麼樣?淮南小鎮不比長安,還住得慣麼?”沈銘斐的聲音遠比他面上的神情柔和。
裴南歌點點頭:“淮南很好,山河秀麗、人傑地靈,難怪你那時會回來,我娘可是好一陣惋惜呢。”
沈銘斐摸着鼻尖輕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親眼見着好朋友被打死所以就怕得逃跑了,辜負了你們對我的期待。”
裴南歌笑着看他:“不是說看見死了人就害怕麼?怎麼後來還偏偏做着驗屍的事?”
“我那時候覺得人活着太短暫,而且有的活人還未必比死人可靠,活人可能會說謊會欺負別人,但死人卻不會,選擇這條路之後越來越覺得其實這樣纔是適合我的。”
沈銘斐他說話的神情過於平淡,以至於裴南歌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回答她。
“說起來……我們來這麼些天,怎麼沒看到雪姨?”裴南歌覺得眼下的狀況還是早些轉移話題的好。前些天因爲查案緊迫所以也沒來得及考慮要拜訪沈母,後來稍微清閒些後才發覺似乎沒在這家裡看到沈母,她多少還是有些疑惑。
“前幾日她陪我姥姥進山吃齋去了,估計這兩天就該回來了!”沈銘斐道:“你來南譙之後好像還未曾四處轉轉,不如今天帶你出去走走?”
“再好不過。”裴南歌笑着頷首跟上沈銘斐的步子,他的步子邁得不大,她不用像跟着蕭武宥那般追着趕着才能攆上他,這一點認知讓她滿心愉悅。
剛行經客棧跟前,裴南歌就看見一個熟人。
白露換了一身米色的衣衫,裙角在四月微風的吹拂下輕輕飛揚,看模樣似乎是剛從客棧裡頭出來。南譙只有這一間客棧,住在臨江繡坊的白露自然不會去投宿。
裴南歌想起江宛若說過白露不喜與人交往的話,正疑惑爲何會在此處遇見,卻看見白露似乎也看到了他們,但似乎完全沒有想同他們打招呼的意思,裴南歌忙出口喚了一聲“白露”。
白露聽到她的話後停下了腳步,與她面對面的站着,眼角的笑意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沈銘斐也隨之停下腳步。
裴南歌朝對面的人嘲諷道:“呀!出門就遇到神女,這樣好的福分,看來我上輩子一定是救國於危難之中罷。”
白露抱着手臂目光陰狠:“有事?”
裴南歌笑得一臉打趣:“沒事就不能喚神女一起玩?”
白露眼神之中陰狠更甚:“縣衙很閒?”
裴南歌眨眨眼,學着白露的模樣抱起手臂,嬌滴滴朝她一笑,狠狠道:“與你何干?”
白露陰森森笑着走近裴南歌:“你似乎還是不相信我?”
先前白露還未曾與裴南歌在周遭這般平靜的情況下面對面,現下裴南歌才發覺白露比自己略微高出一截,許是先前聽慣了白露刻意矯揉造作的嬌聲,這會子聽到她不含嬌氣的嗓音竟覺低沉得有幾分英氣。
“看來只好拿你試試!”白露故作可惜:“被檐瓦砸,還是被驚馬踢?你選。”
“依你喜好!”裴南歌依舊燦爛笑得:“我奉陪到底。”
“呵!”白露的笑聲不似先前的低沉,刻意而爲的嬌笑近乎刺耳:“我可是泄露了天機呢。”
說完,白露就自顧自朝相反的方向離去。裴南歌在身後看着她輕飄飄的背影,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總覺得今日的白露有什麼地方不同。
“瘋瘋癲癲!”沈銘斐不屑:“別理她,我們走。”
裴南歌笑着頷首,心裡卻還是在琢磨白露的話。一開始她提出讓白露在她身上一試究竟是因爲篤定白露只是唬人的把戲,後來雖說見過白露所謂的神力,但她卻已經認定這是她和幫兇策劃下的糊弄,如今這事真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心裡又是好奇又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