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歌沿着坊內的小道悄悄往外走,夜深露重,微風吹來夾雜着寒意,秋夜裡的月亮比其他時節要更加明亮也更加孤單,沒有璀璨的星辰作伴,它就像是形單影隻的羈旅宦遊人。
與許多年前不同,聚居着衆多達官顯貴的光德坊,此時此刻遠不如幾年前那麼熱鬧。
多年前,長安城的百姓還不需要擔憂明早江山會幾易其主、當朱雀大街的守衛已經開始巡邏的時候,光德坊的夜纔剛開始喧譁。尤其是在這樣的秋夜裡,相鄰熟識的幾戶人家敞開門對月飲酒,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就連掌治坊內安全的武侯鋪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
可是現在,這一坊裡的人越來越不清楚明天一早醒來會是什麼樣的光景,也越來越看不明白自己的鄰里街坊會不會成爲扳倒自己的最大對手,比起虛情假意地觥籌交錯,他們更願意將兩扇大門合上也順帶將看不清的心關在門外。
少了人聲鼎沸的觥籌交錯,月白風清的秋夜冷得很突兀。
斂着聲響穿梭在小街之中的裴南歌被凍紅了臉頰,情不自禁地抱緊了雙臂,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光德坊的矮牆旁,武侯鋪的人暫時還沒有巡到這個角落,裴南歌卻抱着手臂陷入了猶豫。
這一堵矮牆她當然不會陌生,從小閒不住的她,在這個牆頭翻來翻去已經數不清到底多少次,從仰望牆頭到平視牆頭再到如今,牆頭還不到她的肩膀,她甚至只要一擡手就能輕輕鬆鬆翻出去……這樣的認知令她有些挫敗,想不通怎麼當時爲什麼對這堵矮牆懷抱着一顆景仰的心。
但是她此刻猶豫的原因卻不是因爲障礙物太簡單沒有挑戰,而是因爲……這一堵矮牆歷史悠久,如果她沒有記錯,早在以前翻牆的時候她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壘牆的夯土是那麼鬆鬆垮垮。她……真的要挑戰隨時可能被她軟綿綿的力道推倒的矮牆嗎?
局勢容不得她思考過來,巡查的人眼下還不知道在哪個拐角等着她,要再去尋找別的結實的土牆一來是高度不一定合適,二來未必能避開巡街的人,更重要的,翻出去的時候還不知道會不會正好有巡視的守衛正守株待兔。
歸根結底,只有眼前這堵看上去不太靠譜的矮牆,知根知底才令人放心。
於是英勇的裴南歌心一橫,撐着搖搖晃晃的牆壁用力往上一蹭就趴到了牆頭上,從牆頭上望出去,與她預想的一樣,巡邏的守衛不在這條街上,周圍除了遠處水溝裡倒映的月光泛着明亮的光線,到處都黑沉沉的。
從矮牆上翻下來的裴南歌看着身後堅強如斯的矮牆終於鬆了一口氣。
從光德坊到大理寺的路她閉着眼睛也能走完,所以多幾個巡邏守衛的虎視眈眈,在她看來也並不算多麼嚴重的危機,她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轉入他們方向相反的角落,在目送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之後再悄悄地回到她本來的路線。
雖說這對裴南歌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但畢竟犯了夜禁不是件小事,隨之而來的懲罰並不會顧慮到受罰的人有多麼正常的理由。
所以裴南歌這一路上小心翼翼,一段再熟悉不過的路程卻走得分外艱辛,好不容易來到大理寺門前稍微鬆了口氣,一偏頭就看着一隊守衛遠遠地朝這邊來了。
人在這種安靜環境裡的感覺往往會比平常靈敏,但反應的行動卻遠比平時來得慢,因爲周圍太安靜,實在是想不到如何閃避。
大理寺的大門在她的正對面,巡邏的守衛從她左手邊的大道上緩緩走來,她必須馬上做出決定,否則等待她的就是與守衛迎頭撞上並遭遇一頓暴打或是隨之而來的關押,連累老爺子或是整個裴家聲名狼藉。
有句話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但是裴南歌必須要說,就算早知如此,她還是會做出當初的選擇。因爲,她此刻很想見到蕭武宥,雖然她明白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她還是想要與他同甘共苦共度難關。
裴南歌跨了一個大步來到對面的大理寺門前,在這種寧靜的夜晚,她根本不能去叩響緊閉的大門,眼看着巡邏的守衛愈來愈近,她恨不得馬上變成一隻螞蟻,從細小的門縫之中穿過去,將莫名其妙的夜禁和守衛都甩在身後。
但裴南歌是幸運的,她不必化身成爲螞蟻,就能穿過這扇門。一雙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手將她往後一拉,兩扇木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又無聲無息地閉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