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爹爹有些什麼問題要考孩兒。”鄭森道。
“得了,你老爹我的學問是怎麼回事,你還不知道?考個什麼考?”鄭芝龍笑了,“你呀,就是規矩太多了。快過來,坐在我邊上來。”
“孩兒遵命。”鄭森說道,接着便走上前來,坐在鄭芝龍旁邊。
“阿森呀,最近我看《晉書·石崇傳》,讀到石崇臨死,感嘆說:‘奴輩利我家財。’抓他的人回答道:‘知財致害,何不早散之?’其實,石崇這人雖然囂張,但並不是笨蛋,如何不知道這道理?只是善財難捨。爲父設身處地的替石崇想想,發現若是爲父是石崇,也斷斷沒有自己把財產散掉的道理。況且石崇也算是名門望族,官做得也不小,卻還是保不住自己的家財,還爲此被夷三族。不說石崇,近世張江陵,如此地位,如此功業,也不過活着的時候沒人敢動,一旦死了,老母亦不能保,不能不讓人感嘆呀!爲父突然又想到古時候像石崇這樣的富人其實並不少,因財致禍的也不在少數,但也有些人雖然富可敵國,卻還是保住了財富的。比如范蠡,比如子貢。我家之富,其實不亞於這些古人,甚至,怕是還要超過了他們。所以我很想從史書上看看這些人是如何保住他們的錢財的。可惜,史書上的記錄好像都很少,最多不過寥寥數筆,完全看不出什麼來。”鄭芝龍說道。
“自古以來商人之類的,往往被人輕視,史書中對這些人的記錄確實很少。”鄭森回答道,“不過,陶朱公、子貢家財鉅萬,富可敵國而無事的原因,也不是很難推知。”
“哦?你倒說說看?”鄭芝龍趕忙道。
鄭森想了想,回答道;“爹爹,凡是看史書中的人物故事,一定要先考慮他所處的時世有何特點。比如陶朱公與子貢,都是春秋時候的人。春秋的時候,雖然周天子尚在,但事實上,天子之令,不能行於數裡之外。天下諸侯,各自爲政,相互征伐。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個諸侯,其實也不過相當於一個巡撫罷了。能夠動用的力量也是遠遠不如後來大一統之後的天子朝廷的。而且他們相互征伐,能拿出來幹別的事情的力量自然就更小了。
而陶朱公、子貢,都是商人,雖然家財鉅萬,富可敵國,但家財卻不一定全在某一國。而且這些人遊走列國,在列國都有人脈力量。某一國的諸侯,要是想動他,能得到的有限,也難以斬草除根。這些人在其他諸侯國的力量自然會幫助它的敵國,以圖報復。如此一來,這些在國外的財力人力就都要被敵國所用。這樣算算,動他們就不見得合算了。而且有此範例,國內拍死也沒有商人敢來了,各國都不大,很多東西都必須從鄰國而來。若是沒有商人敢來,就不免有匱乏了。這樣一來,殺陶朱公、子貢之類,而謀取其財物,就反倒是虧本的事情了。所以春秋之時,能保全身家的富豪商人並不少。這裡面更多的原因恐怕源自春秋時候獨特的時世。爹爹只需要想一想日本,日本如今的情況就有點於此近似。你看日本的將軍大名,便是缺錢了,也只有找商人借錢,很少有殺了商人搶錢的不是?
至於後世,天下一統,情況自然就不同了。想來爹爹也想的明白,孩兒就不多囉嗦了。”
聽了這話,鄭芝龍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感嘆道:“如此看來,陶朱公,子貢他們的例子在如今,卻沒什麼大用了。”
“爹爹,這話卻也不然。”鄭森卻說道。
“哦,那你說說。”鄭芝龍忙問道。
“爹爹,陶朱公、子貢之類商人的自保之法,不過是讓諸侯們投鼠忌器。雖然他們的做法因爲時世的不同如今已經不可用了,但是基本的原則卻是萬代通用的。比如河豚,人人都知道河豚味美,但是幾個人真敢吃它的?要想安全的保住財富,就要讓任何覬覦我家財富的人有所顧忌,要讓他們動我們得不償失。”鄭森回答說。
正在說話間,外面又有丫鬟進來通報說:“二爺來了。”
丫鬟的話音剛落,就見鄭芝虎大踏步的走了進來。鄭森趕忙站起身來迎接他道:“二叔好!”
“好,好……你也好。大哥好!”鄭芝虎大大咧咧的和鄭芝龍還有鄭森打了個招呼,就走了過來,又道,“阿森,你覺得咱們該如何對付劉澤清這個王八蛋?”
鄭森望了望鄭芝龍,鄭芝龍皺了皺眉毛道:“老二,急什麼?老四,阿彩他們還都沒到呢。”
“他們也真是磨嘰……”鄭芝虎道。
這時候,有有丫鬟進來通報道:“四爺、彩爺來了。”
不一會兒,就看到鄭芝豹和鄭彩一起走了進來。
“好,既然人都到了,我們就開始商量事情了。”鄭芝龍說,“阿彩,你先把事情和阿森講講。”
“爹爹,回來的路上,彩叔已經和我說過了。”鄭森回答說。
鄭芝龍聽了,點點頭道:“那好,那就更方便了。阿森,你二叔呢,他對這件事情……”
“我覺得呀,這個劉澤清完全就是欠揍!不揍他一頓,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鄭芝虎搶着說。
“老二!”鄭芝龍狠狠的瞪了鄭芝虎一眼,鄭芝虎便不說話了。
“阿森,你三叔雖然不在這裡,但他的意思在給我的信裡也提到了。你三叔覺得這事情還是要走走官面上的路,畢竟我們如今已經是官軍了,不能和以前那樣了。就算要做什麼,也要講究個師出有名。”鄭芝龍又說道。
“大哥,老三他……”鄭芝虎又忍不住想說。
“先讓老四說說他的想法。”鄭芝龍說。
“大哥,二哥,”鄭芝豹說,“我覺得二哥說的有道理,劉澤清就是個王八蛋,要是不能給他點顏色看看,他只怕越發的肆無忌憚。”
“大哥,我就說……”鄭芝虎忍不住又插嘴了。
“不過三哥說的也有理。我們如今是官軍了,很多事情不能像以前那樣,所以先走走官面上的途徑,先找個人出頭去彈劾劉澤清,也是正途。”
“老四你呀……要是彈劾有用,劉澤清早就被抓進京師千刀萬剮了。哪還有今天的屁事!便是有人彈劾他,能有確鑿的證據嗎?沒有證據,姓劉的最多就是個死不認賬,還能有個什麼用?又能把他怎麼樣?白白被人家笑話罷了。”鄭芝虎剛坐下來,聽了鄭芝豹的話,忍不住又站了起來。
“老二,你不要急,聽老四說完。”鄭芝龍道。
“二哥,我知道這多半沒多大效果,但是我們真要做什麼,又能把劉澤清怎麼樣呢?”鄭芝豹說,“劉澤清又不會下海。他要是有什麼在海上的買賣,或者他本人坐船出了海,我們都能立馬讓他到海龍王家裡去做客。但是人家縮在岸上,隔得又遠,我們要動他也不容易,弄得不好,自己吃虧了也有可能。而且我們真要做什麼,之前我們也得做到人家沒什麼可說的不是?”
“我覺得,就算吃點虧,也不能讓劉澤清好過。我們家虧得起,劉澤清虧得起嗎?馬勒戈壁的,就是拿錢砸,也要砸死他!”鄭芝虎說。
“阿森,你怎麼看?”鄭芝龍問道。
“對呀,這次主要是聽你的看法的嘛。”鄭芝虎也說。
“爹爹,二叔、四叔、彩叔。”鄭森說,“按道理這樣的大事,哪有我一個小輩說話的份。不過爹爹和二叔既然問到了。小子就胡亂說兩句。剛纔幾位叔叔沒來的時候,爹爹和孩兒談到歷來富人難保家財之事,剛剛說到富人要保住自己的家財,需要讓人投鼠忌器,不敢亂動。如今我家也算得豪富了。眼紅我們家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這些人若是一起都動手來對付我們,我們便是三頭六臂,也絕對抵擋不住。那該怎麼辦呢?辦法當然不能是任人宰割。那些想要搶我們的錢的人,又何嘗不是各懷鬼胎,何嘗不是想着人家先去拼命,他再來撿便宜的呢?如今劉澤清第一個跳了出來,若是讓他得了好處,想得好處的人自然就都蜂擁而上,那我們就真的危險了。所以這個時候,誰第一個跳出來,我們就要拼出命去,把這第一個跳出來的傢伙打個頭破血流,讓他損失慘重,甚至乾脆讓他完蛋。這樣一來,第二個,第三個想要跳出來的人就要掂量一下,這樣做會便宜了誰了。若是第二個不敢跳出來了,第三個自然也不敢,第四個,第五個自然更不敢。這樣我家反倒是安全了。爹爹,我聽李國助講起爹爹你的故事,說是有一次爹爹你被好幾個匪徒圍住了,那幾個匪徒要是都願意拼命,爹爹雖然武藝高超,但也很是危險。結果爹爹主動出擊,首先斬殺一獠,其餘匪徒頓時落了膽,嚇得只是逃跑,反倒被爹爹一路追殺,皆盡授首。如今劉澤清既然第一個跳出來了,就斷斷不能放過他,正好拿他給別人做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