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奧和勞倫斯都被派往北港考察,以確定原有的修船廠的那些東西可以繼續用,那些設備必須採購,那些設施需要新建。並分別向鄭芝龍提交一份報告。而這個差事又進一步加深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因爲這後面會涉及到一系列的採購,而這當中涉及到的利益自然就更多。所以兩個人對對方的惡感都明顯的上升了。
……
1636年3月中旬,熱蘭遮城,漢斯·普特曼斯將一份文件遞給自己的侄子。
“哈恩,鄭芝龍向我們提出了這樣的訂單,你可以看看。”
哈恩·普特曼斯從他叔叔的手裡接過文件,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來,對漢斯·普特曼斯說:“這不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情嗎?鄭芝龍很早就通過我們,招募過造船工匠。我們也提供了幫助。如今他要訂購這些造船設備,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賣給他們不就得了?我們不賣,難道西班牙人也會不賣?就算西班牙人不賣,嗯,最近因爲安全稅的問題,西班牙人和鄭芝龍的關係沒以前那麼好了,但是生意就是生意,而且葡萄牙人也會賣的。還有英國人,上次他們就賣了不少的大炮給鄭芝龍,他們的造船水平也不錯。”
“我說的不是這個。”漢斯·普特曼斯說,“這裡還有一份文件,你可以結合起來看看。”他一邊說,一遍又將一份文件遞給了哈恩·普特曼斯。
哈恩接過文件,細細的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將手裡的文件看完了。
“哈恩,鄭芝龍最近在迅速的向臺灣移民。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之內,他就向臺灣島輸送了多達三萬多人的移民。加上以前陸陸續續的移民,如今臺灣島上的明國人已經超過了十萬,而且人數還在快速的增加。而且,我們還觀察到鄭芝龍好像打算在北港築城。所以,我估計,鄭芝龍很可能將這個修船廠建造在北港。總的來說,鄭芝龍對臺灣的重視程度好像上升了很多,似乎想要在臺灣建立相對嚴密的統治了。我擔心這會不會讓我們和他們產生新的矛盾。”
“叔叔,您說的的確值得擔心。”哈恩·普特曼斯想了想回答說,“有一段時間,主要是鄭芝龍投靠明國之後,他對於臺灣的重視程度有所下降。但現在看起來,他又重新開始重視臺灣了。明國距離臺灣這樣近,又擁有這樣多的人口。他完全可以在很短時間內就將數以萬計的人口移民到臺灣,而尼德蘭距離這裡太遠。如果鄭芝龍決心要向臺灣移民,除非使用戰爭手段,我們是無法阻止他們這樣做的。但是叔叔,您也明白,在遠東,至少現在,我們無法用武力對付鄭芝龍。所以我們是無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的。現在的問題就是,鄭芝龍他是不是想要將我們從臺灣驅逐出去呢?”
漢斯·普特曼斯想了想說:“應該不會,至少短時間不會。就像我們需要和明國進行貿易一眼,鄭芝龍也需要和我們進行貿易。他不會在這個時候殺我們這隻會下金蛋的鵝。除非我們的熱蘭遮城下面突然發現了金礦。不過將來就難說了。”
“叔叔,將來的事情是將來的事情,難道你還想永遠在臺灣貿易點當總督?”哈恩笑道,“只要短期內沒有危險不就行了嗎?至於將來,就留給將來的人發愁吧。那個時候我們早就作爲打開了和東方最大的國家貿易的大門的英雄回到阿姆斯特丹去了。而且臺灣貿易點的意義和香料羣島是不一樣的。臺灣貿易點本身並不出產任何真正特別有市場的東西,它存在的最大價值是作爲我們和明國貿易的中轉站。只要明國貿易的大門對我們敞開了,臺灣在誰手裡,並不是那麼重要。”
“你說的這些我當然知道。我只是在想鄭芝龍爲什麼要在北港修造船廠,如果僅僅考慮方便的話,他爲什麼不擴建在泉州的船廠?”漢斯·普特曼斯問道。
“也許他要就近利用臺灣的木頭?”哈恩說。
“不,不僅僅是這個。”漢斯·普特曼斯說,“他不想讓其他人,尤其是讓明國政府知道他能造西式帆船,他手中有一支裝備西式帆船的船隊。也許他想要用着些船冒充我們或者西班牙人幹些什麼事情呢?比如說,用這樣一支船隊去襲擊明國其他的城市港口,然後嫁禍給我們或者西班牙人。這樣我們就無法繞過鄭芝龍和明國其他地區進行交易了。”
哈恩·普特曼斯想了一想,然後說:“叔叔,這確實是我沒想到的。鄭芝龍就是一個典型的海盜商人,這樣的事情他完全做得出來。不過目前反正我們也不可能和鄭芝龍之外的人貿易,如果他要假冒歐洲人幹什麼,那一定是假冒西班牙人,因爲西班牙人除了鄭芝龍,還有其他的進貨渠道。西班牙人,哼,管他們去死!”
“不錯,管西班牙人去死呢!”漢斯·普特曼斯也笑了起來。雖然長遠看,鄭芝龍力量的強大,也許會威脅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利益,但那是將來的事情,作爲一個公司僱員,漢斯·普特曼斯只要能保證現在公司的利益就可以了。
“這樣看來,這筆生意我們完全可以做,你說是不是?”漢斯·普特曼斯笑道。
“當然,只不過不知道巴達維亞的那些傢伙會不會同意。”哈恩·普特曼斯回答道。
“他們會同意的,因爲今年我已經爲他們賺到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們通過和日本的貿易獲得的收益,甚至於,如果不是我的努力,他們根本就沒法維持和日本的貿易。在這種時候,他們誰敢否決我的建議?”
“叔叔,你說鄭芝龍會不會對西班牙人也提出這樣類似的採購合同?”哈恩突然笑了起來。
“很有可能,甚至是肯定會。西班牙人……呵呵……他們估計也應該能看出鄭芝龍的盤算,不過,他們多半也會同意賣的,因爲如果他們不賣,我們會賣的。”漢斯·普特曼斯苦笑着搖了搖頭。
……
夜已經很深了,鄭芝龍的書房裡卻還燈火通明。在書桌上,擺着耶穌會的牧師們送給鄭芝龍的七枝燭臺上面,七根蠟燭將書房照得亮如白晝,鄭芝龍正坐在書桌後面的大交椅上,認真地翻看着放在上面的一些文牒。
莊氏帶着兩個丫鬟,悄悄的走了進來。見鄭芝龍背對着自己,並未注意到自己進來了,便走過去,從衣服架子上拿起一件斗篷,輕輕地給鄭芝龍披在肩膀上。
鄭芝龍並沒有回頭,只是伸手捂住了莊氏的手道:“你怎麼還沒有睡呀。”
“老爺不也還沒睡嗎?”莊氏道,“我見老爺勞累,便讓廚房裡備下了蔘湯,雖然事情要緊,老爺也還是該顧念一下身體。”
“着我何嘗不知道,只是事情突然都擠到一堆來了,不處理卻也不行。”鄭芝龍苦笑道。
莊氏將手從鄭芝龍的手裡輕輕地抽了出來,轉身從一個丫鬟手中的托盤上端起一個青花小碗,雙手捧着,端到了鄭芝龍面前。
“這冷熱正合適,老爺先喝一碗蔘湯再忙吧。”莊氏說。
“難爲你如此用心。”鄭芝龍笑笑,接過碗,一口氣將蔘湯喝了。
莊氏接過碗,遞給侍立在一側的丫鬟,又轉身走到鄭芝龍身後,伸出手幫他按摩肩膀。
“這裡再重點,嗯……很舒服,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鄭芝龍誇讚道。
“要我說呀,有些事情老爺也該放手一點,就讓阿虎阿豹他們去做就是了,比什麼事情都自己幹,都是自己兄弟的,讓他們幫着哥哥挑個擔子難道還不應該?”莊氏悠悠然的道。
“你當我不想呀?”鄭芝龍苦笑着道,“老二就不說了,他不是不聰明,就是不願意花心思,你要他去跳船砍人,那是一點問題沒有,要讓他處理這些細碎的事務,等他處理完了,你還得再重新替他再處理一遍。他就是願意幫忙,我也不敢讓他來幫,他來了只有越幫越忙的。老三這個人天分一般,他也就只能做到那個樣子了。至於芝鳳,唉……”
鄭芝龍長長的嘆了口氣說,“芝鳳這人本來倒是不錯,思慮也比較細密,只是芝鳳這人,嗯,三國裡面說袁紹怎麼說的來着?”
“多謀而少斷?”莊氏道。
“嗯,就是這個意思。芝鳳這人呀,遇事情總是想得很多,結果想得越多,心裡越是亂,然後就越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猶豫遲疑,最後啥都辦不好。讓他在一邊查遺補缺說不定還行,讓他來做決斷,那還不如老二呢。”說到這裡鄭芝龍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你說我這幾個兄弟,怎麼就一個……”
“你也別太不知足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莊氏道:“幾個兄弟其實都不錯都有長處,就看你這個大哥用了。嗯,阿彩怎麼樣?”
“阿彩呀,除了不能打仗,別的都還行。”鄭芝龍說,“不過他的事情本來就夠多了,而且他畢竟不是……”
“唉,阿森要是……”
“阿森?要說處理這些事情,我們家裡最合適的就是他了,比我都強。可惜他馬上就要府試了,現在可不能讓他分心。還好,離府試也沒幾天了。”鄭芝龍最後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