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撤退都是最爲困難,最爲複雜的戰鬥方式。歷史上有太多的軍隊都不是在正面的戰鬥中被擊敗,而是在撤退中因爲各種原因而崩潰的。而反過來,如果一支軍隊能有效地在強敵的壓力下進行有序的撤退,那這支軍隊的組織度和戰鬥力一定都非常的出色。至於能進行長達上萬公里的撤退的某支軍隊,那士氣和組織度簡直就都是開掛級別的。
顯然,我大明軍隊是沒有這樣的組織度。真要有這樣的士氣和組織度,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地步。所以隨着洪承疇等人的帥旗向着缺口移動,整個明軍中都響起了一片慌亂的呼喊聲。士兵們都擔心,一旦這些大人物過了缺口,那些還在奮力戰鬥的家丁們就會後退,然後還來不及衝過缺口的他們就都會被無情的拋棄掉。於是頓時都搶着向缺口那邊擠了過去。洪承疇的親兵連砍了好多人才保住洪承疇等人越過了缺口。但是整個隊伍的混亂卻是越來越難以制止了。
當洪承疇等人穿過了缺口之後,那些原本還在和建胬奮戰的家丁們也開始不約而同的撤退了,反正將主都已經出來了,還在這裡爲了那些一錢不值的小兵拼命又有什麼意義呢?於是就想預料的那樣,突破口迅速的收攏。而與此同時,明軍也也發的混亂,更多的人不顧一切的向着缺口涌過來,他們擁擠做一團,相互推擠,甚至用武器相互攻擊。甚至就連建胬收攏包圍圈的努力,都被這樣的混亂的人羣給擋住了一陣子。
當然建胬最終還是成功地再次封閉了缺口,將差不多一半的明軍截斷在了長壕的裡面。這些明軍到多都是輔兵,而且完全失去了指揮——幾乎所有的級別稍微高一點的軍官都跟着洪承疇他們跑出去了。如今這些明軍已經成了徹徹底底的棄子。當建胬最終封閉了通道之後,這些明軍一開始還遠遠的眺望着洪承疇旗幟,希望能看到他們再殺回來,雖然他們也知道這種可能很小。但是這些旗幟卻毫不停留的遠去了,留給這些輔兵的只有絕望。
於是這些明軍有的轉過身漫無目的的逃走,有的乾脆失魂落魄的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過清軍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他們。他們只留下了不多的人馬在這裡,其它的部隊則繼續跟在洪承疇的那些軍隊後面銜尾追擊。這對於明軍來說是最可怕的作戰方式了,因爲在這種戰鬥中,落在後面的部隊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從前面的戰友那裡得到任何的援助。任何遭到攻擊的部隊,如果停下來和後面的敵軍交戰,他們就會被前面的部隊拋棄,被他們當成壁虎尾巴。他們一定會很樂於看到這些部隊和敵軍拼命,然後爲自己贏得逃跑的時間。而那些“壁虎尾巴們”,就會陷入到優勢敵人的圍攻中,並被迅速的殲滅。
但是如果不停下來作戰,那無非就是讓敵人從背後追上來砍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令狐沖,都能背對着人家使出什麼獨孤九劍的。背對着人和人戰鬥,基本上也就是隻要被追上了,就是死路一條。
如今的大明軍隊就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跑得比建胬更快,讓他們根本就追不上。就像後世的某支傳奇性的軍隊在進行長達一萬多公里的戰略性撤退的時候那樣,做到靠着兩條腿,一天行軍上百華里甚至是上百公里,把那些追趕自己的敵人活活拖死。甚至於等追兵因爲追趕的速度不同,相互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差距之後,這支隊伍還能迅速的殺個回馬槍,吃掉膽敢追得太近的追兵,讓那些追兵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追得太快。
然而,還是那句話,我大明軍隊要有那個水平,還用得着轉進嗎?還用得着突圍嗎?直接上去剛正面,保證也能打得建胬屁滾尿流的。別的不說,一支能在山地中做到一晝夜急行軍一百多公里,建制不亂,而且到了地方之後立刻就能投入到攻堅作戰中的軍隊,在這個時代幾乎就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們就算拿着木棍,也不是這個時代的任何軍隊能夠抗衡的。
既然做不到這一點,我大明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不斷地靠犧牲落後的部隊來拖延敵人,換得繼續轉進的機會。就這樣,大明軍隊沒命的逃,多鐸和阿巴泰在後面緊追不捨,漸漸地明軍的隊列越來越散亂。不過洪承疇覺得,就現在這樣的局面,如果不出更多的變故,他們逃出去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因爲建胬也是人,他們除了要追趕,還要不斷的消滅落後了的明軍。就算那些掉隊了的明軍毫無組織,幾乎沒有什麼戰鬥力,就算他們都是豬,那也是好幾千上萬頭豬。要抓住這些豬,也是要花不少時間的和力氣的吧。這樣一來,他們怎麼可能一直能追在自己後面呢?所以洪承疇對於自己能逃出去還是充滿了信心的。事實上也是,沒過多久,他所在的隊伍就已經將追兵拋下了很長的距離,以至於他甚至都已經有空開始考慮一旦逃出之後,該怎樣向朝廷交代這場大敗的問題了。
“這戰敗的罪過當然首先是王樸的!只是……”
就在這時,前面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洪承疇嚇了一跳,正要打發人去看看前面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卻見已經有人來報告道:“督師,前面又出現了一道壕溝,好過對面有大隊建胬,他們打着……”
說到這裡,因爲緊張和恐懼,前來報告的那個偵騎甚至都說不出話來了。
“他們到底如何?你快說!”焦急的曹變蛟甚至把刀子都拔出來了。
“他們打着的是胬酋的旗號……”那個偵騎臉色蒼白的回答道。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個炸雷一樣的打在了衆人的頭上。黃臺吉的旗號在這裡,那就是說黃臺吉在這裡,黃臺吉在這裡,那就是說建胬最爲精銳的軍隊都在這裡以逸待勞。就算是平時,對上這樣的隊伍,如果人數不明顯佔優,明軍也肯定是幹不過人家的,如今一路跑來,人困馬乏,再對上建胬最爲精銳的部隊,怎麼看都是毫無勝算。
“督師,我們到前面去看看……”曹變蛟道,他還有些僥倖的心理,希望是偵騎看錯了,或者是建胬在虛張聲勢的嚇唬人。
“也好,我們去看看。”洪承疇也這樣道。
幾個人一起騎着馬到了隊伍前面,放眼望去,前面果然又有一條壕溝,這條壕溝還沒有上一條壕溝寬,算算大概只有七八尺寬,深度也不過一個人深。若是對面沒人,倒也不難過去,比如說,馬匹就可以直接跳過這樣的壕溝。只不過如今這壕溝後面卻站滿了建胬怕是有好兩三萬人。洪承疇看了看,這些建胬果然打出來的是黃臺吉的旗號,而且看這些建胬的裝備,也都相當精良。洪承疇看了不覺心中一冷,在馬上晃了兩晃,如果不是旁邊的曹變蛟扶住他,他差一點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曹將軍,古人云,狹路相逢勇者勝。又說‘哀兵必勝’,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力氣再帶着兒郎們衝一衝?”過了一會兒,洪承疇才這樣問道。
曹變蛟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這次衝陣可不容易,且不說對面的建胬人數又多,又極爲精銳,士氣也比這邊高不少。而自己這邊人困馬乏,那些用來攻堅的東西,比如盾車,比如大炮也全都丟了,又怎麼可能衝得出去?不過到了這時候,是死是活也就是這一下子了。曹變蛟覺得,也只有死命一衝了。他放眼向着對面望過去,看了一會兒便轉過頭來對洪承疇道:
“督師,你看那邊的旗幟下面的那個身穿金甲的人,多半就是胬酋了。這一戰,要衝,末將覺得別的地方多半是衝不出去的,只有先讓其他隊伍從別的方向發起衝擊,吸引胬酋的注意力,等胬酋身邊的兵力被調開了一點,末將再率領精銳直擊胬酋。也不求能擊斃胬酋,只求能迫使胬酋退避,戰場上只要胬酋的旗幟一移動,大人就讓人大喊‘胬酋死了’,這樣說不定倒是能製造些混亂,讓我們突圍一些人出去。”
洪承疇知道,帶兵突擊黃臺吉談何容易?黃臺吉帶的兵這樣多,就算是調動一些軍隊到別的方向去,他身邊的兵力也削弱不了多少,曹變蛟朝着他的方向突擊,更大的可能就是陷在其中,軍覆身死。甚至就算他迫使黃臺吉後退,導致建胬出現混亂,出現的局面也多半是其他地方的建胬向着黃臺吉的方向增援,也就是說,曹變蛟需要面對的敵人會更多。就算明軍最終能有人突圍出去,這突圍出去的人也多半不會是曹變蛟。
於是洪承疇向曹變蛟拱手道:“曹將軍真是忠義過人,一身是膽!將軍多加小心!”